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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禁忌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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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凌晨五点的船舱一片寂静,这种寂静是传教士所向往的氛围。维德什和劳拉靠在一起睡觉,只听见呼呼的打鼾声与对面接近耳语的说话声。
保罗将头别向一侧,竖耳倾听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他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许昨天互相介绍的时候说过了,可当时他太紧张,根本顾不上记那些对他无关紧要的东西。而就在三小时前,他下定决心:移步甲板,向掌舵的灰头发男人咨询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名字。
因为他们看上去是最亲密的朋友。
但最终他还是放弃了。
他害怕舵手会把这件事告诉他面前的当事人,他们会对自己心生疑虑,继而探究自己的高尚品格。
当然,他对自己很有信心。可万一呢?万一他的哪个不经意的出格心思被发现、捕捉,被公之于众。他毕生的成就、他苦苦维持的尊严,以及在上帝面前的形象,这些又该如何补救?
他闭着眼睛细细聆听,感受那朦胧的困倦气息在他耳边飞舞、缠绕。他们说的胶著语保罗一个字也没听懂,权当听一首包含杂质的天籁之音。
直到第一束晨光冲破暗灰色云层,轻盈的嘀咕被两道脚步声所取代,保罗睁开眼,开启了无节制的观察:
那个孩子——他一眼就找到了他,他穿着宽松的豆沙色麻布短裤,修长的腿到膝盖处都裸着,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米白色系绳小衫。
曙光照亮了他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肤,他的身体如雕塑般精致。他抬起线条柔和的手臂,伸了个懒腰,和那两个比他年长的男人靠在桅杆上聊天。
他们在聊些什么?
保罗用冒冷汗的手揉了揉灼热的眼睑,不声不响地站了起来。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吧,他心里盘算着,再次决定走向甲板。
然而出乎意料地,他看见他的观察目标和那个稻草头双双跳海。他恐慌起来,想冲到桅杆那儿查看情况。
如果可以施救,他当然愿意奋不顾身从甲板一跃而下,就是不知道撑了自己快七十年的老骨头能不能承受住这冰冷的海水。可最终,他担心这样会暴露自己的偷窥行径,于是又留在了船舱。
很快,他们上来了。
他的目标兴高采烈,脸红扑扑的,双手抓着一条肥硕的红鲷鱼。真令人赏心悦目啊!
可是接下来,他将鱼摁在地上,用短刀熟练地对鱼进行放血、刮鳞、开膛破肚。
鲜血将他象牙色的手指染成朱红色,他皱着眉,涮干净后又把鱼切成三段,由稻草头串在木棍上。
出于理解或震惊,保罗回到座位上,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他疲惫地躺着,脸上却一副乐不可支的表情。
他的肉眼可见的神祗,并非是个没有头脑的美丽生物。是的,除了美貌,他还拥有人的力量和感官。他比那些虚有其表的艺术品存在更高的探索价值。他是危险且具有攻击性的,他手里那把刀可以刺穿任何一个人的喉咙,他尖锐的小白牙能够将他的猎物撕成条条碎片。
伴着噼里啪啦的烤肉声,保罗一遍遍在心里描摹神祗的轮廓,从躯干到五官,最后精确到每一根发丝和汗毛。
他发现他头发的颜色算不上顶好:过于红,带种野气,这让他看起来像是被海妖附身的天使,或是被毒蛇绞缠的白鸽。
维德什和劳拉醒了,他猜他们是闻到鱼肉的香味。
没几分钟,舱内便挤满了人。保罗局促地缩在角落,因为那孩子此刻就在他对面,一步之遥的距离,并朝他探过身来,用指缝夹杂血渍的右手跟保罗分享他亲手宰杀的鱼肉。过程中,那对洁白的膝盖几乎或已经蹭到传教士老旧的黑色长袍,随后与之分离,隔开一道窄窄的缝隙,在缝隙间轻快跳动。
这对保罗而言仿佛是一种告诫:请保持安全距离,落网的鱼儿只有被吃掉的份。
出于礼貌,他安静地吃起了鱼肉。可每吃一口,他都感觉是在吃自己——痛苦,又无法自拔,只能不动声色,尽可能使欲望和理智趋于平衡。
