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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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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章
在对面男人溢出真声时。
游江南抽空睨了他一眼,故意说:“中国。”
“我樾城,他春城。”迟春景抵着卡座,小小拉锯出半刻清闲。虽被他扰得心浮气躁,但又不甘愿被身躯掌控。见他又跟了过来,她深深地呼下一口气来,抬脚用鞋跟踹向盘绕在膝前的小腿。
待他吃痛,她向前倚去,坐直身体。
“春……城?”那男人复述一遍,似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名,又像是恍然想起它存于哪里。他僵立的眼珠子,终于动了起来,他抬眼看向对面两人,“好……玩吗?”
“不好玩。”迟春景刚应下声,却察觉到游江南本停在后腰处的手掌竟上下游移起来,她登时挺直后背,僵硬一瞬。
她反手握住他修长的指节,扬起眼来,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游江南却无所畏惧地继续滑动着,瞬时便看迟春景固住他的小指,向外掰扯去,见他凝眸,她松下力来,看回对面男人。
“你们每天,都这样工作?”
“好像……是……”他寂然的神情里,竟带着几分迷茫。
不是每天都在做着同样的一份工作吗?游江南随手丢下半截烟头,晃着脑袋,不解地嘲讽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工作?”
这个问题于旁人而言,可能会让人觉得冒昧。更遑论,这种嘲讽的语气。
可他,却不这么觉得。
“你知道,我,为了变成现在这幅模样,花了多少钱吗?”只看他抬起手来,轻轻翻转着。
“看着,就很贵的样子。”迟春景笑着答完,扬手招来侍者,“你想喝些什么?”
“你喝什么……”看她说话,他忙将自己堵到她面前,见她面色不快,游江南垂神望向他转移到她裙摆上的手指,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声气。
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冲撞在胸腔里的莫名情绪,最终,全都化作——最令他不耻的那一种。他忽地勾起唇角,往她腿骨处轻点了几下手指,正想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来时,他感受到,指尖下方的肌肉正颤颤收缩着,瞬时,他便笑了起来。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他扬眉看向她,旋即往她腰间轻轻捏去。
霎时,便看迟春景翘起腿来,默不作声地勾起脚尖。
见男人没有说话,她随心点好酒水。
三只方形酒杯,被依次摆到三人面前。
那男人拿起后,喝下一口酒,才淡笑着说道:“总得,回本不是吗。”
迟春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是,春城人?”
“不是。”
见他否认,游江南突然插话进来:“没事儿,反正大家都是中国人。”
那男人听游江南这样说,竟痴痴笑了起来:“好久,没被当成中国人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
甜美的五官,迅速地、四面八方地朝着面容中部跑去,连带着牵引出没有一丝褶皱的笑容来。是,标准的立体的微笑。
是,千百次练习后的产物。
只这一眼,迟春景便慌忙移开视线,她低头看向,在朦胧间飘出几许凉意的褐色液体。
世人皆有烦忧,唯有此物可以消愁。
忽而想起一句古诗。她抬手端起酒杯,晃了又晃,伴随着丁零当啷的冰块碰撞声响,迟春景不禁露出一丝笑声来。她转身靠近他,敛下笑意,想也没想地定定问了出来:“呼儿将出换美酒。”她好奇地看着游江南,“你说,他写下这首诗的时候,是愁,还是不愁?”
“……”
正神思飞离的游江南猛然愣住,他歪了歪脑袋,摇头道:“嗯?应该,也许……”
“哈哈,你是不是都忘了,背不起了来吧。”见他呆怔,迟春景得意地笑着,她仰头,开怀地喝完冰爽液体。
“你是酒鬼嘛!”游江南见状,忙拿走突然见底的酒杯。
“对啊!”迟春景傻笑着扬起胳膊,将他圈在怀里。
她探出手,隔着背心,轻缓地抚上他藏于衣物下的健硕后背。她细细看着他。果不其然,他瞬时僵硬起来。游江南忙牵出她兴于作乱的手指,颠怪似地捏了一捏,转而贴近她耳边,再一次提议道:“走吧,回去吧。”
迟春景却假作不懂,只伏在他肩上,眯着眼睛地摇了摇头:“等会儿。”
“等什么?”他抬手理了理她滑落脸颊的碎发。
“嗯……”她两只手,全被游江南攥在手心。
她只得曲起食指,无节奏地,在他手背上幽幽地划来、划去。觉察到他松动时,迟春景趁机抽出手来,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背,滑落至更具骨感的手腕上去,停留片刻,又浅浅摩挲着。转而,向上攀去,她抱着他的胳膊,慢慢往他脖颈间呼气,见他滑动喉结,她哼笑不止。不过一瞬,便沉下声来,闷闷晃了晃自己。
“我感觉,你喝多了……你看,你都在晃呢,等你酒醒了,再走呀。”
“……”看她装傻,游江南无语地将她扶正坐好,他虽有所图,但此刻,却只觉她分外可爱,便轻轻往她脸侧蹭了一蹭,“好,坐好啦,等你酒醒了,再走。”
“是,等你!”她笑嘻嘻地嚷完,又晃着脑袋地往他耳洞揉去。
“对,等你……”
“是……等你。”她假意向前倚靠,任由辛辣的酒气扑满他面庞。
“嗯,等你。”
就在两人于旁人观来,你一句,我一句无趣逗嘴时,对面男人突然爆发出莫名欢欣的闷笑声来。由干至哑,响彻整间幽静船舱,恍然,能将他身后那排倒挂着的清脆水晶,逐一震碎。
在这瞬声消渐哑的嘻笑声里,迟春景不禁转脸回看。
只见他早已停下令人骇然的仓促笑声,现下正垂着眼睫,不知在看些什么,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精致的面孔上,仍旧是一副完美的皮囊。
忽地,游江南抬手碰了碰迟春景搭在卡座上的的手指,只看,他位于臂膀处的汗毛,齐齐站立。
“咦……”迟春景不禁嫌弃地发出声来,转而,挥手推开他,抚上打着卷的长发。
被推开的人,心下不满,立即找茬道:“你笑什么!”
