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束星光（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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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盛宴会在这个夜晚持续很久，精灵们短暂忘记身处的黑暗，全身心地投入到星光下。水晶的圆盘中呈着一年来结出的最好的果实，包括苏拉纳家种的葡萄，挑颗粒最饱满、颜色最鲜艳的端上来。
厨艺精湛的精灵会做各个种族的美食，他们从宴会开始前三个月就开始研究菜谱，于是每次宴会的食物都不重样。木匠在绿地周围支起长桌，乐师拨弄竖琴，花匠在树屋底下种上菟丝与牵牛，宴会过去便生长起来。两情相悦的精灵被围在人群中，伙伴用柔软的花朵朝他们丢去……
阿斯翠亚很喜欢这样的宴会，但有时也会显得难以融入。与陶瑞尔一样，她和同龄的精灵并非一道长大，于是也并没有多亲密（苏拉纳除外）。即使善良又怜悯的西尔凡精灵已接纳了她，但她仍发现隔阂。
那矗立在阿斯翠亚心中，好像一座需要攀登的大山，而她还没有翻过去，不知道何时才能翻过去。也许陶瑞尔心里也有一座山，阿斯翠亚想，这样才能解释她才对她的、天然的亲近。
她不清楚百年前的陶瑞尔是否也得到一面镜子，从瑟兰迪尔手中。但她知道，初见时趴在陶瑞尔肩头的那一刻，她也感到了强烈的吸引，好像她早就该认识她了，而现在已来得太晚。
阿斯翠亚与陶瑞尔是相似的，也是不同的。陶瑞尔能穿越幽暗密林去看星星，可阿斯翠亚还做不到。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绿地中央，看西尔凡精灵唱歌跳舞。好在他们各个都有把宴会办好的本事，于是“无聊”从不真正存在。
每当她觉得有些孤独了，就想起那头鹿。那头鹿已永远、永远地与她分不开了，所以阿斯翠亚不可能孤独。她送给那小鹿名字，而他乐意地也接受了。给一只生灵赐名，是件多么神圣的事情啊，让精灵不可能不扭捏、纠结。
瑟兰迪尔也许对这种纠结感到失望，也许对她的纠结感到赞赏。阿斯翠亚最好不去揣测。她只得到了一个结果，并像精灵在典礼上抛洒花瓣一样，将这结果说给所有朋友听。
“缪笛？”
莱戈拉斯定是喝了很多酒，因为阿斯翠亚还没凑近，就闻到了熟悉的香气：那些从酒窖的木板中渗透出来的，丝丝缕缕的果香。和最原始的葡萄香气不同，发酵成熟的红葡萄酒带着无花果和蔓越莓的味道。
一般情况下（加利安说），还没成年的精灵是不会喝酒的，因为他们没法透过眩晕的表象去体会真正的醉意。但阿斯翠亚早就尝过酒窖里的酒了——谁让苏拉纳是她最好的玩伴呢？
那大概是她二十三岁的某一天，苏拉纳从家里偷出了两瓶葡萄酒。小型宴会的参与者还有陶瑞尔和莱戈拉斯，他们在盘旋的石梯上捉住了苏拉纳，用保守秘密换了张邀请函。
阿斯翠亚记得，那酒入口的第一感觉是酸，等冰凉的液体和口腔完全接触之后，就变成了酸涩。液挤压着舌尖，平添了许多褶皱。这味道在她的认知中谈不上好喝，但也没理由去厌恶。
只是那杯酒叫她昏睡了整整两日，错过的事情让她承担不起，而苏拉纳也没承受住嘉维尔的质询。公正地说起来，只有陶瑞尔和莱戈拉斯成为了赢家，因为没人敢去责怪他们，嘉维尔也不行。
无论如何，那只能算个意外——林地王国的精灵总是很难喝醉的，所以莱戈拉斯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他身边照常围坐了一圈小精灵，他们全过了嗦手指的年龄，已经会互相编头发（其实是扯头发）了。
