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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局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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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不是刚才在大厅里温度太暖、光线太亮,她本可以适应这冬天夜晚泥泞的道路和零下的气温。
廿江市的冬天鲜少下雪。
凛冽的风吹来,夹着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如粗糙的砂纸刮过。许鸢吸了吸不一会儿就冻得通红的鼻子,从口中呵出一口白气,将身上单薄的外套裹紧,往身后瞟了一眼。
院子里停放着各色豪车,即使大部分的车标她都不认识,但也能知道它们都价值不菲。
酒店门厅金碧辉煌,人声鼎沸,放着三米多高的巨幅海报,还有同色系的鲜花装饰。海报上印的女孩子神采飞扬笑颜如花,虽然这些都是她这辈子都不敢肖想的生活,但她还是轻轻地笑了一下,在心底默默地祝福这个女孩,生日快乐,平安喜乐呀,小雪梨。
“SWEET EIGHTEEN”,金色的气球拼成派对的主题。
今天的小寿星是她的好友陈雪梨,性格和家世都无可挑剔,是老师和同学众星捧月的对象。
许鸢很羡慕她,能在生日派对上穿着香槟色的小礼服裙,妆容精致,每一缕头发都梳得妥贴,大方地接受好友们送上的祝福。
而自己光是出现在这里,就需要鼓起十二分勇气。
许鸢送了礼物就走了。
这个浮华的世界对于她来说只是梦幻般的肥皂泡,美好但不真实,她的人生中还有数不尽的烂摊子要收拾。
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生端着气泡酒站在雪梨身边刷着手机上的新闻推送,“从教育司司长升任州长大人,想必你爸爸以后会更忙吧。”
她叫骆昭,是钜氏集团的千金,顶上还有两个哥哥。长相清丽,打扮中性,跟陈雪梨和许鸢从中学起就是同学。
陈雪梨扬了扬眉毛,一脸的不以为意,仍埋头整理着桌上堆积成小山的各色礼物,“他啊,不管在哪个职位上不都是一样吗,从我小学开始写作文的题目就叫‘我的工作狂爸爸’。一个月算下来怕是连你爸跟他见面的次数都比我多。”
看着她将一只普普通通的手工小熊郑重地放在各种名牌的礼物和包装盒堆成的小山顶上,骆昭皱眉笑道,“多大的人了,还喜欢这些幼稚的小东西。”
“嗯,许鸢做的,还不错吧?可惜她都不愿多留一会儿,礼物交给我就匆忙忙走了。”
意料之中。说起来,骆昭和许鸢之间的相识还是因为雪梨这个中间人。
要不是当年学校为了赚取口碑特招了几个普通家庭的学生进来,以许鸢的家世和背景怎么可能进得了这种二代云集的私立学校。
想到这里,骆昭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或许她当时就不应该来我们学校,始终水土不服难以融入环境。要没有你一直对她那么好,还拉着她参加各种活动,她也不会有什么朋友。”
“阿昭,我觉得你今天呀,特别像个大人。”雪梨从礼物堆里直起身子,笑得心无芥蒂,“人的出生虽然各不相同,但哪有高低贵贱之分。她家……只是和我们不一样罢了。”
那不就是生而不同。骆昭正想反驳她,就收到了礼仪小姐穿梭分发冷烟花仙女棒和小型无烟蜡烛,马上就要响起十二点的钟声了。
随着生日歌的响起,大厅里烟光全暗,只留下一束光打在今晚的主角身上。
当众人的倒计时十个数字数到1的时候,烟花和香槟礼炮同时响起,细碎的亮片从天而降飘洒到众人头顶。
“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哇,又下起雪了哎~”
在星星点点的光亮中,雪梨头戴璀璨的皇冠,站在全场中央接受的祝福。她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闭上双眼在心中郑重地许下了新一年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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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酒吧街喧闹的音乐被引擎的巨大轰鸣声盖住。
各色超跑即使驶入市区已经稍稍克制了速度,V12和V8的引擎喧嚣依然是压不住的嚣张和狂野。
深夜炸街的太子党一群人把车停在了酒吧“醉夜”门口,其中最吸睛的是一辆Koenigsegg幽灵跑车,车门竖直打开,走下来一个身穿黑色皮衣,气质凌冽的棕发帅哥,188的个头,肩宽腿长,将车钥匙往泊车小弟手里一抛,掏出支烟叼在唇间点燃,英挺的鼻梁和锋利的下颌线在火苗跳跃的光线中忽明忽暗。等其它七八个人也都陆续下了车,一起走进店里去。
醉夜是本地人气最旺的场子,里面的服务员都极有眼力见,看到是这群人来了立刻就安排二楼最好的卡座,又差人去通知老板。
“赶紧的,把你们最好的酒拿出来,今晚我们为骆二少庆功!”
