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忆迷城》君子匪

5、囧死吧少女

　　.
　　作为第一次出远门的人，宁微果然是十分欠缺阅历的。

　　“真是自找啊，谁叫你跟大姐玩儿打赌，结果还输了呢。”宁微心下嘀咕，接着看了看日头，不禁懊丧地苦起了脸。宁微说自己能在当天日落前赶到苍尾城，大姐说如果你赶不到怎么办，宁微说赶不到我就身披银甲胯骑大马一个人绕着苍尾内城溜达三圈。

　　宁微最后还是在日落前赶到了苍尾城，只不过是在次日日落前。

　　于是宁微不无苦恼的说，真伤自尊啊，这丢人的骑术，地葵城的脸面都让我丢尽了。
　　大姐一边替她穿好沉重的甲胄，一边将银光闪闪的头盔一把扣到宁微的头上，说地葵城还指不上你来发扬光大，你先把上下马练熟了再说，走到哪都得给你带个板凳去踩，真是麻烦！

　　说到板凳，宁微下意识的向身后摸去，惊觉一向挂在马后的小板凳不见了去向，心中一凉，估摸着是大姐看她上马后，将板凳偷偷拿了开去。其实直到现在宁微都在怀疑，所谓什么“愿赌服输”都是泡沫浮云，大姐真正的用意是在锻炼她的胆量。

　　分别时大姐说你慢慢溜达着，我找家客栈睡一会儿，奔波了几天，真是困死了。于是宁微十分忧郁的看着脚下的影子，仿佛那是一张随时可以卷起的床。

　　骏马缓步踱过一家茅棚搭起来的茶摊时，宁微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唇。

　　“吁——”宁微轻轻一勒缰绳，那马极为乖顺的停了步。此时刚有个伙计头顶了块浸湿的抹布从屋里出来，抬眼便瞧见一个骑在马背上的银甲战士缓缓俯下身，伸出银光湛湛的两臂抱住马颈，一边扭着脖子向下看，一边以滴水穿石的速度抬起右腿翻过马背，接着两眼一闭，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从马背一侧跳了下来。

　　“哗啦——”沉重的铠甲随着宁微的落地发出一阵凝重的碰撞声。宁微长出一口气，俯身捡起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头盔，一抬头，便看见了店伙计那张神色极其不自然的脸。

　　宁微略一蹙眉，心道这苍尾城果然是鱼龙掺杂之地，连区区一个伙计都看着如此深藏不漏。于是她挺了挺胸，使自己看上去更加神武不凡。

　　“店家，给我来一壶……”宁微故意粗着嗓门，不料却被店伙计强加打断，“咳咳，这位客官您且宽坐一时，小的去去就来。”说完便一个闪身冲进了屋。

　　宁微屁股还没挨着凳子，便听得屋内传出一阵排山倒海的笑声，连棚顶的茅草都似是受到了感染般左右摆动招摇不停。

　　店伙计似乎深谙“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真理，一边笑一边给店掌柜和其他客官比划着宁微下马的姿势，一时间店内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顶峰，人人笑的捧腹耸肩，言语不能。

　　宁微当时就将伙计的嘲笑归咎于自己气势上的弱小，如果她真的像个女战士一样威风凛凛英姿飒爽，那伙计就是想笑也得吞回肚子里去。

　　对，威风凛凛！宁微猛的挺直了腰板，大摇大摆的走进茶铺，压抑着怒火道：“人呢！还想不想做生意了！”

　　“来了来了。”店伙计一边努力敛住笑，一边小跑着出来给宁微端茶倒水。
　　“你……”宁微顿了顿，紧接着又换上那副粗声粗气的嗓门，“你敢嘲笑本小姐？”

　　“小的哪儿敢啊！”店伙计连忙点头哈腰道：“姑娘是外来的吧，旅途劳顿，喝杯茶舒舒心。”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宁微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店伙计的笑怎么看怎么像是对她适才行为的咀嚼回味，这让她浑身的血液登时化为一点就燃的烈酒。

