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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长安西市乐坊、戏场、酒肆遍地皆是,大吉酒肆开在西南角永安渠附近,人远不胜坊中心的多。跌跌撞撞出门的饮客已经年迈,想从怀里摸出自己的钱袋,但神衰智昏,记不起放在了哪儿。

      伙计认识他,知道他是店里的常客,这次的帐赊着便罢了。正欲开口,一名红衣官人走了过来。

      伙计唱了个喏,低头的时候趁机打量了一番。见他身形高挑消瘦,眉宇间颇显秀气,像个公卿豪门出来不染世事的主,年纪轻轻能穿上五品飞鱼服,少不了先祖背后庇荫。高品官员鲜少出现在西市,来怕也只是过路,没想到正好碰上个认识这号饮中八仙的老醉鬼的。

      红衣官人替焦遂付了钱,焦遂年迈神衰,靠在墙上看了半天终于认出了是谁,用残存的清明含糊说了句:

      “你怎么有这身皮了。”

      他本想扶着焦遂到东渠边上醒醒酒,结果被焦遂一把撇开。

      “我自己能走。”

      红衣官人在后面跟着他,直到他靠在河边的神宝碑上,抱着鹦鹉螺解下酒囊。

      “不先去见你阿爷?我昨天和老贺从宫里出来,他高兴得很。只是聊了不多时,就被安禄山叫走了。”焦遂将酒斟满,“你哥哥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等到天亮,自己回东宫去了。”

      她的娘亲武惠妃尚在时,被满朝看作众望所归的亲哥哥寿王李瑁并没有被立为太子。母妃知道父皇心里始终对武家隔了一层,此后也日渐消沉,早早仙逝。为储的三哥李玙是个厚道人,父皇对他并不喜欢,只是拿他来做制衡武家和李林甫的靶子,每日如履薄冰,竟也在虎狼窝中安坐下来这么多年。

      若惠妃尚在,应该和李元照一样也不喜欢李玙这样的性格。

      眼前的人身影忽闪摇晃,李元照见他还清醒,问道,“贺老还好吗?”

      “老样子。”焦遂道,“见了你肯定念叨,凉州的葡萄酒比长安的醇,若是早知道你今日就能回来,该让你带一些。”

      他说完,将鹦鹉螺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她一转首,看到一个昏迷的胡服男子顺流漂浮在永安渠上,焦遂是个老顽童,借着酒劲就跑到了水边想将男子拉上岸。

      李元照幼时体弱,十二岁时被送到凉州信安王手下照料,随着信安王待在军中,走过雍州、姑臧、陇西,直到前两年信安王致仕才回到长安。只是长安不比凉州逍遥自在,李元照因惠妃故事与父皇变得不甚亲厚,听闻信安王病重,在宫里待了没多久就又急着赶回凉州陪翁翁最后一程。但圣人对她疼得紧,此时她回宫准备行册封礼,礼遇几乎过于太子。信安王丧礼后,鸿胪寺定了自己册封礼的日子,她才借了便宜行事的官员绯袍在上元节当日回来。

      她对长安熟悉的地方不算多,从金光门进城路过的西市已经能称得上是她熟门熟路的地方。沿街走到当值的衙门讲了情况,原本四散坐在公廨中的武侯听着绯的官人说有命案,不敢怠慢,拿起佩刀便前往永安渠。

      结果众人赶到之时,只剩焦遂倒在地上,被割去顶发,瞪大双眼,外袍和金鱼袋也不知所终。

      她顺着背后渐生的寒意和直觉回头,看到废弃的墙外消失的外袍衣角,当即转身向路口追去。

      元月灯节,人流不断汇入的坊门外,如山似海,一个人混进人堆里,就如同一粒沙子落入沙漠,不见踪影。

      与往年不同的是,负责巡防的武侯在其中分为两队往怀远坊和崇化坊搜寻,西市正中间的望楼鼓从一早就开始响个不停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各衙门都看起来忙乱得很。

      几个童子握着手中刚买的糖人和风车正高兴,瞧见一个红衣官人表情不善的站在路中间,都谨慎地绕着他跑开才凑作一团嬉闹。

      怀远坊的祭典也设在今日,祆教教众按着吉时向坊中汇集。

      热闹忙乱的街上人头攒动,有位紫衣女子路过,目光精准落在了站在怀远坊坊门不远处的这位官人身上,倒也不惧,上前说道:

      “今日上元,郎君可是来这里拜香?”

      李元照回头,望见故人,面色稍缓,道:

      “你不是说永远都不来长安吗。”

      穿着紫色华服,戴着盘鸦髻的艳丽女子摇头,和从前倒在大漠中奄奄一息的狼狈模样判若两人。

      “有些不得不来的理由。”

      京兆尹已经支了更多武侯去办案,她追不到那凶手,只能先在心里记下这件事,回去再问。后跟着鱼肠来到怀远坊她的住所做客,放眼望去仅剩两张胡床,李元照与她相对坐在木桌前,问道:

      “你这是与谁住在一起?”

