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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乐界 04 ...

  •   有人计算着我死亡的精确时间——为此委约了安魂曲,我是为自己创作它。——W.A.莫扎特

      67

      1791.12.7 圣斯蒂芬大教堂

      塔齐欧从灵车旁经过,瞟了眼被抬进去的尸体。
      一股恶臭透出亚麻裹尸布飘散在干冷的空气中,风将生石灰粉吹落些在他的皮靴上。

      “你也是来参加葬礼的吗?”
      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问。

      塔齐欧:“葬礼?”
      “音乐大师莫扎特的葬礼。”

      “抱歉,”他淡淡回应——
      “我不认识他。”

      ※

      那是一段漫长且黑暗的路程。
      沃尔夫冈·莫扎特回到家后,匆匆解下红大衣的纽扣,转身伏在弹子台一角,着手整理杂乱的乐曲手稿和几张亨德尔《弥赛亚》改编版K.572演出收入汇总。中途他又抓起羽毛笔在线谱上添了两个音符。

      右手再度发颤。
      他将笔甩到一边,随即卸掉假发,手指穿过发丝,无情地蹂躏着那头漂亮的金发。突然他停下来,像一只没有生命的布娃娃,弓着腰趴在那儿,目光在周围游移,最终定格在斜右方一颗摇摇欲坠的台球上。他盯了它好一会儿,脸上露出古怪呆滞的笑容。

      这时妻子卧室的门从里面打开。
      他赶忙拘礼,用极柔和的语气说:“我为打扰到你睡觉而感到抱歉,亲爱的小心肝。”

      “阿马蒂……”

      欸?
      他缓缓抬起头,吓了一跳。
      站在门边的人并不是他的妻子康斯坦策,而是一个陌生面孔的小伙子——俏皮的红发、可爱的祖母绿眼睛、高挑的身材、单薄的普鲁士蓝丝绸睡袍、花儿一样的脸和脸上令人心碎的泪痕。

      作曲家难以置信。
      “塔齐欧?”他试探着咕哝了一句。

      小伙子点点头,随后直奔钢琴。
      莫扎特脑袋一嗡,迅速冲过去拦住他:“我们之前说好的,十点以后不碰乐器。等等,你怎么会从我妻子房间里出来?她——”

      “她在里面睡觉……”塔齐欧喃喃道。
      丈夫半信半疑走到门边,顺缝隙望去,在确定妻子安然无恙后长舒一口气。但他还是不太确信眼前人是塔齐欧。“我忘了我的身份,你能帮我弄清楚吗?”

      塔齐欧:“约翰内斯·克里索斯托莫斯·沃尔夫冈·戈特利布·莫扎特。”

      “我的受洗名是?”
      “约翰内斯·克里索斯特[莫斯]·沃尔夫冈格斯·提奥菲鲁斯。”
      “除此之外?”
      “特扎莫·冈夫尔沃。”
      “还有——”
      “亚当。”
      “那么,最后。”
      “永恒的仆人与国王,南妮尔是王后。”

      他轻轻拍手:“好极了!现在我说上句你接下句。”

      “如果你是个穷笨蛋,就做一个——?”
      “僧侣。”
      “如果你是个富笨蛋,就做个——?”
      “承租人。”
      “如果你是个高贵的穷笨蛋,就做——?”
      “你能做的,养活你自己。”
      “如果你是个高贵的富笨蛋,就——?”
      “为所欲为,但不要有见识。”

      “‘Bravo’用音语怎么说?”
      “D-C和弦-C-Em和弦-升F。”

      莫扎特:“Bravo!”
      “你回来了沃尔夫冈?”屋内传出关切的问候,“你是在和谁讲话吗?”

