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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僵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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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雄飞年过六旬,仍保持着运动的习惯。因此不仅精神矍铄,人也挺拔,不论是脸还是身材都比同龄人更显年轻。
高尔夫运动量不大,不仅能在户外晒太阳,又有绿草如茵,是他的最爱。
平时跟球友一起玩,骆嘉旻和周阳有时陪同,女儿骆昭则是球场上的稀客。
因此今天难得有两个儿女一齐作伴,他格外高兴,竟然打出了信天翁这种级别的好球。不仅小辈们纷纷拍手叫好,球场经理也亲自到豪华的休息室里来祝贺。
趁着高兴,骆昭献宝似地拿出一个保温桶端到骆雄飞面前道:“老爸!看我亲手炖的虫草乌鸡,文火足足煲了一晚上呢!惊不惊喜!”
“这么滋补!还是女儿贴心呀!”
都不用尝味道,他的脸上的皱纹都已经笑开了,看起来哪还有□□大佬的样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幸福父亲罢了。
“运动过后不宜暴饮暴食,但补充盐分和水分的最好选择,就是来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靓汤。”她盛出来的第一碗当然是端给爸爸。
热气袅袅飘散,吹开后能看到带着一点油星的棕色汤里有黑色的乌鸡和虫草,点缀了黄的虫草花和红的枸杞,与骨瓷碗细腻的白形成对比,赏心悦目。
骆雄飞先观其色,再嗅其香,最后才用汤匙舀起细细品尝。
“没想到阿昭还有这样的厨艺,真是深藏不露啊哈哈!这碗汤可谓色香味俱全,来,阿旻、阿阳,你们都来一起尝尝!”
说罢又忽然想起,“阿昭怎么不把小雪梨一起叫来?”
“她已经开学回米兰去了。不过她跟我说现在有喜欢的人了,所以……爸能不能把她跟大哥的婚约解除?不然以后要是见面多尴尬。”
骆雄飞哈哈大笑,未置可否。
周阳面色不显,却不防被汤烫了一下。
自从那位任性的大小姐单方面宣布要追求他之后,就开启了对他的联络轰炸。每天在手机里早问安晚汇报,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跟他分享,还经常约他见面。哪怕是在她回到意大利之后,也少不了每天算好时差给他打视频。碍于她目前仍是“大嫂”的身份,他其实不太好回应她的热情。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了说客来提取消婚约事,现在的小女孩行动力都这么强的吗?
“哦?有喜欢的人?小雪梨命格是极好的,对未来的老公事业运多有助力。要是阿晟没这个福气,也不知道会便宜了哪家公子了。”
“这个嘛,暂时保密。”
周阳衣服兜里手机狂震,低头一看正是陈大小姐发来的消息,他没敢回复,也不敢看骆昭,只能若无其事继续低头喝汤。
“阿旻呢,对小雪梨是什么看法?”
“我?!”骆嘉旻下意识反问,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被点名,“我对她能有什么看法。”
“爸!你怎么乱点鸳鸯谱!都说了雪梨有目标了嘛。”
骆雄飞笑而不语。他这辈子过得极不容易,年轻时候在码头拿命跟人拼杀,现在终于做上正经生意,可是跟着陈贤混了十来年,也渐觉心累。事业做得越大,人反而会越输不起。所以即便早就萌生退意,却又不能完全坦然放手。
商场和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相互博弈,不仅盘根错节,不可明言的门道也不少。光靠金钱和利益绑定有时候未必可靠,毕竟永远有人出得起更高的价码。唯有血缘是比利益更牢固的粘合剂,因此他一直有意撮合自己的儿子和雪梨,要是有朝一日能跟陈家血缘绑定,他悬着的心才能完全放下。所以即使阿晟远走美国,几乎明摆着已经将早年前两家定下的娃娃亲嗤之以鼻了,他还是不甘心,打算再让阿旻试试。
是以从雪梨的十八岁成人礼派对筹备、到她出国求学的各种事宜,骆雄飞的第一选择顺位都是骆嘉旻,也是有意为二人创造机会增进了解。但现在将近一年时间看下来,他家老二对小雪梨完全不上心,事情全都丢给了周阳去办。周阳倒也是个靠谱的好孩子,只可惜出身低微显然配不上雪梨。
“年轻人嘛,多挑挑多看看也是好的。又不是一锤子买卖,谁能保证第一次谈恋爱就能成功?”
骆昭耸耸肩,父亲对此事的反应倒是也在她预料之中,毕竟要说服一个老古板改变想法肯定不容易。于是又把话题转向二哥:“二哥什么时候给我领个二嫂回来?”
“少跟我没大没小的,能收服我的女人,还没出生呢!”骆嘉旻曲指轻轻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不屑地反驳,内心却闪过一丝犹疑。
阿昭应该不知道自己跟许鸢的事情吧!
