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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崔小花 ...


  •   “小师姐,你能不能别那么叫我了……我都长大了……”

      水珠从肌理分明的脖颈滑落。

      崔惊樾在白汽中赧然。肤色赛雪,脸上泛出林檎果似的红色。

      纪筝:真的是“他”。

      世界真小。

      纪筝跟着扶摇子真人时,隶属道宗,修习正派五雷术,借的是上天神力,以神治鬼。

      修至巅峰,连一些神力微弱的小神,都可灭杀。

      道宗不可谓不风光。

      有道宗珠玉在前,另一宗再强,也仿佛矮了一截。

      御鬼宗。

      以矛山为代表,御鬼宗以符咒、法器为辅,术法诡谲多变,以鬼治鬼。借的是幽冥之力,不那么“正派”。

      她这个师弟“崔小花”,就是御鬼宗亲传继承人。

      他生来袭紫衣,父亲是逍湘王,母亲是黄衣道姑。他娘亲违背誓言,弃道生子。所以崔惊樾不得不投身道门,为母继续践行诺言。以避天道惩罚。

      身世不凡,他便比旁人,多出一层尊贵。

      不过命运捉弄。他学了御鬼宗。

      纪筝之所以能成为他的“小师姐”,还是因为他们俩的师父。

      纪筝师父扶摇子,和崔惊樾的师父灯阳真人,是一辈子的死对头。两位真人师出同门,却热衷于“相煎”:比天比地比道术,连徒弟都要比。

      修炼也一起。

      看谁徒弟进步快,看谁徒弟更厉害。

      十岁以前,纪筝一直和崔惊樾一同修炼。

      崔惊樾小时候男生女相,才会被纪筝取“崔小花”的诨名。本名都没问清楚,诨名已经叫得顺嘴顺心。

      这小师弟太黏人,纪筝总是想法子躲起来,叫他走。却甩也甩不开。

      这笨师弟,不知怎地,总能御鬼寻气息,继而找到她。

      当初,纪筝还偷听过师父和扶摇真人月下醉酒,谈论她和崔小花。

      偏是心眼多的她,学了正派五雷;

      而赤子之心的崔小花,却学那阴狠御鬼之术,着实是造化弄人。

      立在浴锅边,想了这许多,纪筝有种恍如昨日之感。

      与小师弟阔别多年,他怎会流落成疯子乞丐?

      再不济,逍湘王也不该不管他。崔小花可是独子,嫡亲的小王爷。

      纪筝往灶火里加柴,酝酿着措辞,以免刺激崔惊樾发疯病。

      疯了的人,总有一些,不可触碰的伤痕。一碰就会痛得不能自已,引发疯症。

      纪筝不愿伤他。问得泛泛。

      “崔小花,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道士在浴锅里用丝瓜瓤擦身,止住动作。好像在想从哪儿说起。

      片刻,他放弃了。脑子疼,想到哪说到哪吧。

      “他们骗我,还说你被烧死了。小师姐,你果然活着。”

      纪筝刚想问“他们”是谁。

      崔惊樾:“他们还笑我是傻子。”

      “他们笑我,那个小兵说你在悬崖下面……”

      纪筝心一紧。

      “我听他们的,跳下去了。还好,找到你了。”

      水声哗哗,崔惊樾困难地抬起一条腿,“就是腿有点疼。”

      纪筝知道他的腿是怎么跛的了。

      他跳崖,寻了她三年。

      纪筝的鼻子发酸,“傻子。”

      等崔惊樾洗完,纪筝给他递上道袍。

      道袍转手间,纪筝的手,拂过崔惊樾修长的手指;错眼看到,会以为将要十指相扣。

      纪筝借扣住他手掌,反手一扭。从手臂拧到肩膀,兼之踹他膝窝。

      太极身法,借力打力,一气呵成。

      若不是烧伤,这招威力会更强。

      立时,崔惊樾被摁倒在地。纪筝冷声:“你到底是谁?”

      “小师姐?”

      崔惊樾的嗓音,慵懒委屈。

      眼尾泛红,楚楚可怜。

      纪筝用力,“还装?还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崔惊樾的嗓音未变,但眼瞳却变成了金色,竖状,仿佛某种兽类的眼睛。

      蛇?

      纪筝观察着。崔惊樾说话时,他的眼瞳一会儿是蛇瞳,一会儿又变回黑溜溜的圆眼珠,交替变化,仿佛身体内有两个灵魂在不断变换。

      还好。

      小师弟的部分灵魂还在。

      从发现紫衣道袍的护身咒有损坏起,纪筝就怀疑,小师弟的神魂被入侵,或者说,至少是被入侵过。

      而递紫衣时,紫衣间歇性发烫,这是护身咒启动的征兆。

      纪筝完全确定了,小师弟的身体里,还有别的“东西”!被紫衣认定为“外来入侵”!

      此时,崔惊樾眼神变换,终于……还是定在了蛇瞳状。

      眼眸中,满是冷冽。

      朝纪筝望来时,让纪筝如坠寒冰地狱。

      这双金色蛇瞳里,蕴含了多少滔天的恨意,散发着刺骨的冷漠,仿佛阅尽千帆任尔沧海桑田变化,它都不为所动。

      “崔惊樾”开口了。

      嗓音冰冷,有如蛇在阴暗草丛爬行,伺机而动,就会跳起,咬人的脖子一口。将毒牙刺入,把毒液注入人的血液之中。

      纪筝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

      “纪筝。你就是这么对恩人的?”

      “没有吾,你现在,该是一具焦尸。”

      纪筝怔住,脑子里闪过万千思绪,但怎么都抓不到那一条最关键的线索。

      崔惊樾冷笑。

      “雨。”

      那场暴雨,因他而起。

      纪筝恍然,不由松开了手。

      崔惊樾掸掸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摆出施舍的表情,惜字如金,“谈谈?”

