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入歧途》寻终

111、怪异

　　黎星原复又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小榻上的人，小蛰早已经不是血肉之躯，通体上下全由制作傀儡人的金贵材料堆砌而成，还是她掏的钱，覃瑭出的力。

　　闭了闭眼，她起身为小蛰盖上被子，出了房间。

　　吃过饭，黎星原与屠庸收拾一番，一起将小蛰葬在了无占山顶上，挨在颜路岐的石碑旁，风雪漫漫行路难，冻得人心里难受。

　　屠庸蹲下身拂去石碑上浅浅的雪花，又落下泪，大抵风欺雪压，眼前一片模糊，侧身看向站在颜路岐碑前的女修，“我们还会再见吗？”

　　“因缘际会，有缘，会再见。”
　　“怎么才能有缘。”

　　黎星原摇摇头。
　　“你会不会也……忽然就死了。”

　　“不会。”
　　屠庸抹去泪水看她，又低下头，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的话。

　　“回去吧。”
　　“好。”

　　两人栉风沐雪赶回暗星城，前脚一落地，后脚符青黛和左右护法便一齐到了小院外，有祝长生守着，他们倒没有贸然进来，黎星原知道他们的来意，就让祝长生将人放进来。

　　符青黛拍落肩头几片雪，看看黎星原又看看屠庸，“小蛰的事，节哀。”

　　“嗯。”
　　黎星原囫囵点头，推开门迎人进来，屠庸泡好了热茶，热气蒸腾，水汽氤氲，一人一杯，不大的厅堂好似挤满了人，难得没那么空荡荡。

　　“昨日凌霄派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覃瑭眉头不展，“山下有结界，山上又全是长老，你是如何将他带出来的？”

　　“不是我，是他自己。”黎星原摇摇头。
　　“我什么都没做，就站在旁边看，他堕魔后力战全宗长老，毁了山上的杀阵，还打伤了傅九宁，最后宋溪若替傅九宁挡剑而死，他昏死过去，我趁众人自顾不暇时直接将他带走。”

　　顿了顿，黎星原唇角微勾，笑得苦涩，“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这是‘曙光阵’，只是没有用上……”黎星原轻轻将一块玉符放到案几上，咔哒一声，室内落针可闻。

　　符青黛拍拍她的肩膀，“宋溪若与小蛰的事……不必揽到自己身上。任谁在那儿都有顾虑，谁也不会料到……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黎星原轻笑一声，“没有只是，等几天消息就流传出来了，你们去打听打听便知我有没有说谎。”

　　“不，不是不相信你。”符青黛忙否认，“只是，堕魔并不会拔高修为……君上大人若用离渊下的那副躯体尚能如你所言那般大杀四方，可如今他分明还是关清晏……”

　　“我也觉得奇怪。”黎星原看向覃瑭和柴犴，“当日在归一山上，我感觉……他与傅九宁之间……似乎有某种联系……”

　　符青黛闻言立马精神起来，“什么？”
　　“说不清楚，只是傀儡纸人放出去了，我隐隐也能感受到一些……”黎星原说罢看向覃瑭。

　　“都看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覃瑭一摊手，“反正本护法修炼这么多年傀儡术没有过你说的感觉。等君上醒了，问问他便是。”

　　“暗星城有‘天生魔种’的谣言，你们一定听说过……当年旧事，他为何会堕魔？凌霄派的人也莫衷一是。”黎星原眸光一暗，“当年之事，或许没那么简单。今日的修为暴涨，也不简单……”

　　覃瑭和柴犴都摇头表示不知。

　　连当年的温鹤渊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堕魔，他们作为麾下，不方便问得的细致，自然更不知道了。

　　“再等等吧。”黎星原起身送客，“我想去炼幽域中待一段时间，外界若有风言风语，麻烦各位多担待些，归一山上有人看到我出剑，莫家人也在场，麻烦了。”

　　“你放心去。”符青黛起身，颇为不放心地看她两眼，以为她是受到刺激，生出了心魔才想去那里闭闭关。

　　两位护法也站起身。

　　柴犴看她兴致不高，也不知道安慰些什么，挠挠头勉强挤出句话，“放心吧，待君上大人归来，没人能难为咱们。”

　　“嗯。”
　　三人离开，屋内只剩下黎星原和屠庸二人。

　　“你在暗星城中有狐狸小白陪着，他会守着你们。”黎星原指了指祝长生，“还有，记得护好自己。”

