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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凌烟阁主,夜访玄阳 ...

  •   认主后的瀚海孤月入手不似先前的沉重凝滞,似是配合着梅逾星的习惯调整了自己的重量,长度亦从显得稍长的四尺多缩到了梅逾星惯用的三尺六寸,同化影变得一致,剑脊上有龙影般的陌生铭文流转,隐约有苍龙踏绛之势,湛蓝的剑刃不显得多么吹毛断发,反而是有些水似的温润细腻在其中,但梅逾星只要稍稍与它灵力共鸣,便能感受到宛若海潮般的剑气涌出,其势仿佛足以破开这世间一切阻碍。
      他又将目光移到那游龙般的铭文上,他不认得那文字,但那意义却直接出现在他脑海里,乃是一首五言绝句。
      ——龙啸动海潮,万顷一线光。孤月明亘古,碧血辟洪荒。
      “那是龙文,字里行间皆是龙形龙意,本是他们四海龙族自洪荒便流传下来,用以教授幼龙神通的文字,不过他们如今也只有那些老得要死的龙师才晓得啷个读啷个用了。”柳下舒阖着眼睛,却知道梅逾星想问什么。
      梅逾星便了然了一半,又问:“那方才被弟子斩了的龙魂又是如何?”
      “大约是某条洪荒祖龙留下的一念罢了,许是当年那龙的肉身被它斩了,便把怨念留在了这里面,要成它剑主,要么被那老龙认可,要么就斩了它,看来你是第一个斩了它的。”
      柳下舒伸手弹了瀚海孤月剑脊一下,这剑便不情不愿地嗡鸣一声。
      “你看,它也认同了。”柳下舒收回手去,托着腮看这如今显得有些可爱的洪荒神剑,“这剑自水而生,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倒是很适合你。”
      “弟子可没感觉到它这剑气有一丝一毫‘有静’的意思。”梅逾星苦笑,“我若是不能压住它,这神剑怕是片刻就要噬主了。”
      “你还说它与你不像。静即不争,然则不争非为不能争,水若是发动起来,天下便无人可与之相争。”柳下舒笑道,“你与这剑如此相像,也算是缘分,既然北海那老龙舍得将这剑给你做束脩,你便好好教养他家那小龙,也算对得起这瀚海孤月的分量了。”
      “那化影该如何?”梅逾星另一手拿起自己本命剑,心里有些为难,“我若不带着这剑,怕它伤了我峰上别人,若是带着这剑,化影与我心意相通,它亦不会高兴。”
      “你还是闭那个劳什子关把脑袋闭瓜了伐,静衍那幼童模样尚能带着观照洞明双剑,你为何就不能带双剑了?”柳下舒又在梅逾星额头上弹了一记,这次用的不是隔空的灵力,而是那骨节修长的白皙手指,“都带着,化影能压过它是本座铸剑铸的好,化影若压不过,只能说明你祭炼的还不够,回去用心头血再祭它七七四十九日去。”
      柳下舒没用力,还是在他徒弟头上弹出一个红痕来,梅逾星捂住额头喏了一声,又问起樊玉书来:“清敏呢,为何不回宗门?他信里同我说当年是去北海斩龙,可怎么一去就去了二十年,到如今还留在那边?”
      “若是清敏剑到功成,那玄珠门岂不就成了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器具。”柳下舒一脸恨他不开窍的表情,“本座同他说了,要他调查清楚,若是那孽龙罪不至死,只是挡了敖景那小龙王位,便留那龙一命放走,而他就借这理由留在北海,制住那老龙,不然总有一天那北海敖氏要视玄珠门这有斩龙之力的宗门为眼中钉,若是某日他们借个什么理由来山上找麻烦,那才是真的大问题。”
      “于是您便派了清敏去做这事。”梅逾星渐渐明白过来。
      柳下舒又瞥他一眼:“人家当年跟本座要的是你这第一剑仙,不是清敏,他自己要去的,还跟本座说大师兄尚在闭关,不能误了师兄合道大事。”
      梅逾星低头摸了摸鼻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若是你去了,怕就没有瀚海孤月的事情了,以你那直肠子的性子,那孽龙若被你一剑斩了,本座还需得想许多办法才能再寻个理由制住北海龙族。”柳下舒闭上了眼,“没事了就走吧,回去看看化影能否压得住这瀚海孤月,清敏大约过几日便要回来,到时候你们兄弟再说说这些旧事不迟。”
