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津波望

1、第 1 章

　　有说法称，对某一存在的最高敬意便是赶尽杀绝。

　　你觉得这句话挺有道理，甚至可以说带有几分哲学性与文学性，前提是这句话没有被暂时同行的友人用来形容你。老实说，有点微妙，或者直白一点，你在听到的时候用曾经跨越过的几个时间线上学来的脏话把对方骂了一顿。他大概率没听懂，也有可能听懂了，但是装作一无所知。

　　位于不知名处的酒馆的确是个躲避追杀的好地方。这里有无数雇佣兵，还有巡海游侠，不过也缺不了那群假面愚者。你很担心带你来酒馆的男人会不会反手把你卖给别人——当然不是追杀你的那群生物。跨越时空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几个月的你被欢愉星神座下自称假面愚者的信徒坑过一次，要不是你本就情况特殊，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必担心被追杀的事情——因为你已经死了。

　　布鲁海尔先生。

　　你叫出他的姓氏，同时曲指敲敲沾着油污的木桌，上面深色油漆涂出一圈圈涟漪似的波纹。坐在对面的男人笑了笑，下垂的眼角看上去是多么无害，好像他能够成为你最可靠的朋友。而你愿称之为今年最好笑的笑话。波桑?布鲁海尔，真名是什么不重要，反正你也没告诉对方自己到底叫什么，毕竟你不可能真的叫“莫吉托”。

　　重点不是这个，你在他略带心痛的目光中将广口古典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尚未完全融化的球冰与玻璃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响声。这气势很好地震慑了深蓝短发的男人，连带周边一圈默默关注着这里的酒客都陷入短暂的死寂。没过一两秒又爆发出极有酒馆气氛的欢呼与口哨，其中不乏有人撺掇对方赶紧一口闷了杯里的螺丝起子，换上杜松子酒或者伏特加给你开开眼。

　　波桑?布鲁海尔，也就是桑博讪笑着摆摆手，待到人群找到了新的乐趣，转移开注意力，他才对你说：我向阿哈发誓绝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朋友，你要相信我！

　　诚恳和真挚出现在他那张脸上。遗憾的是上一次把你坑得只能死遁的乐子人不是旁人，正是眼前这位布鲁海尔先生。不枉你在死遁之前诱导对方朝追杀你的那些猎手攻击，现在他也被盯上了。

　　被一群“狗”盯上了。

　　廷达罗斯猎犬短暂的目标转移让你拥有松下一口气，并且欣赏他人狼狈地从狗嘴之下逃脱的机会。桑博运用什么方法逃离猎犬，你不清楚，想来也是借助星神的能力，否则栖息在角状不连续时间孤岛最深处的生物直到自身消亡的那一刻才会停止追踪。

　　你打算问问他，阿哈还招不招新的令使，信徒也行，伟大的欢愉星神怎么会放过这么大一个乐子。

　　于是经由廷达罗斯猎犬和你的双重打击，在某个寒潮覆盖的城市被你找到的桑博把你的意愿传达给阿哈本人。你不知道他这话是真是假，也没有途径去证伪，停留在这个时空的时间越长，被猎手察觉到踪迹的可能性就越大。再一次进行时空跳转的坐标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又一遍，桑博有一次看着你用数字和符号写满整整三大张纸正反两面，然后问你是不是博识学会的人。

　　“不是。”第三遍得出一个与前面两次都相同的答案，你把纸团在一起，往壁炉里一扔，“博识尊未必对猎犬感兴趣，但阿哈一定会。”

　　围猎与追逃总是能够唤醒生物体内某种恶趣味，看着猎物挣扎并追求一线生机是最好的戏码，否则古时候的王公贵族也不会修建起斗兽场。这是一场存在胜算的角斗，否则你根本不可能把廷达罗斯猎犬吊在屁股后面遛这么久。

　　实际上阿哈的帮助也不那么重要，除非他打算给猎犬的能力来一个超级加倍。如果他真这么干，你大概就要开始考虑寻求丰饶药师的庇护。

　　桑博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方盒，里面是一枚造型浮夸的耳饰。你看见它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抬起头望向桑博，告诉他你的品味真是独特。“这是阿哈搞出来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他迅速撇清自己，示意他在这其中起到的作用仅仅是传声筒，“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是吧？”

　　你不轻不重地咋舌，收下耳饰，没选择戴上。

　　“我现在开始担心自己找上欢愉星神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阿哈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我的朋友。”

