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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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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站在一侧,垂眸注视着躺椅上已然陷入沉睡的向原,片刻后伸出手,在即将触碰上那张睡颜前止住了动作,维持着不到两公分的距离一点点描摹出熟悉的五官,闭上眼感受现实与记忆渐渐重叠带来的触动。
随后他收回手,拿出位于办公桌下方某个密封好的木盒子再打开,里面放置着一颗外表尤为特殊的水晶球,像是由冰雪砌成,由里到外呈现出雾凇般透亮的霜白色。
艾德里用魔杖将其谨慎取出,并让它稳当当地漂浮在躺椅上,落入熟睡之人的手中,再起身熄灭了室内的烛火,于黑暗中执杖轻触向原的太阳穴,牵拉出银箔色的记忆投向水晶球。
待那缕丝线融入其中,它银色的外壳便震颤起来,不断脱落下白霜似的银屑,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手中逃脱,却及时被艾德里用咒语控制住五指,将其死死抓住。
直到它彻底安静下来,他执杖的指间才略微放松,深蓝色的眼眸直视着水晶球,看它由里到外的雪色剥脱凹陷下去,像是从中间撕开一道深邃的黑色裂口,就这么塌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待整颗原先像冰雪一样干净的水晶球彻底变为纯黑色,他才放下魔杖闭上眼深呼吸,定睛看着里面隐约浮现出来的景象——
起初是满目的血色,遮天蔽日地覆盖了所有的事物,直至一道炸雷声猛然响起,那些猩红色的东西才一点点瓦解,浮现出一名男子的面孔。
他长久地跪在地上,胸前整齐的雪色衣襟和身下的裤腿沾满了血污,于冷风中一点点干涸成暗色的污渍。
上面还有不少被试图用手抹去的迹象,但显然男子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举动,只是保持着脏污自身前抱起一个约莫一岁多的婴孩。
看着那张苍白的小脸,男子眼底没有一丝暖意,漠然得好似下一秒就会将其丢弃。
可他随后却缓缓站起身来,没有丝毫留恋地带着孩子走出山洞模样的住所,望向远处天青色云群密集的山谷,对身后和脚下一点点蔓延开来的猩红视若无睹。
只不过临走前,他还是站住脚步望向头顶暗沉下来飘着雨滴的天空,再回身自地上烂成一摊血肉的尸体上取下了那枚含在口中的环形玉佩。
上面的血迹正缓慢蚕食掉温润的玉白色,使之呈现出妖冶诡异的猩红。
对此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将其放入怀中孩子的手心,再一步步走出山洞,消失在密林之中。
......
看到这一幕,艾德里眸色渐深,正想挥动魔杖掉转水晶球以观测视域之外的景象,企图看清那张溅满血污的人脸究竟是谁,却被一道刺耳的冷笑声打断,一切景象开始变得光怪陆离...
天空和大地纷纷溶解,混淆成一团看不清的事物,又渐渐自其中浮现出一名女子的背影。
她懒散转过头来,隔着暗红色纱帘显露出姣美的侧脸,低笑着对镜描摹眉眼,却在回头瞬间迸裂出一道尖锐的碎片擦过艾德里的脸颊,留下鲜明血痕。
但此时容不得他再腾出时间处理伤口,因为那颗水晶球已经开始自表面皲裂出一道道纹路密布其上,看起来不需要触碰就能瓦解成碎渣。
艾德里只能强行用魔法稳定住摇摇欲坠的水晶球,竭尽全力将里面坍塌的景象堆砌缝合起来,哪怕他清楚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碎散,也要坚持到彻底看清里面发生的一切——
那名男子正抱着孩子盘坐在某间搭盖着茅草屋顶的简陋房间内,身下是由许多麦秆零散堆放制成的“床”。
尽管窗外依然是阴雨天,屋内潮湿无比,就连头顶看上去严丝合缝的茅草堆都开始一点点往下渗水,他依然无动于衷地闭着眼,怀抱身穿破布衣服,正吃力地咬下干硬食物的孩子。
直到这时艾德里才看清那个不足两岁的男孩有着一双亮银色眼眸,还眨巴着长睫好奇地看向窗外雷雨轰鸣的山林,哪怕猎猎风声不断席卷而来吹响破败的房门,发出足以吓哭这个年纪的声响,他也只是安静地倚靠在屋内唯一温暖的怀抱里陷入沉睡。
等男孩闭眼歪倒在男子臂膀上时,脖子周围隐约显露出用红绳串起的玉环,表面呈现着溅射状血渍。
艾德里看着这一幕,本以为男子也将闭上眼背靠墙体入睡,可他下一秒却突然颤抖着伸出手来,动作在犹豫不决间徘徊,最后死死拽住红绳一扯,捏着那枚圆环状玉佩狠然砸向地面。
伴随屋外骤然炸响的雷鸣声,玉佩眨眼间四散分裂开来,却又在地上渗出血迹,最终通通吸入某块菱形碎片之中,使其变为晶莹剔透的血红色。
但男子依然不肯罢休地抬脚欲碾碎它,却被屋外猛然落下的惊雷吓得连连后退,险些坐在依偎着麦秆熟睡的男孩身上,只能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地发现屋外的磅礴大雨渐渐淹没了小部分洼地,汇聚着漫上门前。
他无力地支起身子,苍白着脸弯腰拾起那枚碎片紧握在手中,再转身搂抱着男孩一头扎进暴雨之中。
......
