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城往事》秋鱼与刀

6、第六章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月末。

　　繁重的作业分散了她的精力，在脖颈酸痛时抬头，偶尔会看到李思羽和秦朗在走廊里说话，她总是笑个不停，眼睛弯成月牙。

　　俞昕每天独来独往。好在，宋晏礼也这样。

　　高中快上到一半了，也没见他有什么朋友，最多是一些嘴碎的男生调侃他，大声嚷嚷我们宋大学霸怎样怎样。

　　当初折磨她好几天的同款鞋事件，也淹没在这些无心的恶趣味里，被众人遗忘。

　　还有三天期末考。

　　小学放假稍早几天，马上到元旦了，俞然这边刚放下书包，直接就被俞广成塞进面包车里拉回村里。

　　这是爷爷奶奶人生中第一个漫长而孤寂的冬天，早在落第一场雪的时候，爷爷就一直念叨，大孙放寒假了必须回去。

　　沈秀怕俞昕多想，补充说：“也让你回去。”

　　俞昕的笔尖顿了顿，回了一句：“谁稀罕。”

　　沈秀把织到一半的毛衣放下，想说什么，又算了，索性转移话题。
　　“你爸送你弟回去得住几天，老房子安暖棚，还要清理院子里的雪，你大姑家的玲姐从南方回来了，带着走几天亲戚是躲不掉的。”

　　俞昕对这些家长里短没兴趣，敷衍地哦了一声。

　　“对了，元旦你们放一天假，找秦朗来吃顿饭吧，怎么好久没见他了。”

　　俞昕突然烦躁。
　　“不找。”

　　“啧，让你干点儿啥真费劲。”

　　沈秀在床上的毛线堆里翻出手机，嘟嘟囔囔地唠叨：“找他吃饭也是还人情，秋天我没回去，是他爸妈帮你爷奶砍的白菜萝卜，人家那么忙还来帮咱干活，咱都搬这来了，不也得照顾下人家的孩子么。”

　　手机年月久了，按键磨损严重，沈秀说完那么多话也没找到手里存的号码，屏幕还停留在菜单页面。

　　算了，俞昕直起腰。
　　“不用打电话，我找他吧。”

　　走廊一角，秦朗笑得欠揍，“八斤，现在是你请我吃饭，不是我去蹭，能不能别给我摆臭脸。”

　　好久没和他说话，俞昕浑身不自在，当然也笑不出来。
　　“我是通知，不是求你，你爱吃不吃。”

　　她说完就走，胳膊忽然被一只铁钳似的大手抓住，秦朗见好就收，开始蹬鼻子上脸。
　　“我要吃猪蹄，排骨，红烧肉炖蛋，还有炸蚕蛹。”

　　俞昕：“我把你炸成蚕蛹。”

　　话是这么说，秦朗知道只要报了菜名就一定会吃到，本来打算元旦挤车回家的，这下好了，不用折腾了。

　　上课铃响，俞昕回到座位上。

　　旁边的李思羽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写字，只是笔尖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俞昕。”她声音很轻。

　　俞昕马上回答：“怎么了？”

　　“刚才秦朗和你说什么了？”

　　俞昕心念一动，不等考虑就脱口而出：“思羽，元旦去我家吃饭吧，晚上也在我家住，上次不是说改天嘛，就元旦那天行吗？”

　　李思羽愣住，下意识想拒绝，“元旦啊…”

　　怕她不去，俞昕倏地抓住她的手，“来吧，秦朗也去，正好我们一起。”

　　很明显的，李思羽眼底闪过光亮，但没有直接答应，矜持着，似乎在给自己找不去的理由。

　　俞昕着急，生怕被她觉得自己在说客套话，“我妈做饭可好吃了，猪蹄，排骨，红烧肉炖蛋，还有炸蚕蛹，你想吃什么我妈都会做。”

　　李思羽舔舔嘴唇，忽然笑了，“这都是肉哇。”

　　“对啊，所以你想吃什么，告诉我！”

　　“我想吃三鲜汤和虾仁豆腐。”她试探着说，眼神没离开过俞昕的脸。

　　好在，俞昕非常痛快地答应了，“没问题！”

　　李思羽笑了，像初春化开的冰面，亲热地抱住她胳膊，碎碎念：“啊啊，那后天才是元旦，我该怎么度过这漫长的两天啊…”

　　压在肩头的巨石倏地消失了，俞昕也忘记这么多天的糟糕，连上英语课时脸上都是挂着笑。

　　*

　　元旦一晃就到。

　　他们约好在实验小学旁边汇合，李思羽穿着白色羽绒服，手里拎着两袋精装水果。

　　俞昕不高兴，“都说了不用买东西。”

　　“哎呀，不买我心里不舒服。”

　　两人站在寒风里说了一会儿话，大概五分钟，秦朗也到了。

　　他依然穿着校服，头顶毛寸，两手空空，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饭好了吧，进屋就吃？”

　　俞昕一脸嫌弃，“吃你个大头鬼。”

　　小学附近，小区密集。虽然今天过节，也能看出附近的补习班生意不错，很多孩子拎着补课袋，三五成群地从居民楼里出来。

　　他们一路嘻嘻哈哈，还没走到小区，就撞到从另一栋楼出来的宋晏礼。

　　他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一抬头，和俞昕对上视线。
　　俞昕警铃大作，眼神躲闪，假装没看到。

　　秦朗却熟稔地打招呼：“宋晏礼，嘛呢你。”