　　桑博知道这就是近期能够见到你的最后一面，于是主动起身去吧台结账，临走前，他朝你挥挥手：

　　希望下次我们还能来酒馆喝一次酒。

　　……

　　你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骂一下波桑?布鲁海尔那个奸商，甚至大胆一点，骂几句阿哈。演算三遍的坐标点出问题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你的责任，你在建模过程中连比较常见的影响因素都考虑进去了，避开当年阿基维利铺设在星系之间的银轨，再三确认近期没有大规模跃迁导致空间折叠，唯独没想到能在宇宙开洞的还有神出鬼没的次元扑满。

　　次元扑满这种概率极低的事情都能被碰上，你不知道这算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

　　身体砸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原本整洁的衣衫沾满尘灰与褶皱，不过现在并不是能够稍微收拾一番形象的时候。廷达罗斯猎犬穿梭时空需要角度小于120度的夹角，然而这里达成条件的地方数不胜数。

　　譬如现在，一阵奇异的烟雾从拐角处喷涌，雾蓝色，属于未知生物的头部自其中探出。你浑身上下没有任何武器，恰巧人类所能发出的任何物理攻击对猎犬没有半点伤害作用，和来自远古的兽群硬碰硬是最愚蠢的作法，这种行为造成的后果往往指向同一个结局。

　　死亡，或者死亡，除此之外不会再有任何答案。

　　源头未知的异火在断壁颓垣之间燃烧，距离你位置所在有些距离的某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漫长的时空旅行让你判断出那里在发生打斗，但那不重要。下颏突起，形似狼与犬的生物双目炽热，不断变化的轮廓与弥漫开的浓雾让你不太看得清楚它们的位置。

　　逃跑早已变成你最熟练的技能，另一个技能是开时空坐标死遁。你不打算画个旧印去恶心这群不死不休的猎手，因为你和它们之间说不定也算是一种相爱相杀——好吧，这种说法真的很恶心，最主要的原因是你身上现在没有笔，也没什么利器，唯一能对人体造成一部分伤害的还是桑博前不久给你的那个浮夸耳饰。

　　银质的旧印挂饰用一根细链穿起戴在颈部，然而在神秘生物眼中等同于排泄物的刻印只能保护你脖子的那几寸皮肤。你在烟尘与火中奔跑，熟练地翻跃横亘在路面上残破的墙体，跑出去没多远，就听见利爪划过砖石又将其撕裂的声音。又一堵墙在猎犬的爪下变成碎块。

　　感谢阿哈，这个星球正处于混乱的阶段，街道破得不能再破，说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混战你也信。你这一路上甚至没遇见活人，于是引来廷达罗斯猎犬并对街道进行二次创伤的负罪感少了大半。顺了一根水管，反手挥向追至身后的怪物，触须状的口器与蓝色脓液将其溶蚀一部分。你神色平淡地甩掉末端沾着的脓液，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疯到服用这玩意儿。

　　追逐仍在继续，唯一算得上是个好消息的就是廷达罗斯猎犬大部队和你还有些距离，同时它们攻击的频率也不高，至少是可以招架的程度。找到一片足够空旷地带，你在躲避猎犬的同时用水管末端于沙地上绘图。稍显得有些扭曲的五角星中央是形似眼睛的纹样，取代瞳仁的是一片叶子。待到最后一笔完成，猎犬停住脚步，最终放弃这次的追猎。

　　你看着它们的身形消失在雾中，与其形影不离的雾散尽最后一缕。人类看见部分排泄物可能会选择绕路，如果挡在路前的是比自己还要庞大的一坨排泄物，除非血海深仇，不管是谁都要犹豫一下是不是应该继续追杀下去。你又听见一声轻得险些被略过去的猫叫。回过头，一只不知何时出现的黑猫立在耸起的断石顶部。

　　动物看见廷达罗斯猎犬会不会掉SAN你不清楚，看它目前情绪稳定的模样大概问题不大，也有可能是已经清空大半所以陷入一种非常玄乎的状态。你装模作样为这只形体流畅的黑猫祈祷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处。没走几步，转过头，黑猫依旧坠在离你不近不远的地方。

