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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欲念 ...

  •   岳水烛陷入了重叠而连绵的幻境。他时而位于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时而起伏于蛮荒翻滚的黑色海浪,时而被凛冽如刀的北风割破每一寸皮肤,时而被温热湿润的泉水浸泡过每一处身体,时而痛楚难当,时而又安恬舒适得如同落叶消融于春泥。

      仿佛被巨石一遍又一边地碾压,体内又有无数根针持续地试图扎穿他的皮肤。在身体将要爆裂的疼痛和恐惧中,他听到术迩如魔咒一般的低吟:“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李君酌。”

      有时候他想不起李君酌是谁,只知道李君酌应该替他承担这令人生不如死的痛,李君酌应该去死。如果有朝一日能挣脱此地,他要立刻去杀了李君酌。

      在稍稍清醒些的时候,他想到青萝镇的庭院,又会梦到去年那个漫长而凝固的冬日,他和李君酌在一起看过雪,在点燃篝火的冬夜,雪映得天地如同白昼。

      李君酌是唯一对他好的人,是他的造物者,他欠李君酌一条命,为了李君酌,去死也是理所应当的。

      分裂的记忆让岳水烛的识海搅起翻腾的浪,李君酌是谁?杀了他!当真吗?不可以!

      李君酌!李君酌!李君酌……

      梦里一再出现这个浸透了血的、面容模糊的男人,岳水烛的脑中只剩下这一个人,他知道他的名字,却忘了有关他的一切,只剩下血的欲望:恨不得削其骨啖其肉将其吞吃入腹,又渴求两人都被这疼痛搅成碎泥,混作一处,从此难分你我。

      术迩或许又来过,或许没有;自己或许已经死过一次,或许还活着。在混沌中,意识逐渐脱离□□,最终,岳水烛连一丝疼痛都感受不到了,死亡像婴儿的睡眠一般降临。

      这分明是期盼已久的事,可在那时,头脑忽然前所未有的清明,识海中浮现出一袭红衣的李君酌。

      他想起来了,李君酌从不穿红衣,他总是着一身粗麻缝制的农户短打。头发也总是信手扎起,拿趁手的木枝做发簪。

      很奇怪的,岳水烛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李君酌。绣着暗色花纹的大红礼服,刻有兽纹的玉质发冠,锦缎缝制的蝶纹黑靴,还有一对镣铐般的金镯,这些奢华而美丽的东西竟与他如此相称,仿佛他生来就穿戴着它们。

      红礼服衬得他肤如皓月,而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岳水烛。

      一切清晰而真实,毫发毕现。

      岳水烛就要死了,而这样美好的李君酌,会成为别人的道侣。

      像是一粒尖利的石子坠入平静的深潭,细微的痛楚从他的心脏荡漾开去,这深不见底的死水之下,暗自涌动的欲念喷薄欲出:他要李君酌。

      他没有来世。如果死了,将永永远远、彻彻底底地,失去那个要了李君酌的机会。

      死亡的触手将他拉入无尽深渊,将要彻底放弃的瞬间,这份不甘将他猛地拖拽而起,岳水烛惊叫着从梦中醒来,大汗淋漓,浑身被血和汗浸透了。

      要了李君酌。

      李君酌死也好,生也好,都该由他占有。

      岳水烛双目充血,全身青筋爆起,身体散发出一阵阵的热气。

      便在这时,他忽然听到黑暗中有人唤他:“小光!”

      岳水烛愣住,这个名字似曾相识。

      洞穴中太暗了,他的眼前都是血,什么也看不清。

      忽然的,他发觉一道柔和而熟悉的灵力正缓缓渡入他的身体,在他破损的经脉中四处游走,安抚着体内躁动的血。

      “……李君酌?”他试探着问。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李君酌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好像在笑,又好像带着哭腔。

      岳水烛眨了眨眼睛,隔了一会,他才感觉到自己正半靠在这个人的怀里,彼此的心脏挨得那么近,心跳都在一处跳跃似的。

      但这个怀抱很快离开了。等岳水烛的呼吸平稳后,李君酌用布条遮住了他的眼睛,而后点燃火把,对他说:“阿卯正在看如何解开锁链,你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走。”

      岳水烛立刻摸黑抓住了他的衣角,惶然地转过头:“你要去哪?”关于李君酌的记忆一片混乱,这纯粹是未经思考的动作。他唯一清楚的是,不能让李君酌走。

      李君酌摸摸他的头发,笑道:“开锁我才是专业的,我很快回来。你放心。”

      他的声音像是山间清泉,汩汩流过岳水烛干涸的心脏。岳水烛松手,指尖微微颤抖。

      而后,他听到李君酌的脚步声远去,从洞穴的另一端,断断续续传来他的话音。

      “虽说是上古封印……古书上说……”

      “试试……太可怜了……”

      “那当然……但愿季允执……”

      过了一刻钟,岳水烛忽听到更身处的地底传来一阵悠远巨响,如泣如诉,整个洞穴都摇晃起来。洞穴顶上碎石不住落下,砸落在地面上。

      李君酌跑回来,一把扛起岳水烛,喝道:“抓紧了!”

