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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极西有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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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刚出关的剑客踏出明光堂时,一只纸鹤飘飘悠悠落了下来,径直进了明光堂。
倪霁一眼看出,那是从杏花洲来的。
云栖和杏花洲往来频繁,这本是常事,但不知怎得,她心弦却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拨了一下。
剑客想了一阵,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下了山道。云栖峰上有一条小径,沿着山势弯弯折折,一路往下。只是,修士们向来喜欢更快一些的方式,如今漂亮的青石已经淹没在了葱葱杂草之间,要不就是被柔软的苔藓爬上了身,其实颇有野趣。
云栖是世间盛景,只是,有人没心思赏景。
青州不是个好地方,不入内境便已是个不祥之地,怨火游荡,邪灵横生,地方挑得好,便能看见满地白骨。
十二阁主速来行踪不定,去哪里都不奇怪,但雪季入内境也不会是个好选择,更重要的是,闻世芳也去了,既然如此,便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剑客拉着脸越过一道山溪,念头纷纷。
吴阁主虽然如今没什么动静,但她先前在谢家听的那些故事中,吴萍才是那个被讲得最多的。她来历成谜,各人有各人的说法,最离谱的甚至说她是川君的私生女。
除了众说纷纭的身世,萍踪客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她在蒹葭岸的一战。那一战,她以一对四,水势如天造,草木似有灵,居然大获全胜。据说,那一战之后,蒹葭岸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
按理说,能纵水的修士多少能操雪,雪原之中她应该不会怎么落下风。除非……除非那人修为比她高。比如,一位元君。
可世人皆知,成元君之时会天降异象,那种异象还不是异宝出世的那种,而是几乎能覆盖整个大州的异象,根本掩盖不了。近些年,唯一一个晋升元君的便是她师叔。若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元君,那似乎也不太可能。
理由呢?
况且,萍踪客师承川君,那是当世几位元君中最有威望的一位,大抵也没什么人敢得罪她。
细细一想,剑客怎么都觉得奇怪。
脚步转了又转,倪霁却到了云栖中枢。
说来很损,她曾经在这里叠过很多小玩意儿。虽然闻世芳曾在此清理过一遍,但按照她的了解,那些小东西多半还在。
层层法阵中,剑客不多时便把一堆小纸片搜罗起来了。
得益于道衍的指点,这些纸人如今更加隐蔽,也更多功能,比如窃听。
她捏起几只,听了好一阵,神色微变。
明烛——
混元气——
倪霁没来由地觉得不太妙,仔仔细细把纸人们都听了一遍,而后一把收进储物袋,又出了云栖中枢。
下一刻,纸鹤又来了,还是自家的,却是直接到她手上——
如今青州仍是雪季,你总还是要等,不如先替我跑一趟海国,找些天还珊瑚,最好再去见见江道友。如果她愿意见你的话。
剑客点了点头,青州确实有问题。
三日后,雾海边,飘摇着云纹的巨船缓缓出发,不消片刻,极目所望便是茫茫波涛,倪岱持剑立在船首,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
“不要停船。”她嘱咐掌舵的弟子道。
话音落下,她忽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便转身朝船舱走去。
笃笃笃——
笃笃笃——
没人应,倪岱神色一变,立刻破开门上层层禁制。
得了令要看住倪霁的三长老长叹一声,果然,人已经跑了。
而云栖之上,倪震宇也已经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云仓被人动过了!
想也知道那是谁!
气急无奈之下,倪震宇放出纸鹤的动作几乎可以用扔来形容,刹那之间,纸鹤便成了天际一点星子。
此时,自雾海而来的加急纸鹤才姗姗来迟。
青州,无边雪原内
“这样的结果,吴阁主可满意?”
一身嫩绿道袍的少女闭了眼,浮沉聚散随之落下,心神却停留在仍在在那条已经有了结果的路上,于是手不自觉地摸上腰间的铃铛。
本命法器本是心意相通之物,清越的脆响而出,对面的黑袍人轻笑一声,“吴阁主可莫要如此,在下可受不起这十二铃。”
落雪簌簌,不过片刻就已经在二人肩头堆了起来,白茫茫中,十二阁的阁主是雪地里最鲜活的色彩,几乎就像是一抹春日的幻影。
吴萍猛地攥紧了十二铃,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捏碎。她苦苦追寻了这么久,原来跟脚却在这里。
呼啸风声中,铃音骤起。
十年漂流,三十年苦修,百年游历,竟然全系于曾经的一点剑意,便是川君寻到她,也未必是偶然。
她不过是,抚舟崖上一点萍。
吴萍睁了眼,眸光沉沉,眼神越过眼前的黑袍人,定定地看着远处的残碑。
抚舟崖
那里本该刻着这三个字,据说是初代掌门所立,但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手掌宽的基底,现下已经被雪埋了一半。
百年前,造化门的最后一任掌门曾在此练剑,留下的剑痕一度是剑修们趋之若鹜之物。彼时,明烛仍然高悬,纵然只是一抹照影,所有妖邪也无所遁形,但没有灵智的草木不在此列。
不知什么时候,莲池内生了一点浮萍,悬云剑气本该淬灭一切生机,但那人一念之差,点点绿意从能斩落神魂的剑锋上滑落,悬云剑气却从此留下了印记。
“如此,我倒是还算欠了你们造化门一点因果。”
吴萍缓缓道,望着残碑又莫名地走了几步——兴许,剑痕仍在呢?