他们在脚下绊来绊去的同时，还不忘把杯盘撞得叮当响，好像越吵闹、他们就越高兴。这其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都是些不敢对阿斯翠亚动手，却会用各种方式缠住她，直到被父母拉扯走才肯罢休的小鬼。
阿斯翠亚很难习惯这样的热情，但端着杯子的莱戈拉斯看上去是那样的泰然自若。他笑着看向躲在树后的朋友，没弄懂她躲起来做什么，说话的语气却比平时轻快许多：“缪笛是什么意思，能告诉我吗？”
“当然，殿下。是我的小鹿的名字，本来没有什么意义的，”阿斯翠亚又探出些头，与地上的小精灵对视一眼，尽量使自己看上去勇敢些，“但现在意义很重大。”
莱戈拉斯并未多言，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不明原因地，他有些不知道该同阿斯翠亚说什么。往日都是陶瑞尔和她在说，而他听着、看着，似乎总也插不进话题。他捏着粒葡萄，带着某种思考，悄悄将目光转向密林。
“殿下，陶瑞尔睡着了！”阿斯翠亚从阴影中跑出来，步伐有些着急。她把一整盘葡萄举到莱戈拉斯面前，试图让他移开目光，“我刚去过她房间，医师说这次是小问题——”
莱戈拉斯怔愣一瞬，突然笑了出来。他没有想问陶瑞尔的事。
几乎每一年的星光节，阿斯翠亚都要替陶瑞尔撒一次谎。只是因为树上的陶瑞尔告诉她，偷偷出去看星星这件事连莱戈拉斯都不知道。但说谎这件事对她来说还是太过困难了，仿佛她给过这些精灵一个承诺，她必须对他们坦诚。
她用过手腕扭伤、花粉过敏、头昏脑涨一类的理由，凡是阿斯翠亚读到过的病症，全都加在了陶瑞尔身上。但这样往往适得其反，莱戈拉斯会因为想要探病而更急切地寻找她。
“我知道，她肯定没有偷偷穿过密林。”莱戈拉斯面上还挂着笑，但又隐隐有些不甘心。阿斯翠亚还不明白那是为什么，毕竟她没那么向往外界，“她应该也没有跑到……”
「阿斯托利亚！」
一只小精灵四肢并用地扑了过来，嘴里还叼着不知道从谁脑袋上扯下来的红发。阿斯翠亚又躲了回去，葡萄在颠簸中像珠子似的滚动，她试着告诉那孩子：「是阿斯翠亚。」
「艾斯特莱雅！」
面对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阿斯翠亚有些头疼。他们把她围得水泄不通，却也只是看着。不是从头到脚的打量，而是紧紧盯着她的眼睛。这些目光和苏拉纳的敲门声一样的急切、频繁。
她把手里的东西抱得更紧。
「其实阿斯翠亚很喜欢你们，但你们实在太顽皮了。」莱戈拉斯将一拥而上的小精灵拦了回去，顺手将其中一只的红发捋得通顺，「所以她大多数时候更爱一个人坐着。」
「那我们是不是该让她一个人坐在这？」
「可是阿斯托利亚喜欢我们——」
「不是阿斯托利亚哦，是阿斯翠亚……阿斯托利亚可能是其他精灵的名字，可不是阿斯翠亚的，林地王国的阿斯翠亚只有一个……」
莱戈拉斯在小精灵中间周旋时，总是能让人忘记、他是那个密林中百发百中的神箭手。阿斯翠亚的回忆中，他似乎只有面对小家伙儿们时才这样说话，他面对嘉维尔与瑟兰迪尔陛下时，常常是冷着张脸的。
「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阿斯翠亚听到这话，将果盘扣得更紧了，好像面对这些热情的小精灵、比面对冕下都要更困难。她抿了抿唇，努力为了礼貌、使自己先笑出来。她开口，声音有些飘忽：「您……你们好，您们很可爱，当然也很可敬。」
「放过她吧，莉迪亚，还有你克洛伊——」莱戈拉斯将酒杯丢下，将那群小精灵提起来，像拎着一个花篮，「去找别的伙伴玩，好不好？」