　　这样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黑猫了。

　　你叹一口气，回忆一番黑猫在神秘学当中代表的寓意，水管拄上地面：所以，来自黑猫的预言要来了是吗？

　　你发誓自己从黑猫圆圆的金色眼睛当中看见些许属于人类的灵动，它又轻轻地叫了一声，再度开口时传出的则是人类的语言。

　　“久闻大名，时空的旅者。”它，尽管你认为更应该称其为“他”，一语道破你的身份。艾利欧，也就是眼前这只黑猫自称末王使徒与命运的奴隶，作为葬仪知宾的一生都在解读终末星神语焉不详的预言，并在无数种可能当中选择最优解。就在刚才，你踏上正在叛乱的耶佩拉土地的那一刻，他发觉命运的轨迹发生偏移，而你正是变数。

　　这番说辞你没相信太多，一定要说的话只信了落脚点叫做耶佩拉，这里恰巧发生叛乱，刚才的响声是因为一个名叫卡芙卡的女人从泯灭帮手中逃脱。至于命运……你不太信这东西，毕竟按照这个说法，你迟早会死在廷达罗斯猎犬手里，只是区别在于死亡的方式而已。

　　不过你没有拒绝艾利欧同行的邀请。

　　拜托，那可是一只猫！还是毛色如此纯粹，也不会因为你身上因为猎犬而沾到的邪神力量炸毛的黑猫！你坚信没有人能拒绝一只猫，包括你自己。

　　廷达罗斯猎犬被驱赶，短时间内不会再度光临你歇脚的据点，于是你放心地跟在艾利欧身后去见他的同伴。这背后有没有算计你懒得想，如果艾利欧真的能够预见未来，说明你还能活到更久远的以后，而且对星核猎手这个组织多多少少有用。比起这个，你更在意一些别的东西，比如说——

　　“艾利欧，我真的不可以抱这只猫一下吗？”

　　“……”

　　于是当临时离开的黑猫使魔再度与他们汇合时，星核猎手的诸位便看见组织的首领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是一只普通的猫咪窝在你怀里。紫红色长发拢成一束的年轻女人见此，发出一声轻笑，站在一旁由机甲构成身躯的硅基生命率先开口：艾利欧，这位就是你说的时空旅者？

　　话音未落，一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蓝色烟雾从倾颓的砖石与地面不足120度的夹角中喷出。“危险！”你向坐在附近打游戏的银发少女伸出手，下一秒，原先她停留的位置就出现几道深深的抓痕。

　　廷达罗斯猎犬再一次追捕到你的踪迹。

　　“不要看它们——”然而当怪物的整个身躯走出烟雾，星核猎手都无法避免地与它们直视，除去以黑猫的躯体行动的艾利欧，其余几人的精神状态或多或少地受到影响。你听见艾利欧让一个叫作“刃”的人闭上眼睛，然而为时已晚，精神力最为脆弱的剑士已经在猎犬的刺激下冲破卡芙卡用言灵下的禁制。

　　你没有多余的时间问其他人，这个陷入癫狂并朝着异次元生物拔剑出鞘的黑发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除去逃出生天之外，你还要避免给那群跨越时空的猎手增加新的目标。

　　廷达罗斯猎犬不惧任何物理攻击的手段，枪械无法伤害到它们，哪怕搞来一颗核弹也不会伤害到它们半点，想要攻击它们只能借助一些非常规方式，比如附魔。但是这个世界与邪神搭得上边的只有猎犬，还有你脖子上戴着的旧印挂饰。你不知道星神给予的力量是否有用，不过有波桑?布鲁海尔那家伙成功解决危机的先例在，这大概也是除了寻找伊斯人之外的另一种可行方案。

　　与邪神扯上关系的怪物持续性地攻击刃的理智，以至于卡芙卡的言灵少有地不起任何作用。

　　艾利欧动作轻巧地跃上你的肩膀，示意你注意在廷达罗斯猎犬包围圈中挥剑的男人。银狼、萨姆还有卡芙卡已经退到后方，如非必要不会出手打断陷入魔阴身的刃和廷达罗斯猎犬厮杀。

　　你惊奇地发现形体像是某种狼与犬的怪物似乎畏惧他手中的剑锋。“这样持续受到精神攻击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艾利欧，等到SAN值归零就会彻底陷入疯狂，再无恢复理智的可能。”

　　“但是刃能够帮你解决这一次的危机。”黑猫的语气平静，“不必怀有愧疚，小姐，他的愿望本就是迎来死亡。”

　　“在我亲眼所见的未来当中，他期望的死亡的确如约而至。”

　　“那也得让他到那个时候再去死。”你重新提起水管，故技重施。使用旧印需要付出一些代价，托药师的福，那代价在你眼中显得微不足道。

　　人类会在面对体积庞大的排泄物时退避三舍，廷达罗斯猎犬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