水晶球外,艾德里为了竭尽全力维持景象不发生坍缩,已经举起魔杖维持这一动作数分钟之久,最终还是断开了链接,任由里面的景象彻底灰暗下来。
失去魔法力量的支撑,向原手中的水晶球转瞬间便化作满手碳黑,又被身侧人挥动魔杖收拾得一干二净。
被迫中止观测进程后,艾德里只能缓缓扶额站在一侧,又伸手点燃屋内的烛火,使昏暗的办公室亮堂起来。
打算就此结束的人移步到桌前坐下,又看到躺椅上的向原正隐隐颤动着眼睫。
这时他才隐约想起什么,随即不动声色地擦拭掉脸上伤口,又轻挥魔杖念了声“Reparo”。
随后才冷静下来坐在椅子上,看着苏醒的向原一脸迷惘地坐直身子,却在伸手支撑的下一秒痛呼出声——
“嘶...我的胳膊?!”
“先躺着,别乱动。”
面对教授的命令,向原只好老老实实照做不误,但双臂关节处不时泛起的脱臼和酸痛感依然困扰着他,使之脸色都有些泛白。
“头疼么?”
“没,就是肩膀和手臂很酸...”
他边说着,努力尝试放松双臂,恍惚间又想起自己刚刚好像莫名其妙地睡过去了,便有些尴尬地问道:
“教授,今晚的流程该不会...”
“放心,一切都很顺利。”
这话让向原脸上的诧异更甚了,刚想开口问清楚,艾德里已经先一步为他答疑解惑:
“这一过程需要在你入睡期间才能进行,也是一种特殊的占卜方式,名为‘洄’,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可以把这本书借去看看,没准就能理解其中的步骤和细节。”
他说着,起身自办公桌上悬挂的架子里抽出一本字典厚的书,刚要递给向原,就被后者摇着头连忙推拒,却又因为一时间忘了自己双臂还不能动弹,没摆几下便疼得瑟缩回去,紧蹙眉头无奈道:
“不...不用了教授,最近要补习的内容太多了,等下学期有空我再好好研究一下。”
“那时候你就得面临择业问题了,外加上我也不会留在霍格沃兹,最多代课半个学期就会离开。”
艾德里的话令向原愣怔住痛苦的表情,半晌才垂下眼睫低声开口:
“那今后我还有机会报答您吗。”
“如果你能在今后达到竞选和担任占卜课教授助理的知识水平,可以提前寄信并亲自来找我。”
“真的?”
向原瞬间昂起头看着艾德里,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期待和喜意。
他暗暗下定决心要力所能及地发挥自己的天赋,将占卜学钻研透彻,如果能在未来得到认可并担任艾德里教授的助理,那简直太棒了...
“等学期末我会将联系方式给你,现在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试着站起来走走吧。”
向原点点头,起身活动下关节,确实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是后背还有些酸痛,无伤大雅。
“那今日就到这里,明晚我暂且不在办公室,等下周再继续每晚的约定。”
“好的,谢谢教授!”
告别艾德里后,向原面带笑意地奔向门外,又一路小跑着离开塔楼,步伐轻快愉悦。
这一幕被门扉后的艾德里看见,但他唇边扬起的笑意没多久便彻底消失,转而用魔杖自不远处纸箱子里取出一小叠崭新的信封,在着手写完后又交给桌上正埋头梳理毛发的暹罗猫。
它很快张开嘴叼起信封,一跃而上自塔楼的窗口爬了出去,再沿着连接西南塔楼的屋檐优雅行走着,最终抵达位于霍格沃兹城堡正中心的校长办公室窗口姿态轻盈地落了地,又抖抖身上的毛发才闲庭信步来到麦格教授座椅旁交给她。
看过信件的人伸出手指提了提耳后的眼镜架,叹着气起身来到不远处的柜子前翻找其余的占卜水晶球。
“这是得多不小心...能将最坚硬的砸碎。”
......
另一边,赶在九点半前回到寝室的向原步履匆匆行至门口,刚要伸手将其推开,却反被屋内的人提前预判,主动开门把人抓了进去。
“你迟到了。”
“啊...这个...”