小精灵七嘴八舌地问着为什么，他们就像乐队中的一组乐器，一个发了声、另一个就必须接着唱下去，直到这乐曲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把世间万物的为什么都唱出来。
莱戈拉斯将他们赶到了跳舞的精灵中央。阿斯翠亚没听到他说的原因，但知道了他将她称作“好朋友”。
星光静静播撒在这片大地，远处看不见的孤山罩上一层雪一样的白。吟唱的声音稍作停歇，纤长的身影轻抚竖琴。而旁边嘉维尔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似乎下一刻就要睡着了。
阿斯翠亚也终于从阴影里走到了星光下。她紧挨着朋友的位置坐定，认真道：“殿下，我应该向您学习。每次冷静思考时我才能发现，我的确喜欢那些热情的小精灵。但真正面对他们，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莱戈拉斯没回应，但他颤抖的肩膀早就把他出卖。他想说没关系的，至少她会微笑，那笑容是好看的。但他实在不会和阿斯翠亚谈话，又怕一开口，笑声会比安慰先蹦出来。
“殿下，别笑我了。”
他摆摆手，笑弯了眼，好像不再装了。
阿斯翠亚深吸一口气，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反过来笑笑他，毕竟他将她称为朋友了。她说：“莱戈拉斯殿下，我感觉很难过。”
莱戈拉斯好像被石头打了一下。他将笑收敛了，回身询问：“怎么了？”
“瑟兰迪尔陛下给了我一只鹿，我叫他缪笛。”阿斯翠亚侧过头，看见了莱戈拉斯脸上的表情。真怪，这对父子在听到对方的名字时，神情都会有一瞬间的严肃。
“嗯，我知道。他说了什么？”
“陛下说受伤的是‘他’。是会长出鹿角，变得和陛下的伙伴一样高的‘他’。”阿斯翠亚继续道，“我回答怎么可能呢？莱戈拉斯殿下说缪笛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我认为莱戈拉斯殿下的判断才一定是正确的。”
难堪终于降临在莱戈拉斯头上。他快速地眨着眼，目光在桌上左右摇摆，好像这样就能掩埋什么事实。但这种少见的表情，又在看到偷笑的阿斯翠亚后彻底消失了。
他握着手里的酒杯去碰她端着的果盘，清脆的一声撞击和精灵们碰杯的声音融为一体。莱戈拉斯仰头把酒喝尽了，并希望低头时，身边的精灵就结束这个话题。
“殿下，所以你的判断正确吗？怎样知道缪笛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们的王子好像呛了口酒。
“是和精灵一样看外观吗？就像穿长裙的精灵是女性，穿裙裤的精灵是男性。”阿斯翠亚托着下巴，继续道，“但林地王国的所有精灵在作战时都穿裙裤，所以，战场上的大角鹿也和精灵一样难以区分性别了。对吗？”
在两只精灵对视的三秒过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这错误是从何而起的呢？一定有哪个环节被弄错了，莱戈拉斯不缺少辨别的常识，所以一定是哪里出了错，让他将“聪明的女孩”脱口而出。这对缪笛的确不公平。
但他忽然感觉到，她终于将他当成朋友了。
阿斯翠亚又托起盘子，和莱戈拉斯“碰杯”。她很想尝尝宴会上的酒，它们看着和苏拉纳家酿的不太一样。但她很难付诸实践，因为嘉维尔就在不远处。他是阿斯翠亚的父亲、母亲、兄长和朋友，她没道理不听他的。
“加利安是怎么告诉你的？”莱戈拉斯问，“有关大角鹿的。”
“老师没教我。”
