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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寂静中,风雪一点点将棋子掩埋。

      “此生可遇一挚爱已是幸事。”叹息般的声音响起,宋青熟悉的声音中透着些陌生的惆怅。

      大妖的声音隔了许久才继续响起:“道友,节哀。”

      刹那间,天色骤暗,火光冲天而起,直接烧透了半边天,血光透过青松外侧稀疏的枝桠落下,敬神之处顿时有如鬼蜮一般。

      风中隐约有呼号传来。

      “五王妃,得罪了。”

      “我儿,快逃!”

      “高大哥!”

      ……

      而那凄厉惨烈的声音中,喑哑的歌声隐约响起。

      幻境中,雨雪难辨,风声尖锐得刺耳,又有什么人跌跌撞撞奔过来。

      来人乌发凌乱,手上通红的丹寇在火光映衬下有如滴血。

      “树仙,救救我们!”周知礼没看到三人似的,径直跪倒在青松树根边,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求您救救我们!您要什么您都给你!”

      带着哭腔的嘶吼划破风雪和火光,直入人心。

      道衍脸色一变,腾得站了起来,雪白的浮尘刚刚抬起,周知礼身边便出现了一道高挑人影。

      许是火光太盛,那人影显得模糊又飘摇,像是一道似有还无的幻影。

      “是我对不住你们。”

      生年八百的松树径直跪了下去,遮天蔽日的枝桠闪现了刹那,羽翼般环抱住了单薄瘦弱的信徒,刹那间,那道熟悉的身影也变得虚化,雪花都比她坚实。

      闻世芳心头一跳,无数飘摇灵光中,微弱到近乎已经消弭的怨煞也跟着一起升腾。

      那本是足以让方圆数十里成为一片死地的怨煞。

      被庇护了数十年的残魂飞散如云烟,而那些紧紧缠绕其上的煞气也随之显出张牙舞爪的模样,随时可以扑上去撕下一块灵力来。

      本该离去的却被留下了,那早已不是此世之人。

      道衍面生忧虑,手中浮尘堪堪抬起,满局的棋子却腾得一震,于是,那支浮尘又垂了下去。

      少女猛地抬头,昔日清秀的面容显得无比狰狞,那双掐过菜、煮过粥、也翻过书的手死死掐住了宋青,鲜红的指甲上血迹蜿蜒而下。

      “树!仙!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周知礼的身形缓缓消散,只留下她嘶哑到陌生的声音和着天际的闷雷遥遥回旋。

      喀拉——

      惊雷猛地落下,斜斜擦着葱翠的枝桠而过,像是警告又像是无心为之。

      “我本该救她们的。”

      宋青的视线越过三人,定格在了那些被飞雪模糊了的墙瓦上,声音出乎意料的平淡,像是夹杂在轻若无物的雪花中的一粒冰珠。

      身后,人影绰绰,皆是熟悉的面目。

      周大娘、黄二娘、唐正……

      “是我执念难消,是我,问心有愧。”

      风雪依旧,火光仍在摇曳,宋青的声音却陡然压住了所有的嘈杂,她一步步向着那些人走去。

      “我自诩庇护,却着实糊涂,实在当不得什么树仙,他们若是料到他们死了也要来陪我这个罪人,只怕下辈子都不能安生。如今,便让我送他们最后一程吧。”

      那是极其壮阔的一幕——

      飞雪下落,而残魂化作的万千灵光却带着松涛声,缓缓上浮,像是一片模糊至极又庞大到足以覆盖天幕的天灯,背后通红的火光骤然隐没成了单薄的背景,便是落下的雪也好似骤然少了许多。

      宋青的身影隐没其中,无处可寻,却又无处不在。

      云卷云舒,悬崖边的松树送往迎来已是无数个寒暑,无数生灵在她脚下埋骨,又有无数生灵在她身上诞生。

      生了灵智的青松吸的是山间清灵气,饮的是石间甘泉,从不曾尝过尘世的滋味,纵然耳听八方,但那些风中絮语讲得尽是她听不懂的东西。

      山下有什么?