　　他似乎没想到秦朗会主动说话，愣了一下才说：“我来看看初中老师，他住这儿，”说完，视线向下，看到李思羽拎着的购物袋，反问：“你们呢？”

　　秦朗像个热情的东道主：“我们去俞昕家吃饭，她家就住前面，你吃了吗，要不要一起？”

　　俞昕在听到前半句时汗毛狂竖，到后面更是心跳加速，她隐晦地捅了他一下，让他不要乱说话。

　　好在宋晏礼听到邀请后马上回绝。
　　“谢谢，不用了，我还有事。”

　　“那行吧，拜。”

　　秦朗转回头时，笑容还在脸上，李思羽问：“你啥时候认识的宋晏礼啊？”

　　他奇怪，“尖子班学霸，你们不都认识么。”

　　俞昕小声：“我们没说过话。”

　　秦朗憨笑，“我也第一次和他说话，多巧，竟然走了个顶头碰…”

　　俞昕这才想起，秦朗从小就是自来熟，不管在路上遇到谁都能搭几句话，就算遇到条狗也要汪两声。

　　李思羽环着她胳膊往前走，突然想起宋晏礼这张脸像谁了，“你看没看来自星星的你，宋晏礼长的好像都敏俊教授啊。”

　　俞昕摇头，“没看。”

　　李思羽遗憾地叹了口气，不过马上拍了拍她的肩膀，淡定地说：“没事儿，才刚更新几集，等大结局之后我下载到平板里给你看。”

　　秦朗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有啥好东西也给我看看呗。”

　　李思羽：“不行，这是女生看的。”

　　“啥玩意还分男生女生，你们看的啥，不会是不健康的东西吧？”

　　俞昕反驳：“我们才不像你呢。”

　　说完，拉着李思羽就跑，秦朗腿长，只大步走就能追上她们，他不客气，直接伸手，一手抓住一根马尾。

　　两人被迫定住，俞昕看到李思羽被拽得眼角吊起来，像是去唱京剧似的，气得大吼：“秦朗，你给我松手，我不许你去我家吃饭了！”

　　“就不撒～”

　　“……”

　　街道对面一角，宋晏礼面无表情，隔着车流看他们疯闹。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他拿出来，屏幕上显示新消息，来自妈妈。

　　【妈】：我这周回不去，今天元旦，去楼下超市买冻饺子，自己煮了吃吧。

　　手指早就冻僵，寒风仿佛刮进骨头里，他看了这句话很久，僵硬地敲击键盘。
　　【YL】：好。

　　俞昕家厨房的桌子很小，今天家里来客人，菜多摆不下。

　　沈秀笑呵呵招呼他们进来，埋怨李思羽干嘛买东西，还是小孩子呢不要在意这些。

　　李思羽笑得乖巧，“俞昕和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阿姨不要多心，就是随便买来吃的，我们今晚一起吃。”

　　秦朗像根棍子似的杵在门口，没拿东西，口头表示。
　　“二婶，元旦快乐，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完，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沈秀先是被他的嗓门吓一跳，听他这么说完，更是哭笑不得，直接一巴掌打在他后背上，揶揄他：“这话让你说的，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似的。”

　　俞昕站在旁边看热闹，她妈打完，她也打了一巴掌。
　　“换鞋，进屋端菜，真把自己当贵客了。”

　　转头对李思羽换了张笑容可掬的脸，“思羽去沙发坐，我家有点挤，你不要嫌弃啊。”

　　李思羽笑着点头，初到陌生的地方，还有长辈在，不好表现出粗鲁的一面；直到沈秀扎着围裙去厨房了，她才掐住俞昕的腰肉，小声说：“说什么呢，这不挺好的么，多温馨啊。”

　　俞昕脸颊上烧，这是她第一次叫朋友来家里做客。当然，秦朗不算。

　　这顿饭吃到晚上十点，收拾完更晚了，沈秀再三留秦朗在这住下，他却执意要走，她看着窗外的黑夜，担忧地说：“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

　　俞昕忍不住吐槽：“一米八几的个头，往那一站像个塔似的，应该是路人不放心吧。”

　　李思羽偷偷捏了她一下，“要不我们出去送他吧。”

　　秦朗咧嘴，一点都不客气，“我看行。”

　　深冬的夜晚，路灯整齐伫立在街边，发出幽幽白光。

　　三人并排走在马路上。

　　街道两边的店铺大都关了，只剩旅店和食杂店还亮着LED灯，秦朗把手插到袖口，吸了吸鼻子说：“你们等我一下。”

　　她们也不知道他要干嘛，一分钟后他喘着粗气跑回来，从校服衣服里掏出一瓶啤酒，外加…几个一次性纸杯。

　　俞昕瞪眼，“酒，你疯啦？”

　　李思羽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秦朗没理她的诘问，从兜里掏出一块电子表，眯眼看时间。
　　“快十二点了，我们马上就成年了。”

　　李思羽懂他的意思，“可是还没到啊，我才十七。”

　　秦朗‘啧’了一声，“我们农村都说虚岁，过个年就涨一岁，对吧八斤。”

　　也许是北方深冬的温度太低，冻没了她们的理智，也许是对成年人神秘生活的向往，总之，她们哆嗦着站在公交站灯下，看着秦朗用牙咬开了瓶盖。

　　纸杯里沉甸甸的黄色，气泡附在白色的杯壁上，俞昕和李思羽盯着那块电子表，在心中默默倒数。

　　三…二…一

　　秦朗豪迈地和她们碰杯，像武侠片里的兄弟结义似的一口干掉，大声说：“恭喜我们，成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