咋咋呼呼说话的是顾轩,一颗黄毛栗子头,和妹妹顾卓一样,从小就是骆二少的迷弟和迷妹。从会走路起就会开车,等再大一点就跟着骆嘉旻屁股后面打架飙车,自家开的那几个赛车场向来是他们较量的战场,四轮的、两轮的,最快纪录的保持者全是骆二少,因此顾家两兄妹一直对他崇拜有加,惟他马首是瞻。
“行啊,今晚我买单,你们随便点。”骆嘉旻笑了笑,挑了个靠栏杆边上的座位抽烟。
转眼间各色洋酒、啤酒、香烟、果盘就放满满一桌子。
隔壁有人过生日,气氛热烈,叫嚣着要请全场喝一杯,一时间起哄叫好的人更多。
听到生日骆嘉旻就郁闷。
今天可不就是陈家千金的生日,老爹早早就让他去安排派对事宜,他当然没放在心上当回事。毕竟18岁的小女生喜欢什么,他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幸好妹妹阿昭与陈大小姐从小交好,替自己打点好了一切,但免不得自己又在老爹面前输了一局。
一想到这破事他就没来由地烦,不由地吞了一大口酒。
“要不要叫几个妹子过来活跃活跃气氛?”顾轩提议。
“不要不要!我们自己玩自己的。”
顾卓一头蓝色的长发,妆化的也浓,一身价格不斐的时下流行服装,却有种别扭的故作成熟感。
听到妹妹大声反对,顾轩就笑了。她对旻哥存的什么心思他还不知道吗,可惜那么多年了总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这个当哥哥的也只能顺其自然。
“有哥哥们在,轮得到你说话么。不懂事。”
“我是替二哥答的!”
“真是,有了哥哥就忘了哥,整天二哥长二哥短的,但对你亲哥大呼小叫。”顾轩曲起手指往妹妹脑门上敲了一记炒栗。
“他就是不喜欢这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嘛,谁像你,来者不拒!”
“我只是说叫妹妹来陪酒唱歌罢了,你说的不三不四是什么意思?只怕是二哥的名声都要被你败光了。”
说话间,一楼忽然响起吵嚷声,也不知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这里闹事。
骆嘉旻从二楼的栏杆处往下看了一眼,不过是一个喝醉的男人拽着酒吧的驻唱女歌手拉拉扯扯,依稀听到说他女朋友什么的。
狗血又无聊。不论哪个夜场都难免有喝多的傻X闹事,但一般都有安保防止事态扩大,何况在霜姐的地盘,闹事的人怕是个没脑子的。
在寸土寸金的繁华地带,想要开间夜场,背后自然是有人一手罩着,不是靠黑就是靠白。醉夜作为其中翘楚自然也大有来头。
果然,闹事的男人虽然嘴里不干不净还在骂骂咧咧,但立刻就被几个壮汉扔了出去。
骆嘉旻正要收回目光,却在不经意间与那个小驻唱目光相接。
电光火石间,他被这惊鸿一瞥催得心头大震,于是在她移开了视线之后,他便紧跟着起身下楼往她的方向追去。
“醉夜”恢复了歌舞升平。
虽然前男友是被醉夜禁止再入内了,但自己一会儿要是踏出这道门,难保不会再被他纠缠。许鸢正思考着不知所措间,就被一个路过的男人喷了一口烟在脸上。
她被呛得咳了几声,抬头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背对着舞池里迷幻的灯光,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是依稀能辨认是刚才在楼上跟她对视了几秒的那个男人。
他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把一米六出头的她笼罩在阴影里。巨大的体型差所带来压迫感让她无端地有些害怕,于是一声不吭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那人竟抓住了她的手腕,许鸢侧过身想推开他,可男人力气大的惊人,她只好抬高声音说,“你放开我!不然我就叫人了!”
“像刚才那样吗?”男人笑出一口白牙,把烟摁在墙上灭了,但仍阻断了她的去路,“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
拜托,这样的搭讪简直土到无力吐槽。
但听他这样一问,许鸢也有了一丝不确定,终于认真打量他。
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五官立体深邃,唇角一抹邪气笑容里带着志在必得的骄傲,额前略长的棕色碎发垂下来遮住犀利的目光和右侧的断眉。称得上是酒吧里其它姐姐说的“天菜”那种类型吧,但眼下她只想自保。
见她一副受惊警惕的样子,应该是把自己当成坏人了。
但骆嘉旻没在意,只松开手问道:“刚才那个是你男朋友?”
“前男友。”她答得言简意赅。
“为什么?不愿意分手?”
“……嗯。”
“要不你亲我一下我就帮你解决他。”
他的笑容直插心窝,但许鸢脑内的雷达却瞬间响起高亮的大红感叹号。
危险!警告!