“这点因果倒是无所谓,掌门身死,如今我要吴阁主的因果做什么呢?”黑袍人说得轻松自在,脚步却微不可见地一转,挡在了吴萍身前。
吴萍一顿,再开口时眼中惆怅已然消散,又是那个机敏善变的十二阁阁主了。
“既是无所谓,那阁下引我到这里做什么呢?总不见得是认亲吧?”
黑袍人哈哈笑起来,“便是认亲又如何?十二阁阁主如何能不结交?在下不过乡野散修,若能跟吴阁主以亲友相称,岂不妙哉?”
吴萍也笑起来,“怎么会是乡野散修呢?阁下于青州雪季往来自如的能力可是世间第一等啊!再者,那些孩子总不见得是被阁下认亲认掉了吧?”
抚舟崖上静了片刻,黑袍人纹丝不动,风吹得再凛冽也没有吹动她的袍角。
那像是一团吹不散的黑雾。
“便是认亲,又如何?那些孩子如此可怜,我若不收养,便是死了怕也没人收尸。怎么,吴阁主是想跟我抢弟子?”
吴萍眯了眯眼,像是被雪迷了眼,不知怎么,她忽然在刹那之间想到了一个人。可那人,断然不会做这些无谓的事情。
“当真只是弟子么?那阁下还真是大手笔,竟然还开了一座小秘境,不知阁下这开支是如何应付的?不知我可否向阁下讨教一二?”
黑袍人静了许久,久到吴萍都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撤了神魂,只留下一句傀儡来拖延时间。
“阁主先前见过雪么?”黑袍人如此问她,声音带笑。
“……这么大的,倒是从来没有。”
黑袍人点了点头,长长叹了一声。
只是可惜了,这无边落雪。
千里外
一点青红的鬼火摇摇晃晃地穿过飞雪,漫无目的地游走在一片昏黑之中。
今日无月,星子更少,雪原一片寂寥。
鬼火神智不多,仅仅能让它明白“吃”和“怕”两个概念。在倏然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后,它砰一下张成了一张饼,奋力将面前的物体吞吃下去,可包裹住的却只有冰冷的雪沫子。
闻世芳骤然睁眼,她已经在此处静坐了不知多久。在进入内境之后,各路妖魔鬼怪便一个接一个,甚至一群接一群地做拦路鬼,颇有些悍不畏死的味道。
这不正常。
一开始,她以为是幕后之人预料到了她会走哪条路,于是中途故意走歪了一段,却仍然被跟了上来。后来,她将浑身衣饰都换了一遍,却仍然如此。
既然甩不掉,那便只好如此了。她一路斩了不知多少怨灵,灭了不知多少怨骨,一直到她周身似乎都带上了一股邪气,就如刚刚走上不问天的倪霁一般。
在这无边无际的飞雪和茫茫无垠的暗夜中呆久了,人好像也疲了,杀戮似乎成了漫长时间中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往日那阴冷的鬼火,看上去也多了几分活泼顽皮的气息。
不过,行至此地,也该有个结果了。
闻世芳抖了抖落雪,撤去周身禁制,顺手挥去那一朵火焰,往前轻轻走了一步。眨眼间,她便消失在了雪中。
这一步走去,她便再不能停,几个呼吸间,青色的身影如化了好几个分身,绕着远处海市蜃楼般的宫殿几乎神出鬼没地兜了几个圈。
她其实并没有走很远,只是此处是一方大型迷阵,暗藏了诸多空间法门,几乎步步都有陷阱。若不通阵法,只怕会一辈子困死在这里。
簌簌雪声中,化作一片火星的鬼火又重新凝成了一团,继续浑浑噩噩地游荡在荒原之上,不知何时才能碰到另一堵看不见的屏障。
最后一步,咫尺千里,只是轻轻的一眨眼,再睁眼时,闻世芳已经到了一处亮堂堂的地方,一股异香扑鼻而来。久不见如此光明,她眼前尽是炫目白光,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滚落,只能以放开一点神识辨认。
天不遂人愿,神识中,一道人影正急匆匆地往这边来,而周围空空荡荡,毫无遮拦,偏偏那人脚程又极快,呼吸间便到了闻世芳面前。
在一声惊呼已经卡到处嗓子眼时,青衣人鬼魅般地动了一下,先将那人打昏了,随后凭着神识,拖着此人寻了处约莫是山洞的地方躲着。
好消息是,她终于到了地方。坏消息是,她可能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不过,手中这修士修为似乎十分弱。闻世芳暗暗叹了口气,她自忖运气一向不好,但她本以为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没想到却当头撞上一个人。真是……
山洞中光线稍稍弱一些,她此时才发现,此处其实是一座假山,而手里的这位倒霉修士看起来十分年轻,大抵都没有成年,修为也不过只是知白之境。
外面……闻世芳眯了眯眼。外面确实很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在内境极夜中待得太久,失去了对光线的正常感知,她总觉得,外面亮得非比寻常。
匆匆一瞥,这里营造得精致非常,曲廊折桥无数,乍一看倒像是某个鼎盛的宗门一般,与外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闻世芳回过神来,放出了些许神识谨慎地往深处慢慢探去。
外面的那一方大阵非比寻常,堪比那些顶尖仙门的护山法阵,诡谲之处更上一层楼,她其实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能顺利进入。
既然此处便是大阵要护着的地方,那指不定就有一些陷门。假山或真山,皆在阵法师一念之间,况且,此处又离入口如此之近,保不齐就是充当最后一道防线而用的。
出乎意料的,她的神识兵分多路,将这座假山摸了个里外干净,竟然没有一丝动手脚的痕迹。
只是,神识却扫到了一行残篇——
何处是仙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