“哦……”那男人闻声,抬眼看了看被他搁置在角落里的香烟,蓦地,伸出骨骼突兀的双手,将它拿了回来。
他把它平举至眼前,像是被定住似的看了好久。下一瞬,便看他郑重地将它放回原位,转脸对游江南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什么好笑,我就笑什么。”
游江南霎时被呛的说不出话来,反倒是迟春景哈哈大笑着说:“不错,不错,就该这样。”她探身,端起他面前的酒杯兴奋地朝着对面碰去。
她快乐地喝下一口酒,又笑着问:“在这里工作,好玩吗?”
“看他,就好玩。”
“哈哈哈哈哈。”迟春景闻言,登时又欢笑起来,她乐不可支地忙里偷闲地瞟了游江南一眼,转手,往他愈发僵硬的下巴上揉去。
只看游江南冷着脸,一把扯下她柔软的手指。
他看着对面,占有似的将迟春景揽向自己。
迟春景只觉手背泛起酸痛之意,便颤着眼睫,幽幽叹起气来。她忍下不适,挑着眉,扬起手掌,一下一下地往他侧脸拍去。
“要知道,能让人笑出来的人,都是可贵的哦。所以,这是你的荣幸呢,小弟弟。”
她唏嘘着说完,便见游江南面色更暗一层。
他伸手,将她抚在他脸上的冰凉手指拿了下来,紧抓在手里,沉声道:“我是看在你喝多了的份上,才不跟你计较的。”
“那……要是没喝多呢?”
迟春景颠笑着将这句话说完。她含着热气的眼神,也忽然冷了下去。
她不再看向他。
她避开他,收身坐起,她将长发拨到耳后,自顾自地清理着粘在白色衬衫上的——不知是谁的断发。
打破这冷然场面的人,依旧是那始作俑者。
“呵。”
只看那男人,像变戏法似的从裙摆里拿出一面做工考究的梳妆镜来,便对着镜面,整理起垂落于胸前的长发。
他固执地将两边发量,分拨得肉眼无辩。见游江南神情讥讽,他轻抬下颌,缓缓欣赏着镜中妆容,抚了又抚后,他满意地笑了起来。
他反手放下梳妆镜,冷冷睨向游江南。
“看着你,竟让我想起了,一点点……我的从前。”他语气里的嘲讽只多不少,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是在借由旁人,耻笑自己。
“是吗,你是指那里吗?”游江南故意奚落地瞥了他一眼,“那我们,可不一样!”
“哈哈。”顺着他的目光,那男人不以为意地低下头去,那是两团——异常饱满的形态。他轻啧一声,抿起笑唇,点下头来,又眨着眼睛,浅笑道,“它很贵的,你要摸摸看吗?”
“不用。”瞬时,游江南别扭地转过脸去。
正垂首,默然细听两人对话的迟春景,忽地将捏在手心里的已然理成一束的飘忽长发,于仓促间,团成一团。
她飘飘渺渺地望着它们,宛若沉迷似的感受着藏于指尖的粗粝质感。
只看它们左右翻转,不一会儿便将自己滚成一个圆团。这时,那刹粗糙的质感却悄然消散。她看着幻成黑色苍耳的团团细发,意兴阑珊地勾了勾嘴角。
她扬起手,在雾色光景里,潜于视野暗角下的“苍耳”,噗咚跌落。她不知它将要飞往哪里,又将会在哪里落地生根。
她空乏地,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