      梅逾星知道柳下舒热症方压下去,又同他说了这许多,大约应是乏了,便告了声退,离开引静阁,脚踏化影朝玄阳峰而去。

      之后几日过得倒也快,化影许是待在梅逾星身边久了,如今那剑势竟与瀚海孤月这刚刚认主的洪荒神剑不相上下,只是瀚海孤月不愿让他使它御剑而行,化影却是极为乐意让他踩在身上,两把剑倒也是相安无事。
      梅逾星又同凌广遥安置了让姬允霄来他峰上练剑,没想到这狐狸天天借着要送他徒弟的理由跑来找他说些有的没的,顾无瑾和曲明笙被他封了先天剑意专心磨砺剑法,姬允霄便能和他们打得不相上下,三个弟子在场中打得热火朝天,两个师父在旁边喝茶谈天云淡风轻。
      林语容不知在百冶峰遇到了什么感兴趣的,干脆待在那个被新提了牌子的铸心院不回来了,倒是李元江还日日过来,一是张罗着他那些弟子们继续盖房,二也是传个信告诉他今日侍剑童子学了什么东西云云。
      如此过去三日,是以到了拜师大典的前一日,李元江给筹设的那三座房子都也建了起来,剑庐是栋五檩无廊式的硬山庐,用作书阁的枕峦斋是栋五间带回廊的敞轩,琉璃窗面对着演武场,听雨轩却和涵月阁拂云坊一样都是四层的歇山顶重檐小楼,那两栋屋子用了一日半,剩下时间便都放在了听雨轩上,按李元江的说法,是不能让男娃娃反而觉得自己被苛待了。
      房子建好,梅逾星本想直接让顾无瑾住去听雨轩,李元江却说要散散大漆的味儿,要再过个三日才能让顾无瑾往里住,他便每日休息后便叫上两个徒弟在自己廊下喝茶,亦喊上凌广遥带碧潭飘雪来。
      叫他喝茶是小事,梅逾星是想多看看这孩子见了凌广遥那反应到底是如何来的。
      顾无瑾却没再做出如第一日那样的行为来,他的手在受伤的第三日便好了,如今只是手掌上有些淡淡的红痕,这几日就算见了凌广遥也只是目光一相接便挪去了别处,凌广遥来了他便不声不响地只是喝茶,天色差不多晚了就告退回自己房间,梅逾星一时亦无可奈何。
      这一日两个徒弟走了后,凌广遥收拾着小茶桌又说起他那本家小妹的事情来。
      “这几日怕是我那本家兄长要来一趟,毕竟抱瑜是他一母同胞的幺妹,他若是问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师兄还多担待着些。”
      梅逾星手上还拿着最后一盏茶,懒懒靠在栏杆上看自己师弟忙活:“那姑娘叫凌抱瑜?倒是个好名字。”
      “名字虽好,却挡不住她如今一百多岁了还像个奶娃娃。”凌广遥叹了口气,“那姑娘大概还要劳烦师兄费心了,我那堂兄也知道唯有你这里还有救她的一丝希望,若是今日明日要来这里,也就是看一看往后抱瑜住的地方是什么样子罢了,世人皆传清仪上人生性简朴,想来他也听说过,怕幺妹受苦才来看的。”
      凌广遥话音未落,从庭中便传来一清朗却柔和的男声,正接上他的话来。
      “广遥说得没错,我是要来看看往后小鱼要待的地方能否让她开心的。”
      梅逾星并不意外,抬头看去,一个身量有七尺余高的男人站在那白玉树下,伸手捏了片玉叶下来在手中磋磨着。
      “如今看来,这地方还算不错。”
      男人抬头一笑,鬓若刀裁,眉如墨画,明目皓齿,身似玉树,黑发散在背后拢了一个低低的辫子,端的是有一副天人之姿。
      梅逾星也笑起来:“凌烟阁阁主凌氏远峰阁下大驾光临蔽峰,也要先打个招呼为好。”
      名为凌远峰的男人便笑着拱了拱手:“那是远峰唐突了,原本想着来悄悄看一圈便走的,不想化影剑主果真名不虚传,我刚至贵峰便被您发现了。”
      “堂兄。”凌广遥倒是紧张起来,规规矩矩对凌远峰行了一礼。
      梅逾星便挥一挥手,把那差点收起来的茶壶又摆了出来:“凌烟阁乃南境吴地九阁之首,又是天狐后裔,阁主亲临,敝峰玄阳之荣幸,不敢言名不虚传。既然都到这里了,便来一起喝一口罢,我这便换水煎茶。阁主喜欢什么茶?”
