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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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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块不多,但也能干不少事。
交完住院费用还剩一百八,沈秀揣着钱去市场,买了半扇排骨外加几个大肘子,在厨房里剁得整栋楼都能听到。
俞广成臊眉搭眼地站在旁边,“哎,收着点劲,别把菜板剁碎了。”
沈秀冷笑,“心疼了?像剁你骨头似的吧。”
他打着哈哈,“心疼什么,钱花了才叫钱,搁卡里就是个数字。”
“哼,你跟我实话,除了这张卡,还有没有别的卡?”
这个问题听得耳朵要起茧,俞广成唉声叹气,揪着额头的纱布装可怜,“没有,就这一张,我挣的钱不都上交给你了。”
“上交了怎么攒出的这八百,少跟我撒谎。”
问了几十次,也坦白了几十次,没办法,人家就是不信,俞广成没办法,只能说实话。
“我寻思,攒点钱,给你买一副金耳坠,结婚时你就没有,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我看别人都有,你也不能差。”
沈秀把菜刀放下,愣了几秒才拉着脸说:“金子三百多一克呢,真买了我戴在耳朵上也烧得慌。”
“你不是喜欢么。”
“喜欢是喜欢,喜欢不一定非得买,我还喜欢飞机呢,你也给我买?”
俞广成讪笑,“这是两码事儿。”
沈秀面色缓和,“我不管什么几码事,从今往后,你赚的钱一分不许私藏全交给我,无论想买什么,都等把这俩孩子供出去之后再说。”
“行。”他也说不出别的了。
“还杵在这干嘛,去接小的放学,等会儿大的带同学来家吃,你去门口的超市买桶酱油,顺便借两个凳子…”
秦朗是一定要来的,李思羽那边不太确定。
晚自习快结束,俞昕问她:“真不来啊?我妈都做好饭了。”
李思羽唉声叹气,“我爷今天七十大寿,饭店都订好了,也不能不去啊。”
“也是,那改天再来。”
“嗯,对了!”李思羽靠近,“你爸真没事啊,那天下午,我问老班你咋不在,他说你爸出车祸死了。”
“呸呸呸!”俞昕堵住她的嘴。
“没事,额角缝了几针,轻微脑震荡,在医院住三天就出来了。”
“那就好,差点吓死我了,还有秦朗,他都哭了。”
俞昕震惊,“哭了?”
“可不,他还要翻墙出去找你,我费了老大劲才拦住。”
这事一直搁在她心里,晚自习铃刚响,她就先一步跑出去,在教学楼门口见到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秦朗不明所以,想到最可能发生的坏事。
“晚饭不带我了?”
俞昕摇头,悠闲地往校门口走。
秦朗贴着她,执着地问:“那你干嘛摆出那种欠揍表情?”
“没事啊,就是听说你哭了。”
他脚步一滞,急声反驳:“李思羽说的吧,别信,她糊弄你呢。”
俞昕抱着胳膊,像逗小狗似的,“我信她哎,怎么办,我都多少年没见你哭了,你再哭一个给我看看。”
秦朗剜了她一眼,“无聊。”
五月假期刚过,温度正舒适,两人并着肩,在人行道上边走边聊,刚走到胡同口的路灯下,就看到宋晏礼。
秦朗依旧自来熟,“呀,这不宋学霸么,你在这等人呢?”
宋晏礼目光扫过俞昕,很快又回到秦朗的脸上,“没有,你们这是…”
“哦,我要去俞昕家吃饭,前几天我叔不是出了个小车祸嘛,昨天出的院,今天晚上开大席,对了,你吃饭了吗?”
俞昕突然紧张,像李思羽突然提出去她家做客那样紧张。
可那次并不是好的结果,她反思过,是自己的问题。
和宋晏礼也算朋友了,那天还是他送她去的医院,为了不重蹈覆辙,她主动邀请:“我爸没事儿,宋晏礼,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宋晏礼浅笑一下,似是松了口气,“没事就好,饭我就不吃了,谢谢。”
“哦…好。”俞昕讪讪的。
几秒钟的安静让气氛尴尬起来,宋晏礼转身往胡同里走,秦朗喊他:“哎,咱一块走大路呗,胡同里那么黑,万一出点啥事呢。”
俞昕使劲拧他一把,也要跟着去。
秦朗完全是身体本能,一下子拽住她衣领。
若非要解释,他觉得,现在又不是冻死人的寒冬腊月,时间也不算晚,溜达的走回去多好,就当锻炼身体了。
“毛病啊,里面那么黑,万一掉下水道里呢。”
俞昕甩掉他的手,“这条路没有下水道,还是近路。”
近路秦朗知道,比大路节省十分钟左右,但也不知道怎么,看到宋晏礼走这条路了,他就不想走。
宋晏礼没回头,单薄的背影沉默地消失在暗夜里。
俞昕心里突然空了一块,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怪怪的不舒服。
“走啊,走大路。”
秦朗催促着,按着她肩膀往前走。见俞昕不停回头看,他酸溜溜地说:“放心吧,人家学霸能带手机,里面的手电筒嘎嘎亮,咱没有那高级装备,就算不掉下水道里,踩到坨狗屎也犯不上,何必呢…”
俞昕甩掉他的手,“快闭嘴吧你。”
迟了十分钟到家,开门,香气扑脸。
依旧在客厅吃,碗筷已经摆好,沈秀系着围裙,垫脚往门外看,“哎,那孩子呢,是叫思羽吧,她咋没来?”
