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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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悲召出轿子，红纱飞舞，银铃奏响，直至此时望泱才看清，轿子的四个角，分别由四个小鬼抬着。
酒馆的大门上了厚重的门锁，望泱站在廊下，显得有些无措，一同无措的还有相归。
宋玉悲指尖一指，正对着望泱。
“上轿子。”
相归局促道：“宋姑娘，那我呢？”
宋玉悲懒懒抬眼，宽大的袖子罩住细瘦的胳膊，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轿子容不下那么多人，你自己赶路去吧。”
相归自己赶路去也无妨，只是他担心以宋玉悲喜怒无常的性子，若是突然反悔不去魔界，他往何处哭去。
他眼睛扫向轿子，这轿子确实最多只能坐两个人，多一个人都勉强，余光看见抬轿的小鬼，相归灵机一动。
“不如我便做宋姑娘的抬轿人如何？”
宋玉悲见相归如此能屈能伸，暗自好笑，答应了下来。
从鬼界到魔界需要经过不善沙漠，不善沙漠接连魔、鬼、妖三界，不时有一些衣着怪异的人行走在沙漠中，若是两支队伍迎面相逢，双方和气生财，倒也无事，怕就怕专门埋伏在沙漠中，仗着熟悉沙漠地理环境，乘机打劫的妖魔鬼怪。
离开鬼界的地域，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太阳仿佛要在地面点起火来，相归也是个知道偷懒的，盘腿坐在抬轿的木棍上，时不时拍一拍身旁的小鬼，示意他们速度快些。
“前面就是不善沙漠了。”相归道。
宋玉悲瞧见相归偷懒的行为也未点明，只懒懒躺在轿子里，点点头。
望泱则不像宋玉悲这般舒适了，第一次坐这轿子，尚且带着好奇，能将思绪都放在轿子上，眼下轿子在他眼中已无甚可观察，反倒是身旁的宋玉悲难以教人忽略。
女子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似乎还带着些酒香，望泱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挪，手紧紧地握住一旁的栏杆。
宋玉悲察觉到望泱的小动作，正巧前面路过一道石坎，小鬼像是察觉到她心意一般，故意将轿子颠了颠。
坐在前面的相归惊呼一声，捂住被撞疼的屁股。
宋玉悲的身子则倒进了望泱的怀里，鼻尖的药香比先前更浓烈了，望泱的手挡在身前，恰巧触到女子柔软的身躯。
望泱满脸通红，垂下眼眸根本不敢看宋玉悲。
宋玉悲慢悠悠坐起身，突然“嘶”的一声，只见一小撮黑长的头发被望泱压在胸前。
望泱显然也察觉到了，慌忙地松开了手。
宋玉悲道：“路上不平坦，先前冒犯了，徒弟你不会放在心上吧？”她嘴上说着多有得罪，面上却没有丝毫的愧疚，依旧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药香淡了，望泱理了理弄皱的衣物，脸和脖子都是粉红色的，乌黑浓密的眼睫上下扑闪，他低声道：“无事。”
只听得四只小鬼一声惊呼，矮小的身子转瞬间消失不见了，悬在半空的轿子突然迅速往下掉，空荡荡的轿子落在沙地里，原本轿子上的三人不见了踪影。
宋玉悲挺直了背，抬起头，周遭的景物在瞬息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望泱与相归不知跑到了何处。
宋玉悲抬了抬宽大的衣袖，往前走了几步，熟悉的景物在眼前展开，泥泞的土地，破旧的房屋，还有二十三座跨越忘川河的桥梁。
这是鬼界。
难道她又回到了鬼界，宋玉悲打量着四周，不，还是与现在的鬼界有所不同，这应该是三千年前的鬼界。
她走上其中一座桥，伫立远视，只见对面的一座桥上，站了一黑一红两道身影。
宋玉悲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摄住了一般，不能挪动半分，待她回过神来，一举跃上桥栏，身形一闪，出现在了对面的桥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宋玉悲站在原地，盯着那黑衣男子，仿佛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竭力克制，才让自己不唤出那人的名字。
