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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妖还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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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朱唇微启,女人的声音微小而沙哑,口中念着的度人度鬼的道家咒术,在这肃穆而漆黑的高塔里,却是令妖魔闻风丧胆的夺命符。
她浑身是血,一步一顿地走到了塔底的密室,在看到那瑟缩在草药堆中的小小身影后,原本阴冷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
“我的孩子…”
幼童不住颤抖的身体,被女人从草药堆里抱了起来,又被轻柔地,小心翼翼地圈在了怀里。
今日的母亲,是温柔的母亲,小小的孩儿身体渐渐柔软了下来,眨着与母亲相似的眉眼,静静地和母亲对视。
“廊上飞枝,体轻如蝶…”女人嘴里哼着不知名地歌谣,轻轻拍打小儿的背,“气清身轻,一叶渡舟…睡吧,睡吧,娘在呢。”
小小的孩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可再等睁开,温柔的母亲已经离去,只留一双带着憎恨的眼睛。
“妖孽!”被掐着脖子高高举起,小孩无助地踹动双脚,却被狠狠摔在墙角。一柄带着寒气的薄剑指着她的鼻尖。
拿着薄剑的女人一改昨日的轻言细语,如同对待仇人一般看着不过她大腿高度的小儿,“天生的祸害,该死!你和你爹都该死!都该被关在塔里,永生永世!”
就在剑马上就要碰到小孩的脖颈,高塔之上传来巨响,女人疯狂的神情立马收敛了些许,执剑快速出了密室。
小孩擦干脸上的泪水,手脚并用地爬回草药堆里,在药材的包围下,静静等待着她的娘亲再次回到这里。
可下一次,还会是温柔的母亲吗?小孩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生在这暗无天日的黑塔之中,唯有母亲眼里那一丝光芒,可以照亮她没有颜色的心。
陆小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提起母亲时眼里有了别样的神采,“娘亲的父母都是被妖魔所杀,她少年时便接过守塔的重担,一直以来,都怀着对妖魔的恨意坚守职责。”
寒风萧瑟,雪片落下,覆盖了两座简易的无名石碑,跪在碑前的少女红着眼,拿起身边的银剑,起身不再回头。
这塔,少女一守就是四年,直到有一天妖塔出现裂缝,毒王悄无声息地从中逃出,打破了这四年如一日的安稳。
四年时间,少女已经长成,明眸皓齿,杏脸桃腮,只是目光间的狠意,一如既往,只身踏入雪地,开始了对毒王永不停歇的追杀。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遇上了一个男人。”陆小蝶手指掐入掌心,缓缓说道。
“谁!”守塔的少女警惕地发觉了不远处有重物坠地的声音,拔剑疾步冲了上前。
不是什么妖魔,也不是什么山林野兽,而是一个昏倒在地,容貌旖旎,不知是男是女的凡人。
凡人自是与妖魔有不同的待遇,少女把人带回了雪山,找遍了后山能用的草药,总算把就剩一口气的男人救了回来。
男人自称是山谷中万花楼里被养大的孤儿,本以为一生做个小厮,安分守己便可安稳一生,谁想着怀璧其罪,因为外貌的出众,要被当作物品,卖到山谷之外,他拼死逃脱,一路忐忑,最后晕死在了这里。
万花楼里面的姑娘花容月貌都尚且逃不过被人搓摩,花凋月残的命运,更何况一个光有芙蓉之姿的男人呢?
守塔少女看着眼前人皓腕凝霜,眸光潋滟,红着脸点头相信了。
一切如情窦初开的少女所想,两人在朝夕相处之间,情投意合,互诉忠肠,更是在不久之后于父母碑前交换了信物,结为夫妻,本以为这一生有爱人在侧,这孤寂又无止境的守塔时光终于有了期盼。
可天不遂人愿。
“那个男人骗了他。”陆小蝶缩着身子,藏在密室夹角的黑暗之中,垂眸道,“他根本就不是凡人,也不是什么万花楼里逃出来的小厮。”
宫远徴心中有了猜测,却不敢轻易说出来,只能顺着陆小蝶的话问道,“他是谁?”
“他就是当年从塔里逃出来的毒王,人妖有别,何况我娘与妖还有着血海深仇,在知道自己怀了毒王的身孕后,她便疯魔了,如此这般,她怎能不恨他。”陆小蝶眼瞳颤抖,泪珠无声滑落,“又怎能不恨我。”
陆小蝶想起那些在塔里的日日夜夜。自她呱呱坠地,便是在这间密室。从睁眼开始,便日夜见着两个不同的母亲,时而温柔,时而癫狂。时而抱着她轻声安抚,时而又面带恨意地咒她不得好死。
究竟是爱还是不爱,恨还是不恨,她究竟是人还是妖,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准确的答复,只知道在某些夜晚里,母亲抱着她叙说着过去与毒王的琴瑟调和,这个时候她是人。而等到母亲想起一切,对她怒斥呵骂时,她又变成了一个妖。
直到那一天,母亲陨落了,她的血都快流尽,从塔顶飘落到塔底,像一片命寿已尽的枯叶悄然落地,虚弱地接住跌跌撞撞朝她扑来的陆小蝶。
陆小蝶本以为母亲会在临死前将她这个恨了多年的妖孽掐死,可母亲却只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
“活下去,替我守塔。”
这一句话,让在妖和人之间摇摆拉扯的陆小蝶,彻彻底底地成为了一个人。
那一年,她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