这人确实有一张足以令女人倾心的脸,俊美无俦,桀骜落拓。但这身不羁的打扮再加上堵她的行为,显然绝非善类,即使这身皮囊帅得人神共愤,她仍要保持理智。
在这里唱歌两个月以来,她从来没有被客人为难过,所有挑事的醉鬼都会被保安大哥好好修理。
可如今面对这位根本没有喝醉、混身上下都明晃晃地写着不好惹的家伙,令她不由得开始思考到底是该正面迎战前男友还是继续跟陌生帅哥周旋。
两害相权取其轻,前男友的战斗力看起来比这位弱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么想着,她两眼一闭,使出全身力气推开面前的男人,闷着头慌不择路就往外面跑。
骆嘉旻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生会来一招“兔子蹬鹰”,被她推了个趔趄之后,只能目送着她的背影逃也似地消失在舞池的人群中。
他记忆中被女生拒绝的纪录是零。即使今天意外被打破,骆二少高高在上的身份和自尊也不会允许他跌份地穷追不舍。
这个女孩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外表那么逆来顺受的样子,明明身处劣势却有种不驯的骨气,有点意思。
不过他刚回到卡座不久,经理就亲自护送着垂头丧气的“兔子”过来了。
眼睛红红、鼻尖红红,倒真像个受气包小兔子。
骆嘉旻只觉得好笑,银色的耳钉在昏暗中闪烁冷光。随即以一种放松的姿势靠在沙发背上,曲起一条长腿架在另一边膝盖上,有种桀骜的英俊。
“跑什么?”
许鸢的口红花了,头发有一点凌乱,还穿着不合身的黑色连衣裙,几团流苏应该是在奔逃中散乱打了结。一张小脸又俏又冷,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不开口。
其它几个人也不知道骆二哥这玩的哪一出,只看戏不搭腔。
“旻少爷,我们的人管束不严,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我先给您赔个不是。”
经理恭恭敬敬地陪上笑脸,寻了杯子先干为敬,却见骆二少的眼睛始终没从女孩身上移开,知道自己越俎代庖了,便从背后推了她一把上前。
“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高抬贵手。”许鸢学着经理的样子,也拿了一杯酒仰脖喝光。然而没想到烈酒像冰冷的火焰,一路从喉头滚入胃里,灼烧到痛,她只能低头看着地板默默忍耐。
顾妹怎会没感受到几个男人看她的眼神,跟一群狼一样,尤其是她最在意的骆二哥,令一向自信的她也有了强烈的危机感。那是被顶极的美貌碾压所带来的慌乱。
即便顾妹嘴上绝不承认,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会下意识地排斥她,讨厌她。
女人最懂美貌能带来的杀伤力。
“说完了吗,说完就赶紧走吧,别杵在这里影响我们了。”
“谢谢。”许鸢听她这么说如蒙大赦,暗自松了口气,鞠个躬就想跑。
离她最近的贵公子张哲成却带着凉凉笑意开口,“别急着走啊。”
他刚把擦好的金丝眼镜架上鼻梁,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旁边的骆嘉旻,一把就把她拽进了自己怀中圈起来。
张哲成伸手却捞了个空,只好讪笑两声收回来,“小卓,来哥这边,肩膀借你哭。”
张家一直是玩娱乐圈的,什么样的帅哥美女没见过,张哲成从胎教开始接受的就是审美熏陶,看人眼光很是到位。
这个小驻唱虽然胆子小了点,但似是哭过的眼眶带着一抹勾人的绯色,眸光潋滟仿佛雨后秋池,堪称神颜的长相令他心头怦然一跳。
只是骆二哥也不瞎,这次抢了先。
两人从小就比衣服、比球鞋,长大点了比手表、比跑车,女人只是他们生活的消遣而已,反正年轻,捅出天大的篓子也有家里的靠山兜着,有得是胡闹瞎搞的本钱。这次被他抢了风头也不代表什么,没准出了这道门就忘了。
“二哥!”顾妹极度不满,当场就要发作。
顾轩眼看妹妹就要挤过人群去骆二少那边,赶忙一把拉住,“来,小卓,吃水果,别闹。”
许鸢惊魂未定,坐在男人的怀抱里挣扎。烈酒还烧得肠胃里难受,而且她还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应该是刚刚那一下动作扭到了。
“跟我啊,附加好处是帮你打跑渣男,怎么算是都我吃亏。”骆嘉旻低低的声线擦过她的耳际,语气含笑。
看着瘦瘦小小一只,但抱在怀里手感好像还不错?只是力气太小了,这样的挣扎简直要把他的火都撩起来,适得其反。
“我说,不!”
许鸢又一次推开了他的钳制,忍着脚踝处钻心的疼痛跌跌撞撞跑出了醉夜,才发现自己的包没拿,鞋也丢了一只。
光脚踩在薄雪堆积的马路上,走出很远,她才觉出刺骨的冷。
酒吧街喧闹的音乐声远远传来,喜悦和热闹都是他们的,她只是这个浮华世界的局外人。
原来下过雪的天空这么明亮,像白昼一样清澈如洗,却这么无情,让她的狼狈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