又一声轻轻的碰撞，淡红色的酒液从水晶瓶中缓缓流出。莱戈拉斯托着酒杯，右手悬在半空。星光在杯子底下摇晃，而他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您不想喝了，我就没有倒过。”阿斯翠亚说。
她弯着腰，将号角似的酒瓶放回原位。这动作让莱戈拉斯想起了许多年前，阿斯翠亚第一次参加宴会。那时的陶瑞尔给她量身高，量出了她和酒桌一样高，伸直手臂才能够到边缘上的盘子。
可现在呢，她显然有……两个、三个、三个半桌子那么高了。
快赶上陶瑞尔了。
阿斯翠亚坐回原位。她转过头，看见莱戈拉斯微微眯着眼睛，紧绷嘴唇。她熟悉这种表情，和严肃、生气一点也不沾边，相反的，这意味着莱戈拉斯心里住着的那个、大概只有十几岁的小精灵开始活跃了。
有时她会忘了他是个长辈，因为他总会对陶瑞尔讲些幼稚的话（陶瑞尔从不认真听），他会像个新生的生命一样，对世上固有的某些事物发出感慨，像是头一回认识这世界。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
“时间，阿斯翠亚。”莱戈拉斯还是把酒喝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第三纪元2850年，殿下。”
“精灵很难捉住时间，世界在运行，运行得迅速又缓慢。我们永生的岁月总是不变，但其他的一切都如白驹过隙。过去的人和事都被远远抛在过去，这令精灵非常地……”
“迷茫？”
“我感到悲伤。”莱戈拉斯的目光移向更远方，那片看不见道路的密林，“我们本不需要计算时间的，阿斯翠亚，不用为了自己计算。但在日光之下，万物最终必有耗尽之时。其中还有些意外，会让精灵早早离开。”
阿斯翠亚久久地看着莱戈拉斯的眼睛，那其中有着罕见的、突如其来悲伤，等她反应过来该将目光移走时，后者也将思绪从远方收回。错开视线的瞬间，阿斯翠亚才想起，她无需躲避这对视。
这位年长又年轻的殿下，是她无法看穿的生命。说来稀奇。
“可对待每一个新生的生命,我们都很重视。不止是精灵的生命，还有森林、飞鸟、大角鹿……”阿斯翠亚问，“这是不是意味着，精灵不为岁月流逝而担忧，不被时间惊扰，但仍然热爱生命存在的每一天。”
“我想是这样。”
“莱戈拉斯殿下的判断才一定是正确的。”阿斯翠亚歪着头，继续去看那双看不穿的灰蓝色眼睛。她突然问道，“殿下，我能说吗？”
“朋友之间有什么不能说吗？”莱戈拉斯反问，“除了你明确表示只告诉陶瑞尔的。”他听过许多这样的话，陶瑞尔挥挥手，就把他赶走了。
天空的颜色越来越黑暗，但竖琴的响声和笑声始终没有停下。陶瑞尔会在什么时候回来呢？阿斯翠亚对此没有概念，就像外面的世界有很多事，是她没见过的、不理解的。
“我很喜欢听您唱歌，可我今天来晚了。”
“你可以说，莱戈拉斯，我想让你再唱一首歌。”
阿斯翠亚有些无奈地笑了。她怀疑自己脸红了，可没人会看见的。小精灵看着彼此的头发，乐师看着手里的琴弦，花匠看着手里的种子。阿斯翠亚看着莱戈拉斯，可他没看见她。
“殿下，您醉了。”
莱戈拉斯的歌唱完了，可陶瑞尔依旧没回来。阿斯翠亚给睡着的嘉维尔盖了件外套。坐在他身边等待时，她觉得，这夜晚会持续很久，也会过去很快，就像莱戈拉斯说的时间一样。
「漫漫长路
「孤身穿行与黑暗中
「还有长长的路要走
「但是翻山越海又有多远
「对于归心似箭的游子来说……」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束星光（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