骆嘉旻的长相英俊中带着一丝邪气,性格豪爽花钱大方,每根头发丝都像是有一个女朋友的样子。他要说自己是不系之舟,那可信度确实很高。
只是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周阳。
周阳坐对面默默地看了眼自信满满的骆二哥,暗自腹诽。要不是自己看过他太多没出息的样子,差点就要信了。
骆雄飞嫌弃地看着儿子数落道:“你也玩得差不多该收心了。我在你这个年纪,都已经跟你妈心意相通私定终身了,哪像你,还不着调。”
“你要急着抱孙子,不如催大哥去。真是的,早知道要听你唠叨我不如跟他一起躲到美国去了。”
许鸢还太小了,她自己还是个孩子生什么孩子,而且他还没过够二人世界……不对,谁说自己要跟她规划未来了!
乱了、全乱了,心乱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于是骆嘉旻笑着看向骆昭,关心地问:“阿昭呢,谈恋爱了吧?”
“我才不考虑什么情情爱爱的,我只想着参与管理钜氏,我要搞事业、为骆家尽一份力!”骆昭语气坚定,说罢就目光灼灼地看向老爸。
她可不想把人生蹉跎在小情小爱里。她不甘于做个碌碌无为的家庭主妇,结了婚围着老公转,有了孩子围着孩子转,世界小得唯独没有自己。
“好啊,难得阿昭有这份心,我明天就找你蛇叔商量,给你在公司安排个职位实习——”
“爸!我不要实习!我要独当一面,自己管理,自己当老板!”骆昭急了,放下汤匙拉上父亲的衣角,语气里也带上了点央求。
骆雄飞慢慢地把嘴里的食物嚼细了吞下之后,才笑着回答她:“不愧是我的女儿,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有志气!阿旻,你意下如何?”
“我支持啊。阿昭是自家人,未来也是要进公司的,现在开始多练练也没什么不好。”
“嗯。明天我跟几位叔伯商量一下再给你答复,如何?”
“好!”骆昭开心地应下,心里一块大石落地。
“我就知道今天这碗汤不简单,果然,连亲爹也不能白喝啊?哈哈!”
儿女们都长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骆雄飞格外欣慰,明明开着玩笑,却也有丝难以觉察的无奈。
“哪有,女儿真的是一片孝心!”
相聚的时间被拉得格外漫长,明明都是极为熟悉亲近的人,却低着头各怀心事。
骆雄飞看向见底的汤碗,渐渐收起了笑容。他多年来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要发生了。
明明是格外鲜美滋补的一碗汤,桌上的每个人却都食不知味。
“飞爷!我就是要见他怎么了!凭什么拦着我!飞爷!飞爷你在里面吗!”
桌上略微尴尬的气氛忽然被休息室外突兀的吵闹声打破。
骆雄飞心神一凛,给周阳递了一个眼神。后者便会意带着小弟出去看情况。
不一会儿他就带了个穿浮夸花衬衣戴大金链的黑皮矮瘦子进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只初具人形的大马猴。而且这瘦皮猴身边还带了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活脱脱一副东南亚暴发户样。
“我是申阔。”
他倒是个自来熟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一圈,把房间里的人打量个遍,一笑就露出满口黑黄的烂牙,冲坐在旁边的骆昭轻浮道:
“这么多男人才共用一个美女?哈哈,不够的话我这里——”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骆嘉旻额角青筋浮爆,上去就是一记老拳正中瘦皮猴面门。
申阔的猥琐发言被打断,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迎头遭遇一记重拳。接着疼痛就跟海啸般猛地袭击而来,血一下子就涌出了鼻孔,汩汩地往外流。
“呵呵呵,”这瘦皮猴见了血倒也没翻脸,而是把鼻子埋在身边女人的胸口上胡乱擦了擦,手上残留的血渍又被他顺手抹在裤子上,笑呵呵道,“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骆二少吧?名不虚传,真是不打不相识。”
骆嘉旻不接话。只是接过手下递来的热毛巾把揍他用的那只手里里外外擦了不知多少遍,然后一脸嫌恶地扔进垃圾桶。
跳梁小丑见得不少,但在别人的地盘还这么不带眼的却是不多见。
骆雄飞端坐主位,垂着一双狼目转动右手小指上的尾戒,神色平静道:“有什么事情非要见我不可?”
“飞爷!我带着一帮兄弟初来乍到,想着今天来跟你拜个码头,免得被说是不懂规矩。没想到飞爷不仅架子大,我刚进这门就挨了一拳,真是好怕怕哦。”
”申老板做什么生意发财?”