      鱼肠没回答他的身份,只是交代,“朋友,说是恩人也可以。我在守捉城遇到的他,此后也一直跟着他,去年来的长安。”一顿,“这是我们在长安的最后一天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鱼肠提起这个人的时候与从前所见相比已经颇有些人情味,李元照了然,懂了她不得不来的理由,缓缓掏出了一块李花玉佩。

      “这是我那时离开守捉城后在城外的客栈捡到的,客栈里刚经过械斗,一片狼藉,死人都堆在一起,分都分不清楚。有个女子死死的护着袋子,怀里东西都没了,就剩这一块琉璃玉佩。”李元照说道,“幸存的掌柜说她是来找她的情郎的,这上面写的意思,好像是百年同心,正好应景。”

      鱼肠接过,朝她露出一个和暖的笑,“久别第一次见,送我这么特殊的东西。”

      “若你们成婚我不能在场,就先把礼物随了。”李元照也笑道。

      鱼肠听了这话怔了怔,并未面露笑容,拿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换了话头,“你跟我说过你是长安人,我也看得出你不像长在普通人家,当时为什么非要去陇右那样的地方受苦?”

      李元照微怔,目光移开,缓缓道:

      “因为我娘。”

      怀远坊祭台突然起了打斗声,两人共同望了望向坊中心涌起的人潮。

      靖安司。

      “张小敬在坊内打死了祆教教徒,惹了众怒,坊众正在向怀远坊聚集。”通传道。

      贺监正欲下令,哪知通传紧接着说道:

      “还有姚卫率密报。”通传说道此处,像是得知了一件意料之外的大事,有些犹疑。

      “太华公主也被困在了怀远坊。”

      原本垂着眉毛闭目养神的贺知章猛地睁开了眼睛,平和的神态中多了一丝惊诧,“公主为何会出现在怀远坊?”

      贺知章赶紧看向李泌,提醒道,“长源,你把长安存亡押在一个死囚身上,已经是群议汹汹,如今再卷进来一位公主,传到兰台甚至是宫里,只会让相国们认为行动失败,下令夺靖安司之指挥权。你已经错了一次,如今情势,可容不得第二次犯错。”

      李泌沉默了几分,一改之前坚持让张小敬查案的强硬态度,对通传道:

      “将张小敬带回来吧。”

      贺知章道:“把他腰牌收缴,直接押还长安县。”

      通传领命而退。

      李泌大喝一声,“慢。”

      “暂且不押还长安县狱,先回靖安司。”

      “长源!”贺知章语气转而严厉,“西都英才何止千万,难道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这个死囚?”

      “眼下情态危急,已经没有更好的人选。”李泌恢复了从前锋芒毕露的模样,“您想保靖安司,我只想保长安。“

      怀远坊。

      来参加祭典的百姓和教众被隔在列陈一排的旅贲军身后,全被两名佩刀的官差针锋相对的架势给吸引住了,全然没了刚刚向大唐官府要公道的气势。

      “不去。”李元照直接回绝道。

      太子还是忠王时,姚汝能就和太子形影不离,同吃同睡。他此刻被借到靖安司办差,依旧是个四品卫率,面对向来不待见太子的公主,眼中锋芒微敛,语气恭敬道,“这是贺监下的令,还请您随卑职回一趟靖安司。”

      “我没犯法,也没做危害长安的事,为何要去?”

      李元照身份特殊,若是今日在怀远坊让人知道太华公主与捉狼卫的事搅在一起,靖安司怕已经不是两面受敌这么简单了。他一向左右逢源,此时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对着圣人最宠爱的公主说起实话:

      “这是靖安司的头一份差,如果办不好,圣人会责怪贺监和太子。贺监都那么老了,您就算不愿意给太子面子,也请给贺监一个面子。”

      张小敬听了半天,随旅贲军出坊回靖安司的路上,目光不免投向了前面女扮男装的李元照。

      “靖安司的长官年轻激进,他的帐别人不买也正常。靖安司凭空出现凌驾在诸署之上,若非贺监在背后支持,恐怕难以支撑到今日。”

      李元照走在被押的张小敬之前,听到这话意态平和提醒道:“都尉有心捉贼,为大唐操劳,赤诚之心我都看在眼里,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吧。”

      张小敬继续道:“你佩的凉刀是开元制式,石堡城之战后,信安王才在陇右军中所用。如今的皇子皇女里面,只有惠妃所生……”

      李元照听下脚步,回过身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小敬与她对视,直接了当道:“请公主帮我一个忙。办成了,信安王泉下有灵,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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