      有人……

      那一日,刚修得了人身的大妖幻化出一身自以为合宜的衣裳就兴致勃勃地下山,刚看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炊烟,就被震得四肢僵硬——那不是炊烟,那是踏火兽弄出来的焦烟。

      那村庄已然是一片狼藉,一只覆了黑灰的手安安静静地伸出来,另一只不知流落何处。

      落在惠明山的滚滚天雷将半天山脉深处的妖兽都惊了出去,朝着外围而去,宋青侧耳听去,人语不闻,鸦声呱噪。

      她想:这是她欠他们的。

      于是那一日,百丈青松遮天蔽日,接住了所有升腾而起的烟灰,像是承接住了那些已经无处言说的怨恨,利剑似的松针染血落地,妖兽身死魂灭的灵气滋养出了大山深处的一片沃土。

      树仙应命而生。

      可是,她错了啊。一步退,便是步步错。如此,便又欠了一回。

      叹息声一如当年的风声。

      闻世芳眉间微蹙,那些断魄残魂也许会出乎本能地借着宋青泄露出的一点灵光苟延残喘片刻,但护佑如此多年,定然是宋青有意为之——她是在消耗自己的修为化解残魂身上的怨煞。

      无论因果如何相欠,这都是已然是定数了,但闻世芳看着宋青那双模模糊糊的眼,却莫名想到了小灵台境里那些金身塑像的菩萨。

      菩萨可会悔么?

      直到最后一点灵光消散,雪也已经停得差不多了,火光也已经黯淡,风中唯余隐约的歌声。

      “惭愧惭愧。这破心鉴本是我南华观用来给弟子历练之物,不知怎得落到了这里。当日我误触其中关窍,让尚有一丝残存的镜灵勾出了一点妄念,才有了如今这一遭,既然我们都清醒了,就应该……”

      道衍轻咳一声,避开宋青的眼神,有些费解地开口道。

      拂尘上清光隐现,轻轻擦了一下眼前的空间,水纹般的波光闪过,却是一无所得。

      “破心鉴流失已久,我也……”

      说话间,苍老的歌声愈来愈明显,和着呼啸的风雪几乎像是在朔漠上高歌一般,“……谁曾想那上阵杀敌的却是女儿郎!国公后嗣无人问,青灯白头了残生,可怜渔女痴心多,一生好景都辜负!彭祖高寿,蜉蝣日死,可怜那长剑在手少年郎,终究是一身骨血化荣光!”

      “都说是那判官不识黑与白,镇魂塔里错前缘,才惹得今生俱为东流水。”

      道衍浮尘一顿,越发茫然,“嗯?”

      “……什么?”闻世芳陡然开口,声音发紧。

      她眼神空茫,脸上还有几分不可置信,直看得道衍心惊肉跳,浮尘不由自主地炸了毛。

      “镇魂塔里前缘错,今生俱为东流水!”

      鼓点重重落下,一如闻世芳的心跳。

      倪霁心中猛地一沉,伸手想拉住闻世芳,但还未来得及,眼前景色便骤然变化,如万花筒一般碎裂又重新组合,耳边惟有“镇魂塔”三个字长长回响着。

      再次清醒时,倪霁整个人好似被泡在了温泉中一般,连神魂都好似得到了极大的滋养一般,惬意得令人发毛。但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仿佛整个人都被缚住了一般。

      她下意识地挣扎,发现整个人的视角低得诡异,又广得惊人,耳边总有极其细微的风声。她能看见前方之人绣了水云暗纹的袍角,也能看见身后巨木上青苔的微丝。

      就好像,她完全以神念存在。

      突然,她感觉自己被轻轻抖了抖。这种感觉极其怪异,似乎现在的她浑然一体,流畅如绸。

      “你这是做什么?”

