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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父子 ...

  •   说话间,魔尊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周身的血雾便迅速凝结成一把长剑,随着他信手一指,冲岳水烛两人破空而来。

      岳水烛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抱起李君酌扭身便跑,长剑顷刻追至身后,堪堪抵上背心,阴森寒意爬上他的脊背,濒死的压迫感席卷而来——这是他期待已久的死亡,可他的脚步却越来越快,似乎并没有听从他的使唤。血液急速流动,藤蔓花纹一直伸展至指尖,他低头,看到那血色的痕迹碰到了李君酌的衣裳。

      他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心想怎么能用魔的身体触碰李君酌呢?李君酌那么干净。

      他的脚步并没有停,迅疾如风,魔尊的剑被甩开了,总和他相距一寸。

      而后,周遭飞驰的花木越来越慢,逐渐停滞而模糊,就连怀中人的面容也看不清了,李君酌好像在说话,他只看到因焦急而张大的嘴,听到含混如同山外闷雷的、意味不明的声音,再然后视野变成了阴沉的灰色,像少有阳光的蛮荒。

      岳水烛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明明没有太阳,身下的沙子却灼得他脊背生疼。他想要坐起来,却抬不起胳膊。

      向手腕看去,他看到一只孱弱的、属于孩童的胳膊,胳膊上有七八条鞭痕,有的结了痂,有的渗出深红色的血,血砸落在白色的沙里,砸出一个小小的坑,坑里冒出黑色的烟雾。两条手腕被锁链绑在一起,拴在地上。

      岳水烛眨眨干涩的眼睛,重新扭头看向天空。扭头时,脖子上的锁链咔嗒作响,提醒他这里也被锁起来了。脚腕上有没有?他记不清了。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的十四岁,被父亲的对手捉来做人质。

      此时蛮荒还没有魔尊。各个山头、岛屿自有主人,弱肉强食,纷争不止。岳冕堕落成魔的时日很短,蛮荒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怎样的人或妖,不知他从哪里来,要做何事,只知他嗜杀,手段残酷,不留活口。有人试图查探他的过去,这些人后来都不知所踪。

      这里是岳冕屠戮的第三座岛屿,他杀死了岛上从主至仆的所有人,唯独放过了一只猫妖。这只猫便在岳冕外出屠杀时,劫走了岳水烛,以此向岳冕要一杯血。

      第一天被晾在沙滩上时,有那么几个瞬间,岳水烛在想也许岳冕会来救他。不需要给猫妖血,以他的本事,轻易能杀死猫妖。

      他崇敬父亲。

      蛮荒的孩童很少,大多数孩子一出生就被抛弃在人间。留在蛮荒的孩子很快就会成魔,并以此为傲。父亲的下属弥矢育有一对龙凤胎,叫阿洸阿洋,同他年纪相仿。弥矢抢来的珠玉、灵石、符咒等宝物,都会随手抛给他们玩。

      阿洸向岳水烛炫耀过一枚黑水晶:“我爹和主人狩猎魔兽时找到的,主人赏的。我爹说人间的夜空都没有它漂亮!要我随身挂着,能让我快点长高呢。”

      阿洋生得一双黄豆大的眼睛,总是怯生生躲在哥哥背后。人间上元节时,弥矢买了鲤鱼灯笼带回蛮荒,还带了好几条绸裙,说妹妹貌若天仙,是天下最衬这裙子的娃娃。

      兄妹俩三句话离不了爹爹,让岳水烛误以为,父亲都是疼爱孩子的,魔也不例外。

      他很少见到岳冕。要么孤零零地待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发呆,要么和已经有了修为的阿洸阿洋在一起,给阿洋当马骑,做阿洸练习术法的对象。