      ……

      静河支流,年山后山。

      坐在山坡顶,随意一动,就有乱石顺着山壁滚落,发出“噜噜”碎响。

      坡顶有株参天巨木,树冠正好罩住这片,挡住秋老虎的炎热。

      杂乱的泥地上,青苔丛生,多足的蜒蚰爬过,动作迅疾,眨眼就钻入撂倒腐烂的树槙里。不见了踪迹。

      纪筝和“崔惊樾”就坐在横倒的树槙两头。

      中间恨不得隔个十万八千里,两人的间距,起码还能再坐两个人。

      纪筝打量着这位……怎么说……鬼蛟附体的小师弟,陷入沉思。

      小师弟崔惊樾摔下崖,一魂三魄被惊走。

      而这据说堕天而亡的蛟龙,便寄生于师弟体内。不算侵占,算“养魂”。

      他和师弟剩余的魂魄,共生共存,可保护小师弟魂魄不继续溃散。

      而作为交换。

      他也可以时不时挤掉小师弟的灵魂,获得身体的掌握权。只不过发挥有限,还做不到大杀四方。

      对,大杀四方。

      纪筝直觉,这亡故化鬼的蛟龙,生前脾气一定不好。得罪了不少同修吧。

      就他那高冷高贵冷艳老子独美的劲儿。

      他就没和纪筝再说话。个中内情,都是直接额头碰额头,将记忆共享给纪筝“看”的。

      同时,纪筝看到了那一段。

      他堕天而亡时,是新年,大雪日。

      烧化的纸钱随雪漫天纷飞,巨大的蛟身坠落,砸在雪地里。

      金色蛟身布满伤痕,鳞片被扒,血肉外翻,又生生不息地自愈。

      上天灵界之物,越界以真身坠落人间,形态登时被就地抹杀。

      龙身如雪粒子般消散。

      轰隆。云间滚过一声惊雷。

      闪电撕开天幕。

      暴雨虽迟但到。

      是这暴雨,给了火场中的纪筝,几息反应的机会。

      纪筝心想,自己确实是承了他的救命之恩……尽管并非他主动相救。

      君子论迹不论心,这个道理,纪筝还是明白的。

      不能兵戈相向,就只能以和为贵。

      纪筝缓和语气,“那你配合小师弟找到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鬼蛟终于开尊口。

      “五雷法。”

      “你做梦。”

      纪筝毫不犹豫,简直没过脑。

      看到对方黑了俊脸,顶着小师弟的脸,蛇瞳毕露。

      纪筝别过头,“我被人暗算,中毒烧伤,道法不足一成。”

      这只是表层的原因。还有深层的缘故,纪筝知道交友切忌交浅而言深,没有多说。

      她的眉眼下沉。

      少见地严肃。

      还有……心魔。

      她火场逃生,畏火畏热,根本用不出至阳至烈的五雷法了……

      她克服不了。

      “崔惊樾”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坐在那里,盘腿思考。动作间,有种蛇类盘旋晒太阳的懒洋洋。

      他伸出手臂,递到纪筝唇边。

      纪筝往后一缩,这是做什么。

      “崔惊樾”努努嘴,“道法不足,吃吾便是。”

      纪筝绝倒。

      这厮不爱讲话,知不知道少一两个字都是天差地别啊。

      他的意思,是让纪筝去吸取他释放出的鬼炁,用以修炼道法养伤。

      生前是蛟龙,即便死了,他那炁体还生生不息,成一股股靛青之炁外泄。

      看得出来,他曾经很强。

      纪筝叹气,给他个台阶下,“我用不了鬼炁。”

      “崔惊樾”僵住。

      他才想起来,五雷法,确实要用正炁。

      不过,他又灵机一动,点点自己。

      纪筝反应了一会儿,才惊道:“你让我学师弟的御鬼术?”

      “崔惊樾”一幅孺子可教的表情。

      纪筝再次绝倒。

      这鬼蛟怎如此头脑筋简单?御鬼宗能后来而崛起,其中术法变幻莫测,非一日之功。

      再说,就算他有小师弟的记忆,也不能偷学人家的独门道法吧?

      似是猜到她想什么,小师弟的灵魂冒了出来,眨巴着小鹿一样温柔的眼睛,“小师姐,你要学吗?我教你。”

      纪筝:你俩真行。

      “再说吧。”

      遇事不决,纪筝实行拖字诀。她站起身,整了整衣衫后的青草泥土,径自回年山墓园去了。

      不知不觉又走到墓园尽头。

      无字碑前。

      驻足。屏息。气氛凝重。

      好像缭绕在年山常年不散的白雾,扒在人身上,驱散不开。

      “你要给那水鬼告阴状?”

      身后传来“崔惊樾”的询问。

      看来这家伙蹲在小师弟身体里,听别角是没少听,发生什么都知道。

      纪筝点头。

      崔惊樾问:“你自己的事,怎么不告?”

      “我告过。”

      她的眼睛里闪过迷茫。慢慢地,眼泪涌上眼眶。但她不愿哭。

      那汪眼泪便含而不落,犹如清晨梨花上缀着的甘露。虽然明亮,但很快就会蒸发消失。

      她告过。

      但没有用。

      她逃到年山后,醒来后,烧伤未愈,第一件事就是写裱文捎给上天。

      头一年,日复一日,她每天都在烧裱文。

      她呈给上面的黄裱文,根本烧不起来,上头不予受理。

      走投无路又试着转地下。

      同样烧不起来。裱文与阴状本就不同。裱文是呈给上天的。

      天不敢受,地下又怎么敢抢着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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