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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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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蕙仙素来做事周全,准备拿出三百两置办聘礼,一边盘算,一边与沈母商议买什么东西。
“禽牲糕饼糖茶酒水器物这些都要好的,约莫五六十两银子,剩下的银子打些金银首饰。”苏蕙仙道。
沈母突然想到什么,将苏蕙仙领到库房,打开半旧红漆木箱。
苏蕙仙一看,惊呼道:“娘,哪来的这么多绸缎?”
沈母回道:“这是定亲后,曹家逢年过节送来的礼物。”说罢,她拿出一匹送到苏蕙仙面前。
苏蕙仙伸手触摸,端详了花纹和料子,道:“这是江南来的上好绸缎,一匹至少二三两银子。娘,这里面有多少匹?”
沈母道:“有五十七匹,每年给你们寄过去几匹,家里做衣服用掉几匹。”
苏蕙仙听到这话想起来,果然发现这些丝绸与之前身上穿的差不多。她心道,光这箱子丝绸就值一二百两银子。
早听说曹家豪富,没想到竟然如此富裕?未嫁入时的节礼就已经如此贵重了。
二弟难道是娶过金娃娃回来?
别人看着庄绍光光耀门楣,入选翰林,前途光明,肯定是收不完的礼,摆不完的阔气。
其实,他们一家在京过得精打细算。
穷翰林,说的就是庄绍光这类人。京师居大不易,庄绍光平日里卖字写文章兼职家教,以赚钱补贴家用。
而苏蕙仙自己则利用嫁妆银子在京师盘了个小铺子做些胭脂水粉的买卖,赚的不多,但够家里几口人吃喝花销。
但就是这样,两口子在京也没攒下钱财。一来京师每年花费大,二来庄绍光经常拿钱接济同年同乡以及同僚,以及每年都要往家中寄送银子孝顺二老。
借钱的人有的还钱了,有的没还钱,庄绍光对一些有能力还钱的人追过债,但对无力还债的人就没有再追要了。
虽然这造成了他们生活上的窘迫,但庄绍光在京师中的人缘与名声皆不错。
想毕,苏蕙仙深吸一口气,对沈母道:“娘,二弟这婚事咱们得好好办,而且要大办。”
沈母一愣,然后试探道:“要请人唱大戏?”
苏蕙仙闻言笑起来,点头道:“对,咱们请府城的乐户过来汝县唱。”
沈母惊呼:“府城的戏班能来?咱们的钱够吗?”
“我试试。我在府城李知府家中借住时,认识一位姓柳的行首,文采精华令人忘俗,人又颇具侠气。”苏蕙仙道:“我写信请她帮忙。”
沈母听到这话一愣,半响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与人家行首相交不太好吧。”
苏蕙仙笑起来道:“柳行首与旁人不同,她与李夫人相互赠诗,关系不同寻常。”
“与李夫人呀……”沈母沉吟了一下,道:“问问就问问吧,人家处在都城大邦,怎么会来咱们这种穷乡僻壤的?”
她说后半句时声音很低,苏蕙仙听得不真切,道:“娘你说什么?”沈母摇头道:“没说什么,你继续说。”
苏蕙仙继续与沈母说宴请那些人,在何处摆席,雇哪些仆从等等事情。
远在府城的柳又春收到苏蕙仙的来信后,知晓她夫君弟弟结亲,想要请府城的歌姬到汝县演出,想了几家都认为不妥帖,便邀请行院中性耽山水的王微带人一起前往汝县。
王微倚在栏杆上,身着男子袍服,摇着一把折扇,道:“柳妹妹,你亲自来请,按理我是要去的。但是你确定要去乡下,村民粗俗不堪,流言蜚语是能杀人的。”
柳又春笑道:“有我来保护你,你怕什么。再说了,府城里来行院的文人富豪哪个不是披了人皮的粗人,我们这样的人家何曾怕过这些?”
“我不为其他,只为苏夫人是个令人敬佩的女子,而且也颇有才华。文人以文相交,我们难道就不能吗?”
王微唰一下合上折扇,笑道:“我是愿意了,只怕母亲不愿意。”
柳又春道:“你且去收拾东西,这些交给我。”
“交给你?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搞定?”王微凑进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柳又春。
柳又春笑说:“王妈妈和我妈妈听闻江南多文人富商巨室,想要搬去江南,又怕受人轻贱,犹豫不决。”
王微眼睛一亮,盯着柳又春道:“这苏夫人与江南可有什么关系?”