      浩大的咆哮之音已近在咫尺,在地动山摇之中,岳水烛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将他们包裹起来。李君酌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两人腾空而起,一跃数丈。一时间飞沙走石,岳水烛听到石子撞破周身的空气,发出呼啸之声。那是飞石打在护体结界上。

      岳水烛趴在李君酌的背上,想起来了许多事。五脏六腑的疼痛是实实在在的,而身前这个人也是实实在在的。他躲在李君酌张开的结界中,外在的一切都与己无关。

      碎石撞击之声,山体崩塌之声,巨兽咆哮之声交织,刹那间震彻天地。

      手指触碰到身侧灼热而坚硬的巨大鳞片,岳水烛逐渐意识到发生了何事:李君酌解了他的锁链,同时释放了那头被困地底的龙,他们此刻正抓在龙身上飞往地面!

      随后,干燥而清冽的气息包裹了他们,又很快的,被烧焦的草木、弥漫的灰尘、浓重的血腥之气涌入鼻腔。料想地面上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战。岳水烛听到无数火焰熊熊燃烧的声音。

      龙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咆哮着向海风吹来的方向飞去,这次是潮湿的海浪的气息包裹了他。

      耳边只有风声猎猎,龙吟悠长。

      岳水烛感受到李君酌的发梢拂过自己的脸颊。在洞穴里消失的五感回到了身体里,他甚至察觉到李君酌背心的温热。

      “我们在龙身上飞呢!”李君酌对他说,“好可惜,你现在看不到,它太亮了。”

      李君酌拉过他的手,按在龙背上,飞舞的鬃毛划过他们相叠的双掌,岳水烛感到有些痒。

      “这是一头银色的龙,有五十丈那么长!摸到鳞片了吗?它在闪光,像是五彩的贝壳。”李君酌笑道,“真漂亮,上次我见到这么美的光,还是你。”

      岳水烛静静地偎在他身后,将鼻尖凑到他的肩颈处,轻轻低下头,告诉自己:这是李君酌。在地下,他在幻境中或怨憎或思念或渴求的人,比不上眼前此人的千分之一。

      便在此刻,忽听得一声呼哨声由远及近,李君酌道声“不好”,拉过岳水烛一个闪身,在龙背上打了个滚。岳水烛听到鸟类翅膀破空而来的声响。

      旋即,身后传来术迩的命令之声:“追!”

      顿时喊杀声震天,似有数十人从地面上御风而来,乱箭齐飞。攻击三人的鸟再度袭来,李君酌躲闪不及,二人被它冲撞开,岳水烛在龙冷硬的鳞片上几个翻滚,撞得头晕目眩,方抓住一处鬃毛站定。他目不能视,正想解开眼前布条,却觉肩上一痛,已被那巨鸟利爪剜下一块皮肉。

      是术迩的海雕!

      顾不得其他,岳水烛一把扯下布条,眼前一白,只觉双目刺痛,什么也瞧不见。只听得海雕呼呼振动双翅,急速在空中纵横进退,数次从距离他寸许之处掠过,时而用爪时而使喙,在他身前背后划出数道血痕。

      这片刻功夫,术迩已追上龙身,岳水烛听到他在不远处怒道:“李君酌,你欺骗尊主在先,逃婚在后,如今竟劫掠太子,释放我蛮荒神龙,罪不容诛!还不快束手就擒,免遭苦头!”

      “你不要污蔑人。”李君酌气息凌乱,恐怕是正与术迩缠斗,口中却说个不停,“分明是你们尊主和季允执小两口吵架,拿我撒气。”

      “你闭嘴!”

      “就算我闭嘴……天下人也都看到了。婚礼那天,季允执当着大伙的面,说……说岳冕早就是他的人了。”

      兵刃声铿锵相撞,岳水烛听得模糊,暗自惊骇,只当自己听错了。再听得李君酌说得越发缓慢,呼吸沉重,岳水烛更是不安急躁,在海雕再度攻来时,不躲不必信手一抓,听得鸟儿一声哀鸣,退了开去。

      视野隐约清明,岳水烛这才看到,他掌心中不知何时开出一朵血色的梅花,花瓣的形状同他脸上那枚如出一辙。一条血色藤蔓正从那梅花上冲刺而出,如一道利剑,笔直地指向身边的海雕。

      再看那鸟儿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岳水烛明白过来:这是魔族的血,是岳冕给他的东西。岳冕可以操控自己的血,他也可以。

      顾不得多想,岳水烛立刻寻找李君酌,一抬眼,便见他站在龙颈上,半身浴血,与御剑腾空的术迩相对而立。

      “太子殿下?咳咳……”李君酌甩去长剑上的血,冷道,“告诉岳冕,我送他的孩子,如今要带走了。”

      术迩眸色阴沉,颊上血印如虎纹般生长。他阴恻恻道:“那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李君酌一笑,挺剑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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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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