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丈崖上》临渊见海

3、喝药

　　方才他看清了，围住他的一共五个人，三男二女。
　　一个中年大伯，正是方才掐自己人中的那位。
　　一个青年小伙，看上去沉默寡言，此时正扶着一位老头儿，老头儿身材不怎么健朗，时不时要咳嗽几下。

　　还有一对母女，是大婶和小姑娘。
　　五个人皆是粗布麻衣打扮，言谈神态都不似作伪。
　　这群人，就先姑且当作农人，只是他们出现在这么诡异的地方，脸上却没有一丝愁容，怕是也有蹊跷。

　　颜箴正准备发话，方才那位掐他人中的大伯先发话了，“小兄弟，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身后的大婶也说：“是啊小兄弟，你是从哪里来的呀？”

　　颜箴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大婶就接着往下说。
　　“最近邪魔肆虐，我们过得也不安生，好在仙首大人慈悲，准许让我们来三十六峰避难，不然我们怕是早死光了。”
　　大婶自顾自地说完，引来一片附和声。

　　颜箴心道，原来这鬼地方叫三十六峰。
　　不过大婶大伯啊，这三十六峰这么阴森，怕是再过一会，咱们都要死光了啊！

　　一旁的小姑娘立刻接着道：“大哥哥，你是我们在河边捡到的，当时你什么都没穿，半个身子没在河水里，被我发现了，我娘说你还有生气，又说咱们要行善积德，就让我们把你也带过来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感谢我们？”

　　颜箴差点裂开，总结道：“就是说邪祟作乱，而我晕倒在河边，被你们……搭、搭救，然后来了三十六峰？”
　　姑奶奶啊，你们可真是积了大德，带我来这么个鬼地方，对面的人头在滴血你们没看见吗，还这么兴高采烈的，你们、你们！我，咱就是说到底谁更不正常些？

　　不过，仙首，三十六峰？
　　头顶上的图标在脑海里浮现，颜箴灵光一闪，原来，他竟然来到了飞剑门。
　　颜箴顿时觉得不真实起来。

　　飞剑门。
　　一个活在传说和典籍中的门派。
　　颜箴只在传说和典籍里听过，也曾对其心生向往。
　　飞剑门是上古以来的大派，是众门派之首，是天下剑修云集之地，英才辈出，没有剑修不向往飞剑门，除了他师尊。

　　他记得师尊少有的几次提到飞剑门，是在酩酊大醉以后，他说飞剑门藏污纳垢，派系林立，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

　　好在当时没有别人，颜箴也不过偶然撞上，他从没见过他师尊喝成这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喝得酩酊大醉。

　　见了鬼了，如果师尊说得没错，这里真是飞剑门，那、那这未免也太可怕了些吧？

　　颜箴此刻满脑子都是滴血的人头，自觉又开始犯晕，他干巴巴说道：“那，敢问这是三十六峰哪一峰？”
　　小姑娘道：“我们来的是三十六峰天玑峰啊，大哥哥你不要见外啦，我们都把你当自己人的！”

　　天玑峰，颜箴记得典籍不只一本，皆有诗载：

　　中天有峰三十六，
　　天玑入云起重楼。
　　蓬舟寻仙鸿踪远，
　　闻笛一声尽忘忧。

　　这首诗说的是：
　　中天三十六峰的天玑峰不仅高耸入云，云上还盖起琼楼玉宇。
　　有客架仙舟，乘长风，寻访道人高士，却只见鸿飞冥冥，最终未能寻到。
　　正愁怅失落，忽闻云水间一声长笛，笛声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客喜而笑，泠然乘风，泛舟而去，可谓一段抱兴而来，兴尽而归之佳话。

　　但是看看现在这场景，即诡异又阴森，哪一句能和眼前天玑峰对应？
　　颜箴欲哭无泪。

　　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想好的说辞：“大哥大婶，多谢你们搭救。”
　　“说来抱歉，之前的事情，其实我也不太记得了。方才不适应光线，感到头晕目眩，身体僵硬，真真多亏各位相帮。”
　　虽然说的几乎都是实情，颜箴却仍然感到不好意思，他面带愧疚望向众人。
　　众人也面面相觑，不过多少也猜到了这个结果，并未过于惊讶。
　　“那我们如何称呼你呢？”小姑娘道。
　　颜箴想了想，“颜三？嘶，我好像只记得这些了......”