饭后大家各司其职。
舵手开船,维德什陪劳拉到甲板散心,保罗则留在船舱,用余光端详他的偶像给稻草头上数学课。
他为迷恋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孩而感到骄傲。像所有上了年纪的男人一样,他渴望成为他的父亲,全心全意地呵护他、宠爱他,把他搂进怀里亲吻,以慈爱换取他可贵的敬爱。
他看着那对精巧的嘴唇用精巧的声音诉说着更为精巧的语言。忽然,一只粗糙的大手担上肩膀,指尖不偏不倚落在了美丽的锁骨前。
保罗的脸蒙上一层阴影,他很想走过去把稻草头的手打下来并警告他:“我劝你最好对你的行为有个约束,因为你本该跪着听从特洛伊王子的教导。”
他侧过身,用圣经挡住脸。
空气静止不动,阳光猛烈,把书封烤得有些烫手。胸前的十字架随着船身一摇一摆,晕眩感再度袭来,他收起圣经,将火辣辣的脸贴在烧热的玻璃上。
海水前仆后继,拍打龙骨和船头。
他双眼微微眯起,斜视窗玻,与自己布满褶皱和红血丝的灰蓝色眼睛对视上。真令人沮丧。
但很快他又透过玻璃注意到他对面的那个小伙子——他有如一朵闪闪发光的云,柔美又神秘。他被爱神眷顾,又饱受美神嫉妒。他在思考,在吐露心事,数字在他唇边成形。他面带微笑,把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抛向高空,任其逃窜,最后又将它们统统捕捉。殊不知对面的听众早已被他迷得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受制于他的魔笛并献出一切。
保罗深深凝视着玻璃窗上的倒影。
他的意识醺醺然,只把脸庞贴得更紧,让他们距离缩短,将自己苍白干裂的薄唇覆盖在他梦寐以求的年轻面孔上。
当太阳沉落,他借月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真神,他与灰发之人在舵盘边吹海风。
他看他扬起头,脸上现出由心坎里发出的笑容——这是和稻草头相处时所没有的。
保罗心中燃起一阵恐惧,难道神也拥有恋慕对象?他回顾玻璃中的自己。啊!他看不出他和他的王子有什么像的地方,脸灰蒙蒙的,头发斑白且毫无光泽,额头凸起,任由岁月在上面镌刻人生。
这样的自己,如何能与神明相配?
想到这里,他的胸口如撕裂般疼痛。
他捂着心脏,身体缓缓向下倒去,侧身躺在座位上,双腿并拢蜷缩,悲痛到难以呼吸。他收紧胳膊,试图将圣经和十字架嵌入血肉,以此洗涤他灵魂深处的罪恶。他曾毫无保留地将时间奉献给宗教事业,并决定在明年春天致命圣人。如今邪念滋生,他的高尚情操在其咬啮中不断挣扎、抽搐,终于放弃抵抗,甘愿与罪恶同流合污。
他开始纵容自己,全身心浸泡在爱的迷醉中。他将戒律和信条抛在脑后,享受自然地沉沦,任灵魂放声大笑、鲜血肆意涌动。待所有人安然入睡,他才得以正面凝望他所贪恋之神。那时他如痴如醉,既不顾颜面,又漠视道德法则。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渐渐,他自认为对神的肉i体已经了如指掌——神的脚掌大小、指关节的细纹、眉毛弯曲的弧度以及右耳后方的一颗痣,都已在人脑中定型。
后来,他们在斐济群岛,一座叫“面包篮”的小岛上落脚。阳光温和,带着木瓜的香气,海滩金光闪闪、富有生机。他们跟随稻草头来到一片村庄,那里全都是原住民。
酋长领来一众村民到他们面前以示友好。
这些人个个棕色皮肤,一头深棕色长发,搭配深邃的褐色眼睛,身穿长裙,头戴鲜花。
他们体型健壮,笑容可掬。然而当维德什忍不住摸上当地小孩的后脑勺,孩子的家长突然冲过来将他推开,并报以恶狠狠的目光。
这时保罗听到一句优美的英语:
“酋长帽子上的木梳真漂亮。”
是神祗的赞美!
他的信仰竟然看中了那把梳子。
得知此事后,这个传教士又兴奋又紧张。像被施了某种魔法,他大步走到酋长面前,带着一颗砰砰跳动的心。见酋长面露疑惑,保罗额头发烫,身体源源不断地往外冒汗,喉结颤抖着。
他双手合十,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兀的举起胳膊,将酋长帽上的梳子拔了下来。
酋长很愤怒,保罗看到——他周遭的村民脸上同样写满了愤怒。可这只不过是一把梳子而已,大不了用他手里的圣经来换。
总之,先把梳子交给塔齐欧再说。
他在心里喝彩,转过头——
身后空无一人。
等再看向酋长,他的脑袋被斧头竖着从中间劈开,全体村民冲上来将他扒光。
圣经和十字架掉落在地,被近百只脚踩进沙坑。就在当天,他的身体被切成块儿,丢进一口盛满沸水的铁锅,成了土著们不可多得的犯忌者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