      凌远峰笑了一笑道:“我随意。”
      “堂兄喜酒不喜茶,待师弟去拿上次没能喝到的化度郁青来。”凌广遥竭力保持着表情,揣着两手便要离开,“师兄等我片刻,师弟去去就回。”
      接着不等两人阻拦,紫霆便载着他逃也似的走了,深蓝的夜幕下只留下一道蓝紫的剑光来。
      梅逾星看着那紫霆剑拖出的尾光不禁失笑:“我这师弟一向稳得很,怎的今日竟然如此怕阁主,都失了礼数了。”
      “只是小时候在阁内斗法,广遥从来赢不过鄙人罢了。”凌远峰揣着手在他堂弟方才坐的地方坐下,“那时我们都还只是小狐,不知如何收手,自然就打得狠了些,结果有次我将他尾巴薅秃了,这孩子怕是记恨到现在呢。”
      “原来还有如此逸闻,难怪他会怕你。”梅逾星笑道,“我说为何小时候他总不让我碰他尾巴,怕是因为这事情有了心病喽。”
      “这倒是实话。”凌远峰亦是笑起来,“我那时年纪小些,在阁里小辈中修为最高,却也是个混不吝的东西,彼时广遥总不肯听我的,我便有那么一阵见了他就揍,如今他躲着我也是正常。”
      “如今广遥也是七百岁的人了,这点事情大约早已了了,阁主也不必一直想着。”梅逾星便倒出壶里煎好的碧潭飘雪,给凌远峰放在面前,“他说去去就回,那便片刻就会回来,刚才那模样应该只是骤然见了你,不知说些什么好罢了。”
      他看着凌远峰一手擎起茶盏啜了一口,继续道:“不过阁主今日专门来一趟,怕不只是看看我峰上什么样子,怕委屈了阁主幺妹吧。”
      “是,我来看看化影剑主到底修为几何,能否教得了我这顽劣的小妹。”凌远峰倒也不遮掩,说起自己打算来亦是大大方方的,“如今看来,剑主已有合体期修为,只低我一个小境界,教抱瑜还是够的。”
      “只是世人都称我化影剑主,我却不是剑修。”梅逾星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我若是剑修,怕是阁主也不会选我为抱瑜姑娘补那一魄了。”
      “看来广遥同你说过小鱼的情况了。”凌远峰颔首,“我家小鱼那灵慧一魄缺失百年,即使勉强补全,恐怕也与常人不甚相同,到时还要剑主费心,多加教养才好。”
      “无妨,既然广遥牵线,又是阁主开口,我怎有不帮这忙的道理。”梅逾星点一点头,“再说如今静衍仙子不再收徒,四境之内除我以外也无人能暂时帮她补全魂魄,于情于理我都要帮这个忙才好。只是那灵慧魄不同别的魂魄,它主管灵智灵窍,就算我以灵力替她补全,这姑娘怕也修炼不快,到时还要阁主多担待。”
      “她幼时十分的聪明伶俐,十年便能化形为人,如今却因为这被歹人拘走的一魄痴傻至此,百多岁了还像个小狐,这事情又不足与外人道,说出去我们凌家连自己的嫡女都保护不住,除了遭人笑话便不会有别的回应。”凌远峰说起这事来看脸上似是又恨又悔,最终却只长叹一口气,话里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若是被我找到那拘走她魂魄的邪修在哪里,我定要将其千刀万剐,追其魂魄下九垒,将他三魂七魄也全拘起来,炼成法器,让他也尝尝那万箭攒心的痛苦。”
      “阁主心情我能理解,只是若想找回抱瑜姑娘魂魄,还要她自己循着那三魂七魄之间的联系找去,那邪修当也是瞄准了这一点才拘她灵慧魄,使她修为不得寸进,想断了她寻回魂魄的途径。”梅逾星看他说起这事动怒,便温言劝了一句,“阁主急躁也无用,左右一百多年都过去了,当年那邪修甚至不知还在不在,若是这事情成了心执,只会于阁主修为有害,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还是莫要做出来为好。”
      “我晓得。”凌远峰冷静了片刻,语气稍缓,“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一盏茶饮毕,凌广遥尚未归还,凌远峰却要走了,梅逾星说要他留步,喝一口仙酒再走,他却说酒后再使术法怕出岔子,给拒绝了。
      凌远峰便又在廊下对梅逾星拱一拱手道:“那小鱼便托给剑主了,送她来的队伍已经在半路上,再过个三五日当就到了,到时我应当也在队伍当中,只是不一定还是如今这模样,想来剑主能认出凌某人来,还请就当没有看到,将我当做一普通狐子即可。”
      “那么清仪便不强留阁主了,阁主慢走。”梅逾星也站起来,“我便不送了。”
      凌远峰也对他点头,转身化作一条八尾白狐,眨眼便消失于风中,想来是御风而去了。
      又过了半刻钟,凌广遥提着一个小酒坛磨磨蹭蹭从空中落下,看着廊下孤零零的一个梅逾星,奇道:“堂兄呢?”
      “走啦,怕吓着你这秃尾巴狐狸。”
      梅逾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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