　　一旁老者终于发话，他声音沙哑，“颜三，头一个字莫不是‘颜色’的‘颜’？”
　　颜箴哪敢如实回答，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门’字里加‘三’字的‘闫’。”
　　说完他实在没忍住，问道：“‘颜’色的‘颜’怎么了？”
　　寡言青年扶着老人，说道：“你果然不记得了，三天前，‘慨然剑仙’、‘天下锋之主’颜箴飞升了。”

　　颜箴差点再次裂开，他极力收敛住表情发问。
　　“什、什么？什么慨然剑仙？什么天下锋之主？飞升了？”
　　“什么颜箴？”

　　众人看他面露惊讶，只当他没有记忆，因不知颜箴何许人而感到好奇，纷纷笑起来。
　　青年也忍不住笑了，他带着几分敬仰解释道：“颜箴修行五百年飞升，为上古以来飞升第一人。他平东天，荡龙泽，败仙首，诛邪魔，剑锋所向，无往不胜。可谓拏云心气，慨然倾尽天下锋。”
　　颜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所以咱们飞剑门有人飞升了？”
　　青年摇摇头，“颜箴乃松风门掌门，虽与我派为敌，但我一介凡人，掺和不着神仙的恩怨，只知道这位‘慨然剑仙’以一人之力逼退魔族，换我灵界太平。”

　　听到“松风门”三个字，颜箴算是彻底麻了。
　　他现在只想躺平在地上，一了百了。

　　可是对面的人头还在他脑袋里晃啊晃的，鲜血嘀嗒、嘀嗒往下落，仿佛在他耳边响。
　　颜箴不得不强撑起十二分精神。

　　松风门。
　　松风门绝不可能有第二个颜箴。
　　如果他们说得没错，有一种可能便是自己不知怎的，来到了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的自己顶天立地，如自己师尊所期望的那样，挑起了壮大门派的大梁，成就了一番伟业，也拥有了常人不可及的力量。
　　只是当下年仅十六岁的自己小命难保，不仅无福消受未来自己打下的江山，反而接收了一堆乱摊子。
　　而另一种可能，则是自己飞升失败，失去了十六岁之后的记忆。

　　而不管是那种可能，情况都一样糟糕。
　　而且糟糕透顶。

　　颜箴还欲再问，想打听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却听得远方传来机关转动声，声音从对面传来，颜箴虽蒙着眼睛，也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将两只手藏在袖子里，攒紧了，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

　　余下几人倒是高兴坏了，小姑娘立刻高兴地跑到石栏杆，“神仙，神仙来看我们啦！”
　　大婶也立刻跟上去，接着青年扶着老人，同样上前迎接。
　　众人皆上前迎接，颜箴无法，只得摸索着，也跟着上前迎接。

　　石栏杆向两边分开，一股刺鼻的味道呛得颜箴几欲作呕，脚步声传来，颜箴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四名修士来到了石室，三男一女，小女孩立刻大叫道：“神仙哥哥，神仙姐姐，你们是来看我们吗？”
　　为首的女修士没有回应女孩的话，冷冰冰道：“仙首开恩，赐尔等玉露汤，服下此汤，若有机缘，便可修行。”
　　接着，另外三名修士将一口鼎放在石桌上。

　　颜箴听得身旁有人跪下，也连忙跟着跪下，同其他人一起说道：“多谢仙首恩典！”
　　女修满意地一扬下巴，目光居高临下扫视一圈，停在了颜箴身上。

　　颜箴一动也不敢动，女修审视着颜箴，立刻皱起眉头，“你有眼疾？”
　　“是，小人有眼疾，不能见强光。”颜箴心里七上八下，强作镇定。
　　女修将他胆怯恭敬的情态收尽眼底，冷哼一声，命令道：“你，起来！”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扎在他身上。
　　颜箴只得爬起来，两只手在袖子里抖得厉害。
　　女修走到他面前，颜箴如惊弓之鸟，腿根子都在发软，觉得她像草丛里被惊扰的毒蛇，吐着信子，随时都要择人而噬。

　　“长得倒是漂亮，是个有仙缘的。”
　　颜箴顿时汗毛倒竖，接着听那女修冷道：“给他盛一碗。”

　　小女孩立刻欢呼起来，周围人也都拿艳羡的目光打量着他，而修士们的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喝，还是不喝？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喝下去，根本不知道会如何，直接一命呜呼，不，若是一命呜呼倒还好，怕就怕死都没个痛快。
　　可要是不喝，他又该如果呢？

　　还仙缘，这仙缘白给他也不要啊！
　　颜箴恨不得夺路而逃，他觉得从石栏处跳下去，落入万丈深渊，怕也好过喝下这鬼东西。
　　当然，眼下四个修士都对他虎视眈眈，颜箴估摸着他现在这状态，插翅也难飞。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跟随的修士已经盛了一碗汤，对为首的女修一躬身，双身呈上石碗。
　　女修随手端过石碗，眼看着就递到了颜箴眼前。
　　这下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颜箴端过那碗汤，碗不停地抖。
　　他突然用力将石碗摔在地上，“仙君大人，我不能喝这汤！”
　　小女孩吓得大声尖叫，石室关押众人也纷纷愣在原地。
　　老人将浑浊的双眼瞪圆了，青年和大伯倒吸一口凉气。
　　大婶也道：“你干什么，这可是——”

　　只听唰唰唰三声响，三柄长剑出鞘，抵住颜箴的脖子，剑锋在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三道血线，大抵是怕到极致，物极必反，颜箴手也不抖，腿也不软了。
　　他迎着剑锋，大声道：“都别喝这汤，这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