      起先他们还是偷偷的,可有一次,两个人骑在他身上玩时,恰逢岳冕狩猎归来。

      他高大、威严、俊美,如一尊白玉做的雕像,颊上的血印似有生命,是夏日清晨的莲。

      两个孩子吓得呆若木鸡,忘了从他背上下来,阿洋尿了岳水烛一身。

      岳冕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从他们身上掠过,不曾停留一瞬。岳水烛仰头望着父亲,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原来世上也有另一种父亲。岳水烛想,也许是因为他太笨了,不会修行,不像阿洸般伶牙俐齿,又不如阿洋漂亮可爱。

      他是不值得被疼爱的人。

      在沙滩上的第十七天,猫妖走到他面前,又打又踹,骂他是个没用的废物儿子。

      “我看他对弥矢的两个娃娃倒好得很,连主人的储物盒都赏了他们。”猫妖嫌恶地在他衣服上蹭掉脚尖的污血,“也难怪,我要是有个你这样话都不会说、眼神恶心的娃娃,我也不喜欢。”

      “就连打起来也没意思,跟个面粉袋似的,还不如杀一只小雀呢,小雀好歹会叫会跑。”

      岳水烛看向猫妖,想问他那是怎样令人厌恶的眼神。

      “算了,既然是岳冕的儿子,小小年纪就成了魔,你的血或许也不错?临死前送给我好啦。”猫妖伸出指甲,按在他的胸口。

      岳水烛忘记了那年他是如何逃出来的。

      直到现在,他的魂魄好像从这个孱弱的身体中抽离出来,在空中俯瞰了一切:没有人来救他,他用干涸而嘶哑的喉咙发出两声轻微的呼声,而后,颊上的藤蔓暴长,如具有意念的魔兽,操控其这具身体举起手,指向猫妖的眉心。

      血色的藤蔓从他指间飞出,顷刻刺穿了猫妖的头骨。

      便在这时,一道急切的声音自天外传来:“小光!”

      魂魄认出那是李君酌,忙回过头,刹那间天旋地转,他踉跄倒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死死抱着李君酌,面前是一道以血凝成的半球形屏障。

      魔尊站在屏障之外,静静打量着这道屏障。

      “小光!”

      许是魔尊分了神,李君酌的定身咒被解开,他忙捧过岳水烛的脸,凑上前来仔仔细细端详个遍,在迎上岳水烛茫然的目光时,才猛地松了口气,喃喃道:“太好了。”

      “李君酌……”岳水烛低头,看向他,脱口问道,“你在担心我吗?”

      李君酌笑笑,喘息道:“醒来就好,你刚刚……”

      屏障外的魔尊忽道:“以血为媒。这是本尊的术法。”

      岳水烛站起身来,仍将李君酌拦在身后,警惕地望着魔尊。他不知刚刚发生了何事,但可推想一二。和十四岁时一样,他体内流淌的、魔尊的血救了他。

      李君酌连连点头:“我早同你说,小光是你的亲儿子……”

      魔尊这次没有动怒,淡然道:“我过去没有想过这件事。李君酌,为何你为我生的孩子,会是一只魔?这世上从未有天生的魔。”

      李君酌顿了一刹,立刻笑道:“实不相瞒,在下是个男人,女人生不出魔,不代表男人生不出,是也不是?逆天怀孕本就有违天道,阴阳颠倒之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他们说你为我盗走了澄明山秘宝。”魔尊走近屏障,朝它伸出手指,“你说你知道寄魂玉怎么用。”

      血雾屏障未作任何抵抗。魔尊的手毫发无损地穿过了它。

      “李君酌,当年你把岳水烛丢给我的时候,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魔尊收回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李君酌握紧了岳水烛的手腕,不由退后两步。

      魔尊没有动,而是看向两人身后的方向,问:“术迩,你记得吗?”

      左护法术迩和他的海雕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术迩道:“回禀尊主,李真人当初说,这孩子体内流着尊主的血,不要轻易杀死。蛮荒之地生存不易,尊主不妨留其命,存其血,以待不时之需。”

      岳水烛呆立当场,忽觉得四肢仿佛不是己物,身体变得极重,又极轻。

      魔尊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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