柳又春笑起来:“我听李夫人说,苏夫人与徐藩台的夫人和儿媳私交甚好。若能得苏夫人一封荐信,你说……”
王微哗一声甩开扇子,接道:“我们定能站稳脚跟。妈妈必是无有不应的。”
柳又春朝王微一颔首,便迈着盈盈的步子去找王妈妈了。王妈妈听闻,连价钱也不谈,立马同意。
柳又春与王微提前几日坐了马车,带着一众乐手仆从前往汝县。
临近婚期,苏蕙仙请族人在院中搭起戏台。听闻有人通传府城的乐户到了,忙到二门处迎接。
双方拜见,柳又春向苏蕙仙引荐了王微,道:“她是王微,擅串小生,喜好山水,听闻苏夫人来邀便一起过来。”
苏蕙仙笑道:“乡野鄙室承蒙不弃,王行首柳行首快里面请。”
柳又春与王微跟着苏蕙仙进了内院堂屋,余光打量,发现虽处乡野,这庄家屋舍俨然,清洁阔朗,颇有些古而不拙。
沈母原对大儿媳请府城的歌姬心有芥蒂,但念及这歌姬曾是官宦贵妇家的座上宾,便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将不满压在心中。
听闻苏蕙仙派人禀告二姬到来,沈母想了又想,站起来又坐下,但最终还是没有去见这两位歌姬。
苏蕙仙等三人坐定,丫鬟上茶,余光不断地瞥柳又春与王微。
苏蕙仙热情地问起两人路上可好,可有什么不习惯的,有没有什么忌讳的,柳又春与王微都笑着一一回答。
“家中庭院窄小,观音庙后有厢房十数间,镇上也有一座客栈,虽简陋但十分整洁,两位行首想住在哪里?”苏蕙仙问道。
柳又春看向王微,笑道:“王姐姐你觉得如何?”
王微微笑说:“苏夫人考虑周到,我们姊妹往常呆在府城,远离乡野,不如就趁着这几日学靖节先生躬耕田亩。”
柳又春朝苏蕙仙道:“苏夫人,我与王姐姐就住在观音庙后,这两三日叨扰苏夫人了。”
苏蕙仙看着两位美人,王微虽身材高挑面带英气,但其实身形纤弱。至于柳又春,苏蕙仙见过她骑马射箭,但会骑马射箭的,不一定能忍受住锄地拔草。
“苏夫人,你难道不信?”柳又春眨着眼睛道。
苏蕙仙微笑:“我当然信你们了。后面有两间是学堂,学生这几日放了假,只有一个和尚,平日经常打扫。”
苏蕙仙说罢,就叫来丫鬟,命她带人去收拾观音庙后院。柳又春与王微也叫了自己的丫鬟跟去布置。
大约半个时辰后,丫鬟过来说都已收拾妥当。苏蕙仙将两人带到观音庙。路过观音庙时,柳又春与王微停下脚步,进了殿宇,跪拜观音,然后才跟着苏蕙仙去了后院。
后院种着两棵柿子树,时维九月,一颗颗橙黄色的柿子挂在树间,地下落了几片树叶。
苏蕙仙将人送来后,连声道歉。这屋内与府城相比着实简陋,只有一床、一桌、一柜、两椅而已。
柳又春与王微均不在意,一路而来,二人见天地辽阔,碧天黄叶,秋日胜春朝之景,已是满足,更不用说观音庙静谧祥和,且又有片瓦折身。
苏蕙仙事忙,留了一个丫鬟跑腿,自己回到家中处理其他事务。柳又春与王微相视一笑,回屋换上粗布衣裳,洗了妆容,卸了钗环,带上仆妇在村中游览。
桃花沟因村前的一条河而得名,河两岸种植桃树。只是近几年天多干旱,河水下降,如今只有膝盖深,碧莹莹的,偶然有几只水蜘蛛荡起几圈涟漪。
柳又春二人顺着河水前行,泥土的清香与草木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脚下是厚实的土地,头顶是广袤的天空,眼中是无垠的褐色田野。
这是柳又春与王微不曾见过的景色。
“王姐姐,你常看游记,这样的景色可曾入你的眼睛?”柳又春问道。
王微道:“虽无群山之奇,也无河湖之秀,但是却……厚重。”
柳又春似懂非懂,一边走一边道:“咱们以后离了乡,只怕这样的景色就难见了。”
王微听到这话,回身对柳又春摇头道:“你我皆如浮萍,飘扬如絮。”哪里都不是家。
柳又春闻言一滞,心中涌出一股愁绪,天空中飞过一群大雁。
“北雁南飞,狐死朝丘。雁狐如此,何况是人?天地之大,总有我们的栖身之处。”柳又春突然道。
王微感慨道:“但不知何处是我们的栖身之地。”
“管他什么地方呢?或是缁衣青灯,或是浔阳江头,或是孤坟野岗……”柳又春笑了一声,道:“咱们说这些做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就伤春悲秋不成?”
王微笑起来,拉住柳又春的手,相携往前走,道:“是呀,难得妈妈放我们出来闲逛,不要负了光阴才行。”
柳又春赞同道:“别人大喜的日子,咱们说这些做什么?谢天谢地,庄家选了《牡丹亭》,而没有选什么‘加官’‘送子’‘封赠’之类无聊得要死的戏。”
王微道:“是啊,当时苏夫人写信过来说唱《牡丹亭》,让我又惊又喜。”
说完,她抬头看向旷野,道:“这样空旷的地方最适合吊嗓子。”
柳又春与王微渐渐远去,田野上传来悠远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