　　“呸！”宁微一拍桌，狠狠啐了一口。
　　店伙计愣了愣，接着猛的背过身去，后背难以自抑的抽搐不停。

　　这是宁微有生以来第二次在人前出尽洋相。第一次发生在盏茶时分前，而第三次即将发生在盏茶时分后。

　　宁微作凶神恶煞状的往一旁啐了一口。对她来说，十个男人有九个都有这种粗俗的习惯，而女人想装爷们的时候，往往第一个想到的先是男人那些令她们感到厌恶的恶习。

　　所以宁微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吐口水。
　　可惜她缺乏经验，因此吐得藕断丝连。意外的是店伙计却没像先前那样笑得昏天黑地，而是背过身子，死死咬着舌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儿笑声，因为他看见宁微原本白净的脸于瞬间涨得彤红，看上去像是刚捞出锅的猪肝，似乎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

　　人命可出不得！店伙计强自压抑住大笑的冲动，刚想安慰她两句，就见宁微以极快的速度擦拭了嘴角，转身愤愤的走出门去，那一身粼光闪闪的盔甲依旧亮的极其威武，只是铠甲下的那个瘦小的姑娘，此时的情绪却出奇的低落。

　　“我果然不适合出来混。”宁微十分沮丧，她随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走到拴马桩前解开了缰绳，接着抬头看着比她高出甚多的坐骑，开始琢磨着怎么上去。

　　后来宁微的大姐掩口笑着对她说：“你知道自己当时上马用了多长时间吗？”
　　宁微既尴尬又困惑的摇了摇头。

　　大姐接着说：“从你走出茶摊看着那匹马的时候，我便在斜对面的饭庄要了一份爆炒肚丝一根一根的吃，在我吃完最后一根的档口，我看见你牵着马向城北门走去。”

　　“其实你完全可以从茶摊借个凳子过来的。”大姐“咔”的一声嗑开了嘴里的瓜子。
　　“嗷……我竟然没想到。”宁微懊丧的说。

　　******

　　颜空算了算自己来苍尾的日子也有十多天了，路北辰偶尔会问他什么时候回玄龟城去，颜空说等到有人来催再说。

　　“有人催？”路北辰直起腰，打了个呵欠，“你果真是世家公子啊。”
　　“你别忘了我是出来找东西的，该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回去的。”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路北辰说着向下望去。

　　他坐着的地方是苍尾的最高建筑——某某酒楼的楼顶。至于那个“某某”，是因为路北辰不认得那两个字。直到后来颜空告诉他他才知道原来那两个字念做“醍醐”。路北辰当场便记住了，并且捏着下巴道：“‘提壶’？有深意啊有深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虽说是下午，阳光晒在身上依旧有种燎灼的感觉。
　　路北辰支着下巴看着街上往来的人流，“可我一直也没见你去找过那东西。”

　　“找了也白找啊。其实我这次出门也是装装样子的，几百年了都没有人能找到的东西，怎么可能叫我撞见。”颜空说着扭过头去看路北辰，却发现路北辰突然神色恍惚起来。

　　颜空顺着路北辰的目光看去，于是看到了那个牵着高头大马的银甲少女。少女的眉目因为距离太远而看得不大清楚，她的头发看上去很柔软，像大把蓬松的海藻一样在风中纠结飘舞。

　　“啊，原来你喜欢这种的啊，我一直以为你暗恋猪肉铺掌柜的宝贝女儿呢。”颜空想起了那个频频向路北辰暗送秋波的少女，遗憾的是她身上终年缭绕着生猪肉味，这让颜空和路北辰总是避之不及。

　　路北辰对于颜空的调侃充耳不闻。事实上他的确没有听见，因为他的表情不像是在欣赏一个妙龄少女，倒更像是在疑惑什么事情。

　　“你怎么了？”颜空觉得路北辰有些不大对劲儿。
　　路北辰的眉头愈皱愈紧，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石猴。同时他感到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他伸手死死按着脑袋，似是能将那东西揪出来。