      “没有!”
      作曲家跑到门口:“我在自言自语呢……你不用下床,亲爱的。盖好被子,小心着凉。啊,我想起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半小时内不会回来,你不用等我。就这样,晚安!”他说着登上皮鞋,将衣架上的红披风和一顶带金花边的三角帽塞给塔齐欧,拉起朋友的胳膊,几乎是把他拽出了屋子。

      他们走进闪烁的、被风吹拂的月光中,沿着沉寂的多瑙河畔散步。路人纷纷回头观望——
      这个矮小粗俗的男人,头发乱蓬蓬,脸上有天花留下的疤痕,他的外表毫不引人注目,却能和一个那么安静、优雅的男孩相伴而行,就像贴心的下人为他的王子带路。

      莫扎特察觉到陌生人惊奇的眼神,便挨个儿冲他们点头微笑,时不时做做鬼脸。“这么晚打扰到你,真对不起。”塔齐欧低声自责道。
      “你给了我一个相当大的惊喜,塔齐欧。”人类把左手的手指收拢成拳头,“天哪,我从没想过我们有一天能面对面用德语交流!你跟我想象得差不多,但又不太一样——我以为你和我被藏起来的大拇指差不多大,还有一对会发光的蝴蝶翅膀。现在我的心依旧跳得很快,但我不敢再往下压,我怕它会顺着我的屁i眼飞出去!”

      塔齐欧唇角微微扬起。
      “只是我没想到你能很快认出我,”作曲家搓着冰凉的双手继续说,“那些不认识我的人通常会把我当仆人,或更糟糕的流氓。但架不住我会打扮啊,如果我们调换行头……”终于他忍不住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莫里斯勋爵呢?”他仰起头,认真地看着同伴。

      “我们把关系搞砸了。”最后塔齐欧说,“上周末,下午3点,42分54秒……”

      “你说你想回去?”
      “是。”
      “你不想待在乐界?”
      “没错。”

      “发生什么事了,亲爱的?”莫里斯抓住塔齐欧的两只手,紧紧握住,“有人欺负你还是——”
      塔齐欧摇头:“我想去找阿马蒂,我感觉他最近状况不太好。”

      人类松开他的手。
      “那是他自己的事,”他面带微笑,“谁让他结婚?谁让他生一大堆孩子?还养死了两个。开罗的半只鹅还在萨尔茨堡掉眼泪呢!”

      “说话注意点儿,莫里斯。你说得过分了。再说又不是他想结婚,你忘了托尔瓦特和韦伯夫人设计的那份订婚协议文件吗?”
      “他不想结婚?”莫里斯显然被逗笑了,“没人比他更想结婚,塔齐欧。孩子就是证据,婚姻让他的欲望合法且不受限制。”

      塔齐欧自觉说不过这只人类,便转移重心:
      “我们在这里的一切都是阿马蒂创造出来的。我们住过的舒勒街、土地街,以及我们的食物、衣服、马车,还有塔罗牌、弹子台、九柱戏、假面舞会、琐罗亚斯德谜语和你最喜欢的射击比赛。哦对,别忘了我们在谷物街经营的面包店,虽然它已经被拿来抵债。此外,我的乐队以及你的家庭教师职位,都和那位善良慷慨的作曲家息息相关。你可以对他抱有偏见,但我不想和你争论,也请你不要像利奥波德控制阿马蒂那样控制我。”

      “我控制你?我什么时候控制过你?我看是你被他控制了吧!”如果莫里斯是炮仗,那此刻塔齐欧末尾的祈使句则是点燃炮仗的一团火:

      “他多会说啊!——每天吻你的手100次、1000次,自称是你最忠诚的朋友。但他不止对你一个人这么说,他的父母、姐姐,还有冯·桑能菲尔斯先生、拉姆-贝克伯爵夫人、约翰·里德赛尔大使、斯蒂芬尼父子……天啊,他们把这句话都听烂了。他多骄傲啊!——如果维也纳不接受他,他立马就以上帝之名动身学英语和法语。他多享受啊!——过去他的父亲有多节约,现在这位儿子就有多挥霍。仅仅是因为他觉得他赚的钱换不来家人的尊重与爱,所以干脆就把它们都花掉。他多聪明啊!——他把他父亲和大主教拆成下流话,鬼知道他背地里用什么淫词艳曲编排你呢。他是个有野心的天才,塔齐欧。他的公众音乐会与学会分布在维也纳的一年四季,他创作《费加罗的婚礼》和《魔笛》不是用来取悦你,而是要取悦全世界。”