愣神间，再一看，她不知何时进入了那红衣女子的身体了，女子身体里所有的情绪在刹那间朝她袭来，愤怒、痛苦、怨恨还有丝丝缕缕难以描摹的情绪。
手臂化作碧绿的藤蔓，藤蔓疯长，一寸一寸地刺入男子的心口。
宋玉悲被女子身体里的情绪感染，一字一句质问道：“为什么要骗我！”
红光大震，赤红的光芒照亮了鬼界昏沉的天空。
对面男子浅笑依旧，“因为我发现，骗一个女子的感情，是我达成目的最简单的方法。”
黑衣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嘲讽的笑，他左耳戴着一只极小的半月耳环，在一片红光中散发出浅浅的萤光。
“半月。”黑衣男子音色低哑，原本戴在左耳的耳环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身后一轮巨大的弯月。
半月弯刀绘有繁密的图纹，像是古老神话中一株蜿蜒盘曲的巨树，他侧身握住弯刀，神色冷然：“舟儿，别手下留情，我也不会。”
半月弯刀的利刃轻松斩断宋玉悲落在他胸前的绿藤，宋玉悲往后退了一步，吐出一口鲜血。
黑衣男子步步逼近，宋玉悲瘫倒在地，眼眸倒映出男子的身形，她闭上眼睛，脑子里闪过千万个念头，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固执地呼喊道：“不要，不要，不要杀他。”
弯刀贴近宋玉悲的脖子，一抹血红顺着她白皙的颈脖流下，宋玉悲睁开眼眸，细瘦的手腕颤抖，前尘往事呼啸而至。
她呆呆盯着眼前男子，纤细白皙的手抚上男子的面颊，脑子里的声音依旧不断在重复，“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宋玉悲闭上双眸，抚在黑衣男子手上的手陡然一转，握住眼前的弯刀，红艳艳的鲜血顺着刀刃流下，她的手化作绿色藤蔓，一层层缠上那柄半月状弯刀。
身形猛地贴近，弯刀刺入她的身体，宋玉悲注视眼前的男人，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不好意思，哪怕是再来一次，我还是要杀你。”
说罢，数根藤蔓在顷刻间断裂，宋玉悲的手直插进黑衣男子的胸膛，从里面掏出一颗火热鲜红的心脏。
眼前的场景如大厦倾倒，无边沙漠出现在眼前，宋玉悲松了一口气，仰面躺在炽热的沙地里。
望泱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人界。他一身绯色官服，袖中藏着此次贪污官员名单的奏折，正是因为这份奏折，他彻底得罪门阀世家，皇帝数月后迫于门阀的压力，下旨将他游街斩首。
望泱颤抖着手，他手心沁出冷汗，抚摸着奏折上的纹路。
“上朝！”太监细长的声音自高大的宫宇传来，官员按品级列队自两侧游廊走去。望泱跟在后面，神思恍惚间已进到殿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震天的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望泱僵硬地跟着身边人的动作，什么鬼界、什么酒馆，一切如同前世般遥远，如今才是他熟悉的生活。
望泱吐出一口浊气，指尖按住袖内的奏折。
殿中紫衣官员话毕，殿内一片死寂。
“工部侍郎可有何要说的？”说话的正是当今天子，天子正值少年，音色尚透着浅浅的稚气，但一举一动已有了一国之君的沉稳。
天子此话一出，登时大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望泱身上。
望泱握紧拳头，豆大的汗滴从额角流下，他站到大殿中央，手中攥着那本奏折。此时将这封奏折递上去，他的结局不言而喻，游街问斩。
但若是不递，便辜负了天子的信任，亦是辜负了城门口外数百名难民。
望泱抽出手中奏折，“臣有事要报。”
在看到望泱将袖中奏折拿出的瞬间，满朝文武大臣面色皆是一变。
望泱未曾理会，依旧按自己的思路一一将案情说明清楚。
话音刚落，大殿出现震颤，文武大臣却面无人色，一双双漆黑的眼眸盯着他看，他骤然清醒，明白过来，先前经历过一切都是幻境。