　　突然，路北辰一个挺身，扒着屋檐跃到顶楼的阳台上，接着三两下便攀着木栏跳了下楼。

　　颜空张开五指，阳光穿过指隙，在白皙的指侧溅出点点光晕。他浅笑着摇摇头，缓缓拍去衣摆的尘土，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

　　宁微如果知道有两个人一直在楼顶上看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扣上那顶闷热的头盔。然而她一直低着头牵着马，垂头丧气的模样使她不再显得威风凛凛。

　　一阵风起，宁微的长发迷离了她的视线，当青丝再度落下时，一个身材颀长的少年堵住了她的去路。

　　“嘿。”这是路北辰常用的招呼方式之一。
　　宁微惊得向后退了半步，猛的抬起头来。

　　苍尾流氓！宁微下意识的如此想到，因为路北辰没穿上衣。
　　看着宁微的目光，路北辰那点未泯的良心提醒他该穿件上衣，真不能总是这样坦胸露乳的，即使他匀称紧致的身材经常成为苍尾城的一大看点。

　　“你干什么！”宁微到底还是有些戒备之心，虽然这个“苍尾流氓”的形象着实比她心中原先设想的要好太多——不仅不猥琐干瘪，反倒是极为高俊挺拔。

　　“你认识我吗？”路北辰有些犹疑。他不知道为什么，在看见宁微的那一瞬，竟会觉得她的背影极为熟稔，仿佛他已识得她很多年。

　　记忆的扁舟于脑海中沉浮，路北辰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对少女的银甲如此敏感，就好像他猜不透脑中一闪而过的凛然背影到底是谁。是的，那是一个气势俨然的女子背影，比梦境还要模糊，一身灿银的铠甲擦亮了半个青灰色的天穹。

　　宁微的脸热了热，不过还好看不出来，因为她的脸一直很红。
　　“不认识。”宁微答得细声细气，此时她完全忘了自己尚未脱去那一身看似骇人的银甲，这使得她原本威武慑人的战甲登时出现偃旗息鼓之势。

　　“嗯……”不知怎的，面对少女独有的羞涩，路北辰竟有些失望，他觉得那和他脑海里那个气势凛然的背影完全印合不到一起去。

　　“你叫什么？”转身前路北辰突然问道。
　　“宁微。”大概是脸红的时间太久，女子的矜持已被持久的高温蒸发了个一干二净，宁微想也没想便将名字告诉了路北辰。

　　啊，真是个不痛不痒的名字。路北辰心道。这普通的名字并没有牵动路北辰心中那根破土而出的记忆之弦。
　　“噢……抱歉，我认错人了。”路北辰笑了笑，随口搪塞了一句转身便走。才一转身，便看到了颜空那张笑容诡异莫测的脸。

　　“搭讪的方式不错。”颜空煞有其事的拍了拍路北辰的肩。
　　“喜欢的话你也可以试试。”路北辰推开颜空向前走去。

　　“原来你喜欢穿铠甲的女人。”颜空两手一负，跟了上去。
　　路北辰忽然怔了怔，脑中再次闪过那个银光灿灿的身影，可他依旧无法看清那人的脸。

　　“是啊，怎么着，老子口味重，就是喜欢身披铠甲的女战士。”刹那的失神后，路北辰登时又换回一副欠抽的嘴脸。

　　宁微呆呆的站在原地，脸上的潮红渐渐退去。她有些疲倦，忽然间一点也不想再动，这种突如其来的倦怠使她愈加萎靡不振。

　　颜空走在路北辰身侧，不知怎的忽然就回头看了宁微一眼。他发现那个少女有一双古井般透撤的眸子，清透弥远。她的视线一直似有似无的落在路北辰身上，颜空远远看着，继而轻笑一声，回过头拿肩撞了下路北辰，“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喜欢刚柔并济的？”

　　这一次路北辰没说话，他只是静默的蹙着眉，神情淡漠。
　　许久，他突然朝颜空挥过来一拳：“滚你的刚柔并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