      “大姐的如意郎君不是白石剑客么?他也是剑修,我自然要去切磋一二。”一个爽朗的女声响了起来,理直气壮。

      这是——

      倪霁停住了,她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

      可前面一道声音分明是她师叔的,而后面一道……

      倪霁呆住了——竟然像是她姨母的声音!

      “那,长生愿意么?”闻世芳说,声音里分明含着几分笑意。

      “嘿嘿,我刚问过长生,它愿意地很!”倪涯说。

      长生……

      长生剑?!

      周身剑鸣清越,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长生剑里,而身侧便是长生剑的剑灵。

      她姨母早已身陨,长生剑早已回了天心剑域,所以她现在所面对的一切都是幻相。

      所以,这是闻世芳的幻境?

      镇魂塔!

      镇!魂!塔!

      倪霁心念一转,陡然肝胆俱裂——那老大爷唱得根本不是什么三流话本,那是潇湘四友某段往事的下三滥版!

      气坏了的剑客杀心骤起,然而那似乎洞悉一切又只嗅到了只言片语的镜灵却无从寻觅,只激得她周身懵懂的剑灵也紧张了起来。

      紧张?
      年轻剑客狂怒的心顿时一静,直道不好:南华历练弟子的东西这么厉害?还能模拟剑灵?名剑有灵,但那灵离了剑便是泡影,半刻不到就会消弭在天地间。

      这剑灵是哪里来的?

      这么琢磨着,她便听闻世芳继续道:“早就知道会是如此,去疏影间吧,当心点那些杏树,要不然大姐又该找你算账了。也别太晚,晚上谢家主还要宴请方圆。”

      “知道啦。”倪涯脚尖一点,提气飞掠而去。倪霁猝不及防,但视角骤然升高,在看见茫茫杏林,溪流纵横前,终于瞥见了一眼闻世芳。

      此刻的闻世芳一身雪色水云暗纹长衫,罩了一件波光粼粼的外衫,正摆弄着几枚玉片,指尖灵光闪烁如星。

      美人如玉。倪霁呼吸一滞,陡然别扭地想到了这个词。不,应当说是人靠衣裳。更不对……

      她迅速意识到,不管是那个词,都带着一股大不敬的味道,很有登徒子的风范。

      不妥,大大的不妥!

      呼吸间,她已经越过了沙洲,重重楼阁如幻影般闪过,一处雅致的小院遥遥在望。

      困于长生剑的剑客羞愧地强迫自己移开眼神,盯着剑外的杏花洲。

      杏花洲未曾变过。

      在她到谢家的那一天,这个地方就一直是如此模样。

      而疏影间,就是谢天影特意请天工阁的修士为白石剑客方圆炼制的院子。

      谢棠和谢棣的父亲,也算是她的半个老师,曾经是平泽赫赫有名的高手。

      “倪道友,可是来比剑?”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

      “正是。”

      随着长生被提起来,倪霁得以一窥年轻时的方圆。

      譬如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长生剑剑灵顿时兴奋起来。

      “这疏影间周围杏树颇多,施展起来多有不便,不如去白鹿崖?”方圆似乎早有准备,客客气气地说。

      “好。”视角再一次升高,身边云气环绕,耳边风声渐响,倪霁感觉身边的剑灵忽的把自己包得更紧了,凌厉的剑意却好似最上等的丝绸,柔软如云。

      白鹿崖上,两人身似流云,剑光闪烁,纵横腾挪之间,格挡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倪霁身在剑中,只觉眼花缭乱,目之所及不是对面冰冷的剑锋,便是只差毫厘的各色衣料。两人剑身相击时,她更是觉得对方剑意过身,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方圆使的白石剑诀清刚冷峻,又飘逸含蓄,倪涯则是秋水、落霞、溪山三部剑诀不断转换,变幻多端。倪霁身在剑中,倒是逐渐尝到了趣味。对于剑灵而言,这是与生俱来的体验。但对于倪霁而言,则是痛并快乐着,她毫不怀疑,若她此时回归人形,那她一定只能摊在地上,头晕眼花,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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