望泱猛地张开眼睛，烈日直射进眼睛，眼前一阵白光，自己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地里。
望泱坐起来，见宋玉悲正靠在一株枯树下，红衣飞扬，脸上光影交错。
望泱走近，“师父，你没事吧？”宋玉悲应该也与他一般，进到幻境之中，只是不知道，她看到的会是什么。
宋玉悲愣愣地看着望泱的脸，幻境中的场景一闪而过，她道：“你过来。”
望泱不明所以，但还是走到宋玉悲的身边。
宋玉悲一把抓住望泱的手，拉着他坐到自己的边上。
“让我靠一下。”宋玉悲疲惫道。
望泱还没从宋玉悲的话中缓过来，她便将脑袋靠在自己的肩上。
风从远处吹来，带着黄沙打在二人的脸上，丝丝地疼。望泱一动不敢动，他抬起手，宽大的袖子挡在宋玉悲面前。
习惯了鬼界昏暗的天空，难得晒到这样明媚的日光，宋玉悲靠着望泱，先前起伏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望泱亦在这烈日中，感受到了新生，逝去的日子恍如流水，他之前或许后悔过将折子递上去，但经历过幻境里的一番事后，他明确自己依旧会将折子递上去，那点点的后悔也如幻境一般，轰然倒下，压在心头的愤懑也在霎时间消散。
宋玉悲掀开眼皮，看到的便是做工粗糙，图案绣得歪七八扭的衣裳。一时间，她竟然有些后悔，当时该多给他一块萤石。
“过两日，我再给你两块……”宋玉悲话音一顿，“给你做件衣裳。”
望泱自然知道宋玉悲原本要说的话是什么，不过这几日他早已习惯宋玉悲爱财如命的性子，因此也不觉得有什么。
望泱道：“多谢师父。”
宋玉悲道：“这六界之中会迷幻之术的族群不在少数，鬼界亦有一派善用迷幻术，而此处又是鬼界与不善沙漠的交界地带。”
望泱略略思量，想起过去曾在一本《百鬼谱》上看到各路鬼怪的介绍，其中有一鬼名为黄父鬼，喜好黄衣，好美色，善设幻境迷惑众人。
“莫非是黄父鬼？”望泱道。
宋玉悲从望泱身上起来，不曾回答他的话，等于是默认了。
望泱道：“不知相归大人可是着了这黄父鬼的道，至今未曾见到他人影。”
宋玉悲略略修整衣服，站起身来，“黄父鬼不喜他这般妖魔，长得也是尖嘴猴腮的模样，怕是早被黄父鬼扔到十万八千里外了。”
望泱紧绷的身子随着宋玉悲的离开，松懈下来，指尖下意识触了触宋玉悲先前躺过的地方，有些酸麻。
“既是相归大人无事，我们赶紧出发赶往鬼界吧。”
宋玉悲看向不远处的轿子，指尖越出一簇红光，她勾了勾手指，那抬轿的四根棍子下便自动生出了四个小鬼，迈着短腿速度却快，眨眼间便到了二人面前。
二人上了轿子，小鬼一路晃悠，拖着轿子飞上了天。
“救命！”轿子刚升至半空中，便闻下面传来一声惊呼。
望泱觉得这声音极为熟悉，掀开帷幔一看，只见一个满头黄发飘荡，穿黄色纱衣的男子搂着一个穿新娘服饰的女子。
那男子的模样，正是《百鬼谱》里描绘的黄父鬼的模样，而女子则是顾灼华。
望泱松开抓住帷幔的手，着急道：“师父，下面的人是灼华，师父可否稍作停留，略微施以援手。”
宋玉悲让小鬼落了轿，望泱面上一喜，忙从轿中下来，“多谢师父。”
宋玉悲却未动，她坐在轿子上，神情冰冷，开口道：“我何时说过要救她？不过你想要救她，我自然不会拦你。”
她挺了挺腰，隔着红色的纱幔看着轿外的人，“给你两个选择，立即跟我走，或者救她。”鬼界的鬼，自有命数，半点都干扰不得，今日顾灼华冒险跟来，发生这样的事，便是她的命数，若是宋玉悲强行插手，改变他人命数，是要受惩罚的，做这份买卖，对她而言不划算。
至于望泱，她在心中叹了口气，是她的命数。
望泱一颗心脏像是被巨石绑住了一般，不断往下沉，他没想到宋玉悲会直接拒绝他。也是，此人向来唯利是图，没有好处的事，她又如何会去做。
但眼下以他的本事，根本不可能从黄父鬼手中救出灼华，唯有宋玉悲才有一线生机。
望泱双膝重重击向沙面，“师父不愿救灼华，望泱不怪师父，只求师父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我一个小小的忙。”
红色的绣鞋从轿内跨出来，迎面吹来的风鼓起她的袖子，垂脚的长发在身后飘舞，她整个人单薄得好似一张纸。
“什么忙？”宋玉悲道。
作者有话说第6章 第六章：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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