　　黎星原一顿，压下心底的情绪。
　　她只是不想每次回来，听到的都是谁忽然死去的消息。

　　第一次是颜路岐，如今又是小蛰。

　　“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屠庸抱着与她相同的想法。

　　“知道了，我不离开幽州，只是去一趟炼幽域。”黎星原笑笑，转身化作一道流光飞出窗外。

　　无占剑身光辉灼灼，剑星如雨，飒踏利落，越过雪白荒凉的戈壁，翻过无占山，剑光带着人迅速遁入幽深难见天日的幽深峡谷底部。

　　关清晏昨日被他们安顿在当年温鹤渊常住的小石屋中，只在石榻上随意铺了层被子便将人安置其上，包扎伤口，喂过丹药，还派了两个人守着。

　　“黎大人。”两名魔修拱手行礼。
　　“嗯，我来看看。”黎星原微微颔首，推开门进去。

　　她在这里住了十五年，石屋中每个角落她都无比熟悉，只是此刻却莫名恍惚，一切都变得陌生起来，像是落入了时空隧道，到她第一次踏足这里的时候。

　　回过神，她探入一抹灵力到关清晏体内。
　　霎时间，符阵迸发出刺眼光芒。

　　不出意外地，对方识海内一片暴虐之气，神思混沌，又被残存的意识强压下，苦苦挣扎，不得解脱，越挣扎，这炼幽域中的符阵压制他越厉害，至光芒盛大，璀璨妖冶。

　　守在屋外的两人有些好奇地探进脑袋看了两眼，只看到黎星原掐诀捏碎玉符，布下一个奇异的符阵将关清晏笼罩其中，然后便就地而坐，口中念起了咒语。

　　那模样像是在超度亡魂。
　　看了两眼他们便收回目光。

　　清晨到日暮，黎星原除去打坐、练剑的时间，都耗在念咒上，企图帮关清晏更快平息识海中躁动不已的心魔。

　　是夜。

　　石榻上的人似乎恢复了些意识，黎星原睁开眼，向他看去，男子一身狼狈，嘴唇开开合合，翕动着，似乎在言语，喃喃般，听不真切，她凑近了去。

　　静静看，静静听。

　　依稀从纷乱的言语碎片中听出“溪若”二字，反反复复好几遍，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意识被拘束在在清醒与梦境之间，此外的言语便是一片乱码。唤着师尊，师弟，又痛苦呜咽……一会儿是关清晏的记忆，一会儿又是温鹤渊的记忆。

　　黎星原漠然远离，重新坐下，只是不再念诵咒语。

　　屋外大风呜呜，钻入这狭长的山谷，呼啸而过，飞沙走石，屋内是人在痛苦中沉吟挣扎的呼救，她既动摇不了人心的偏见，也化解不了可怜者心底的哀恸。

　　至天明。

　　她舞了一套剑法，酣畅淋漓，才又回到屋中继续打坐念咒。

　　如此，念了整整一个月，才终于帮石榻上的人安抚下识海中蠢蠢欲动的心魔，成功将人唤醒。

　　屋外的魔修看到关清晏醒了，忙离开炼幽域去通知两位护法。

　　“醒了。”黎星原站起身，垂眸看关清晏眼神迷蒙，扶着头从床上坐起来，一副不知身在何方，又是何年何月的表情。

　　关清晏愣愣抬头看她，刹那间，万千记忆倏地全部涌来——

　　想起来了，他全部想起来了。

　　他就是——
　　温鹤渊。

　　“想起来了吗？”
　　“嗯。”
　　“呵。”黎星原莫名嗤笑一声。

　　这是魔教众人，覃瑭和柴犴，费尽心机也要复活的人……可是有什么用呢？堕魔之时六亲不认，都能手刃同门师友……这些争斗，有什么用呢？

　　她又有些不明白了。

　　关清晏别过头，站到地上，“走吧，去乱星海。”
　　“剥离舍弃这副躯体，不做关清晏，做温鹤渊了吗？”黎星原跟在他身后出了小屋。

　　“是！”关清晏猛地回头看她，目光如炬，气势凛然，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从前不会有的独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收起这副神情，本座比你更清楚要做什么。”

　　“是吗。”她不置可否。

　　如果没有看过他数十多个夜里挣扎辗转的狼狈模样，她或许还会相信。

　　关清晏怕堕入魔道，同门反目，怕被昔日的师友抛弃、背叛，以至于越怕什么就越被什么困住，在她告知身世真相后，辗转反复，到底无法自我开解。

　　可关清晏未能走出的心魔，温鹤渊也未必就放下了。
　　否则夜夜梦魇时候，怎么还是会想起凌霄派。

　　……

　　“堕入魔道，同门反目，恩师变仇敌，从此低人一等，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被血祭、虐杀、炼制成活死人、被用来试药、采.补.双.修，这肮脏的世道，本座清楚要做什么！”

　　说完，三阙剑入手，他径直御剑离开。

　　黎星原回过神，紧随其后。

　　两人刚出炼幽域没多久，她正想问问温鹤渊当年堕魔的事，以及这次在归一山上修为暴涨，力战傅九宁的事，却恰好撞上冒着风雪赶过来的覃瑭和柴犴二人。

　　还没开口，两人已先神情激动，就差没热泪盈眶，抱头痛哭。

　　“君上大人！”
　　“恭喜君上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