俞昕正弯腰给秦朗递拖鞋,随口说:“她爷今天过大寿,来不了。”
沈秀哎哟一声,“那我这菜可做多了。”
秦朗龇着大牙,不知道什么叫客气,随手抄起门口借来的塑料凳子,丝滑地漂移到饭桌边坐好。
“不多不多,李思羽这人也怪,看着圆咕隆咚的,吃饭就我一筷头子的量,我去…你家肘子咋用洗脸盆装。”
俞然在旁边更正:“这不是洗脸盆,是活面盆,我家最大的盆,因为我妈说你太能吃…”
小孩说到一半,嘴就被亲姐捂住。
俞昕皱眉看秦朗抓筷子的手,抬腿踢了他一脚,“去洗手,这种小事还用说吗?”
俞然挣脱桎梏,立马当姐姐的狗腿,“就是,都赶不上我们小学生。”
秦朗不情不愿地去洗手,洗完回来,俞广成正好端着一大盆排骨从厨房出来,嘴里念着闪开闪开。
秦朗悄悄捅了下俞昕的肩膀,小声说:“得亏宋清北没来,真来了也会被你家这种吃法吓到,人家城里人哪见过这阵仗,像工地放饭似的…”
俞昕瞪他,“供你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不过,他这句话确实说中她的隐秘。
宋晏礼,住在江北最贵的小区,永远干净体面。还有他妈妈,精致,干练,事业型,是她梦想成为的那种人。
他们家吃饭,一定在电视剧里那种欧式长条桌,上面铺着华丽的桌布,母子相隔四五米的距离。
昂贵的镶花盘里摆着厚牛排,红色的渗出血筋那种,旁边是高脚杯,里面盛着一口红酒的量。
桌子上方是豪华吊灯,挂满玻璃球。
宋晏礼切牛排,刀碰到盘子只发出轻轻的声响,他慢慢嚼,只吃几块,低头拿丝绸餐布擦了下嘴,极有涵养地说:“我吃饱了。”
耳边,突兀地传来秦朗的声音。
“八斤,递我瓣蒜呗。”
像从万里高空坠落,跌回现实,她看着眼前这两盆炖到软烂堆成山的排骨和肘子,一下子没了胃口。
站起身,有气无力地说:“我吃饱了。”
秦朗以为是自己叫她外号生气了,赶紧拽住她袖子,“别啊,才吃几口就饱了,我的错,这不从小叫顺口了么,以后一定注意。”
沈秀瞥她一眼,对秦朗说:“吃你的,别管她,每顿饭都吃那么几口,猫似的。”
她去小卧室,把门关好,从书包的暗格里拿出日记本。
小学四年级那年,老师要求每天写一篇日记,同学的日记本都很漂亮,她求了沈秀好久,终于给她买了。
暗绿色绒布封皮,中间是隐在树林间的棕褐色麋鹿,只是年月久了,在书包里磨来磨去,颜色暗淡了不少。
早就厌了,但才写了一半,因为小时候的她非要买最厚的这本。
席间的声音被门隔得很远,她按亮台灯,翻开陪伴她快八年的日记本,扉页是歪歪扭扭的名字。
第一篇日记是2006年,那时她信誓旦旦决定每天都写一篇,结果只坚持了七天,日期就开始断断续续。
翻到最后一篇,是去年刚搬来那天写的。
——宋晏礼,我离你越来越近了。
俞昕拿起笔,竖起耳朵听了听门外,确定他们还在吃,低头,用英语书挡住半边本子,开始写日记。
2014年5月3日
爸前几天出了车祸,好在轻伤,没有大碍。
今天秦朗来吃饭,在路上遇到宋晏礼,我觉得他在等我,但他否认了。
我邀请他来吃饭,他也拒绝了,我想和他一起走,但是秦朗不想,非得拉着我走大路,结果宋晏礼自己走胡同了。
心烦,我最无助的时候是他帮了我,但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他。
他家条件那么好,也不来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