      塔齐欧眨了眨眼。
      “你有些孩子气了,莫里斯。”他笑着说,“因为你在跟一个淘气的孩子较劲儿。你们人类有时候真奇怪,奇怪又可爱。阿马蒂没你想得那么坏,这也是我想见他的理由之一。”

      “你就一定要回到那个残酷、恶心的现实世界吗?”莫里斯叫道,不耐烦地耸耸肩,“难道你忘了你以前在那儿经历的伤痛和不平等待遇吗?这里多好啊!——没有歧视,没有战争,更没有殖民者和奴隶制。在他父亲来之前,这里甚至都没有死亡与负债!”

      “我当然记得,但是你先听我说……”
      塔齐欧试图平复人类激动的情绪。

      莫里斯:“你就这么想回去当爱尔兰贱民和异种吗?”

      这句话像一把匕首划破了周围的空气。

      塔齐欧看着莫里斯,完全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这是从他恋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塔齐欧愤怒得脸色煞白,他双拳紧攥,泪水在眼眶中积聚、打转,最终划过脸庞。失望令他浑身颤抖。

      “对不起,我……”莫里斯小心翼翼伸出手。
      塔齐欧退一步避开,直视着人类的脸——

      “吃屎去吧你。”

      ※

      “后来呢?”
      他们在就近的餐馆落座,莫扎特为他的朋友点了牡蛎、烤野鸡和肝馅团子,又为自己开了瓶摩泽尔酒。

      “我走了,”塔齐欧叉起一颗肝馅团子,“躲到一个他找不到我的地方——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想找我。那几天我尽可能研究回来的方法,很快便有了眉目。于是我想,和他道个别吧,就回到家里……”
      他思考片刻,将蘸了汤汁的肝馅团子咀嚼下肚:“我看他正在睡觉,而我赶时间,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我和他非常亲密,然而宇宙并不容忍过度亲密关系的存在,这是有悖自然法则的。生命个体就像星球,必须严格按照自己的轨迹运行,一旦靠得太近,必然会对其中一方造成损伤,甚至双方共同毁灭。到最后我才明白,个体间最完美的关系,其实是没有关系。”

      作曲家出神地听他讲述。
      “太神奇了……”他感叹道,“我很想知道,亲爱的朋友,你是怎么回来的?”

      “这个问题我可以为你解答,但前提是——”塔齐欧看了看四周,“我需要一个隐秘的空间、两颗苹果和一枚甜甜圈。”

      他们出餐馆后上了一辆四驾马车。
      “我本想带你去找我的朋友奥古斯特·冯·哈茨菲尔德伯爵,”沃尔夫冈·莫扎特说,“但我怀疑他是光明会的,尽管我所在的分会同样受光明会统治。对此我也吃不准。如果他有事瞒着我,那一定是这个。”

      “光明会是什么?”
      “怎么跟你说呢……”人类皱起眉头,“一个神秘的权力中心?你就当它是王国中的王国吧。”
      塔齐欧:“哦。”

      “我在共i济会‘德行’与‘真正和谐’分会有不少交情尚可的朋友。”莫扎特告诉他,“因为我本身就是会员,所以他们是非常可靠的。我们经常相互资助。和我一样,他们大多都是启蒙改革的支持者,反教权、信自然法,以理想主义、互助、牺牲与德行作为基础信条。但说实话,我不太想把你牵扯进来,不单是因为《共i济会法令》,还……还涉及秘密会社玫瑰十字会和它的旁支亚洲兄弟会。”

      塔齐欧直截了当问:“所以你要带我去哪儿?”
      “找宫廷乐长,我的最可靠的朋友——安东尼奥·萨列里先生。”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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