“我嘛,不像你命好。我没得挑咯,什么赚钱就做什么,卖命啊、买命啊,替人消灾平祸,挣点刀口舔血的钱,要是哪天遇上品味好的人,卖我这张色相也不是不可以呀~嘿嘿嘿嘿嘿!”
骆雄飞眼里闪过冷光,皮笑肉不笑道:“奇怪,刚刚天气好好的,申老板一来就看着要下雨了。呵,听说廿江最近发生很多绑架勒索的事情……”
“哎呀是谁这么没品,竟然做这种事情。”申阔一张窄脸上表情转换丰富,看起来油腻又猥琐,“如果说飞爷要惩奸除恶,我等当然是会全力支持的~”
骆嘉旻没看他,只是极为不屑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做了恶还要装无辜,这种心口不一见风使舵的小人嘴脸他最是看不起。
“是吗。我最近倒是听了不少抱怨,尤其是顾家,说有很多人去他家赌场搞小动作影响生意,闹事的人不巧都打着申老板的旗号,要我出来说句公道话。所以今天我就问问申老板,这事要不是你的人做的,难道也能接下这平空出现的污名?”
“是吗?我难道已经在廿江出名到有人来冒名顶替了?哈哈哈哈~算啦,臭名也是名,我当然犯不上同他们计较。不过要我说呢,有些饭太好吃,可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要是自己没本事看好场子,就别怪被更有能力的人来抢饭吃了。”
骆雄飞招招手,小弟们架着拖上来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男人。
“这人把事情都交代了,他说都是听你的命令嘛。”
申阔阴险一笑,表情变得可怖:“好像有点眼熟。”
那男人突然像见到救星般扑通一下子跪在他脚下磕头如捣蒜:“申老板!申老板是我啊!我可都是听你的才去做的,我——”
申阔飞起一脚把他踹倒,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当成皮球似地接连狠踢了好几下,看样子是势大力沉完全没打算留活口的那种,瞬间就息了声音,像块烂布被揉作一团堆在地上。
骆昭被吓到用双手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什么不符合家教的声音。
相比之下,申阔带来的两个女人不仅花容失色,尖叫连连,想跑还被他一把拉住。
而申阔表情仍是极为不满,给了她们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抓着女人的头发把她们按在地上,恶狠狠地命令:“哭哭哭,哭个屁!吵死了!给老子把鞋舔干净了!!”
然后立刻换上笑脸,“飞爷,这人确实是我手底下的。不过现在已经按家法处理完了,你看我好尊重你的!就是不知这个交代您老还满意吗?”
从他踏入廿江地盘的第一天,骆雄飞就知道他的底细。
这个申阔是个东南亚难民。十岁不到就没了爹妈,孤身一人跑到大马混社会。偷大佬的钱、还睡了大嫂,然后被帮派追杀,走投无路只好带了几个小弟跑到廿江来。
今日一见,果然跟传言一样是个极恶之人。
好勇斗狠、不讲义气也不怕死,只知道用拳头解决问题。本来就是下水道里的烂命一条,多活一天都是赚到,金钱和鲜血对他来说就跟打针一样,能带来瞬间的肾上腺素飙升,痛快淋漓。
狮子不与耗子斗,不是怕输,而是就算赢了也是自降身份。
“申老板一看就是人中龙凤,胃口也是极大的,只怕廿江这个小地方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请另选宝地生根发财吧。”骆雄飞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实际上还是下了逐客令。
只是对方故意装得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扮猪吃老虎违抗道:“哈哈哈哈!可我偏喜欢这里,来钱快得很!旺我!只要有钱,什么地方都好,什么问题就都没有了,你说对不对?以后飞爷有发财的机会,可别忘记我。”
说罢就连搂带拽领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女人转身走了。
爸爸和二哥在讨论着后续该如何对付这个狂妄的家伙,骆昭却一直发呆,什么也听不进去。
即使她从小就知道家里人做的有些事情不好摊开在面上说,她也不是没有想象过,但在脑中想象和亲眼所见,根本是两个量级的冲击。
刚刚那个死在这里的男人已经被小弟清理走了,但残留的血迹还在不断提醒着她发生过什么。这个震撼的场面跟鬼仔之前给她看的法官惨死之事在脑海中重叠。
于是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帮她把“货”从南美偷运进来的男人。鬼仔说他已经被解决了,她们之间的秘密安全了。但是怎么“解决”的,她没问,鬼仔也没说。想必不会比今天这位的下场好到哪里去。而且那个人的死,自己多少是有点责任的。
因为她的野心和自私,那个男人丢了性命。不知道有没有连累他的家人……
骆昭虽然有心理准备明白这条路不会好走,但现实是,她连第一个心理关都过不去。怀揣这份理想多年以来,她第一次对自己的追求产生了怀疑。
可惜的是,现在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