“说好的九点,我等到现在。”
面对然久的质问,向原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全程自己都睡过去了...很难和对方说明到底为什么会超时回来,可能原因在于艾德里教授,但是他又不好公开质疑对方,便只能老老实实承认:
“我...刚过去就睡着了,醒来后和教授说了几句话,不知道咋回事就这么晚了。”
本以为坦诚能换来对方的理解,可然久却沉默了半晌,随后搂着他三步做两步来到床头,刚一坐下便开始克制不住地吻上怀中人的脸颊...直把人亲得晕晕乎乎才放手,眯起眼质问道:
“为什么一碰背部就闪躲。”
“...这个,可能是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扭伤了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无可奈何解释完后,一阵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让向原心下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然久便放下他站起身来,面色平静地开口:
“转身,帮你检查一下。”
向原很清楚然久是关心则乱,眼下最好还是不要做出有悖他想法的举措...毕竟自己于对方而言很重要,还是用实际行动让他放心最好。
于是床上的人毫不犹豫地褪下肩头覆着的衣物,静坐着接受身后人的打量,可然久始终保持沉默,很快又不动声色地伸手为其重新穿戴好校袍。
“有发现什么吗?”
“没,但我还是不放心。”
他再度俯身凑近床畔握住向原的手,略显不甘地偏过头去低声道:
“今晚就不抱着睡了,晚安。”
温柔落下一吻后,然久执起魔杖直接挥灭了寝室内的所有灯火,速度之快令向原咂舌。
“其实...我还算比较清醒?”
“不是洗完澡很困么?”
他坐上床掀开被子,不解地看着眼下似乎精神抖擞的向原,片刻后笑道:
“那再抱着亲一会?”
“咳...我马上睡。”
被软硬兼施逼上床榻的人很快乖觉下来,洗漱完毕后老老实实地钻进被窝,与然久面面相觑。
“对了,你今晚几点回来的?”
“我一直都在寝室,等你。”
这句莫名幽怨的话语在被窝的遮盖下变得分外低沉,令向原尴尬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对方。
“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辞去级长职位么。”
“因为安德鲁...嘶,好痛!”
他万万没想到然久的手就这么藏在被窝里伸了过来,不由分说地掐住自己的脸。
“回答错误,看来你压根没听进去我当时的话。”
“不是...那到底是什么。”
搜肠刮肚也没能回忆起前几天对话的人此刻只能苦苦哀求着然久放过自己,却被对方不依不饶强调道:
“为了能在大半夜陪着你,记住没。”
“我这不就在床上吗...”
话音刚落,向原察觉到对面有一瞬的沉默,甚至收手转过身去,活脱脱一副生着闷气不愿理人的模样。
“其实...艾德里教授说明天可以不用去找他,到时候我陪你还不行。”
然久无语之余,只是继续保持着沉默。
回想起那人在昨晚对自己说过的话,突然觉得心底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的。
唯一无奈承认的事实是他确实嫉妒了没错,可但凡这教授不剥夺周末晚上的时间,那都还说得过去...问题是向原这呆瓜也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休息时间没了,就只顾着卯足了劲儿地学习。
正当然久满脑子腹诽的时候,背后的人又再度使情况变得火上浇油——
“对了,教授还说未来我要是在占卜学上获得了不错的成就,就能担任他的助理,没准还可以去世界各地做研...”
之所以口中的话戛然而止,是因为然久听到一半便立即转身用手扣紧向原的下颚...咬住那张唇恨恨厮磨着,直到听出耳边断断续续的求饶声才松口,盯着对面哆哆嗦嗦不敢言语的人。
“你要是真能做到,我就满世界追着你跑。”
“?”
“毕竟这是你的梦想,我不会阻碍,但如果你想借此逃掉的话...”
向原只觉得自己的下唇在暗中被指腹揉捏了几番才松开,又沿着锁骨滑过睡衣遮盖的腹部和腰际,最后落在臀上轻柔地打着转。
“我不介意奉陪到底。”
被这么一番威胁后,向原就算再迟钝也大致清楚对方恼怒的点了,只好小声安慰道:
“其实艾德里教授下学期就不在霍格沃兹了...”
“那还算不错。”
“所以,我要好好把握这学期的机会,有空就去找他。”
向原本以为自己说得够明白了,只要熬过这个学期就行,至于之后能不能深造成功,其实他本人都没多大把握。
毕竟占卜学特别依赖天赋,除非像艾德里教授那样诞生自赫莫伊兰家族,外加上还有个那么厉害的母亲和雄厚的资金当靠山,才能培育出年纪轻轻就天资聪慧的教授。
因此他心里还真没什么底,说出来也只是为了让然久鼓励自己一下...结果就这么刺激到对方了。
“向原,罚你这周没有早餐吃。”
“噢,等等...为什么?!”
然久没再留给他狡辩和原谅的机会,转身便闷头大睡起来,心下决定要好好惩罚某个总是搞不清情况的人,同时渐渐意识到不能老是惯着向原,得让他学会审时度势,而不是把胳膊肘一个劲地往外拐。
然而,在旁摸不着头脑的人只能莫名其妙地暗自委屈着度过一夜。
入睡前,他还试探着戳了戳对方的背部,见然久还是不肯放过自己的模样,只好在心下默默祈祷着明早冲下楼的时候还来得及买上爱吃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