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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宫人孟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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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时节,骄阳新出,明烈的日光将春和宫映的明亮清朗。
大宫人翠青带人轻手轻脚进入偏殿,软声哄着雕花大床内的小童起身洗漱。
须臾,描金绣花的床帐从里掀起一角,六岁的十六皇子抱着老虎软枕,半阖着眼哼哼,“跃跃呢,要跃跃。”
翠青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只在一瞬又恢复如常,“回十六殿下,悦儿正在侍弄花草,奴婢伺候您盥洗。”
十六皇子闻言也不迷糊了,睁开大眼,奶声奶气命令:“让其他人去侍弄花草,跃跃来照顾本殿。”
翠青一怔,感受到身后两名宫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咬牙应下。
她转身让宫人出去把悦儿替进殿。
十六皇子得偿所愿,刚刚睁大的圆圆眼又缓缓阖上,抱着他心爱的老虎枕,小脑袋一点一点。
“十六殿下。”清脆又熟悉的女声传来,十六皇子顿时抛下老虎枕,从雕花大床下地。
他昂着小脑袋,双臂伸展,理直气壮等着孟跃伺候他穿衣。
虽是夏日,但清晨还泛着凉意,孟跃给他套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衫,下面配了一条草绿色底小团花纹样的灯笼裤,并不算花哨的打扮,但迎面而来的蓬勃朝气。
翠青不甘落后,她忙道:“殿下,奴婢伺候您束发。”她晃了晃手里的蓝色发带,末端坠着栩栩如生的虎首铃铛。
十六皇子有点犹豫,他咬着白嫩的食指,乌溜溜的大眼珠子转了一圈,觑了一眼孟跃。
翠青捏着发带的手指紧了紧。
孟跃视若无睹,慢条斯理从妆台的抽屉里取了一方浅蓝色的布巾,朝十六皇子道:“殿下要不要梳包包头。”
十六皇子又看了一眼大宫人手里的发带,他其实想要老虎铃铛的说。可是跃跃给他梳的包包头也超级好看。
十六皇子小脸纠结,在大宫人错愕又不理解的目光中走向孟跃。
小殿下的头发又软又顺,孟跃很快给他梳了一个精致的包包头,又对翠青道:“翠青姐姐,十六殿下很喜欢你手里的铃铛发带。”
妆台前坐着的十六皇子倏地昂首,小嘴张成o形,跃跃发现啦?
翠青立刻上前,不动声色将孟跃挤开,将发带系入十六皇子的包包头,末端的虎首铃铛垂落,随着十六皇子走动,发出明快的清响。
他兴奋的在殿内跑来跑去,铃铛声不绝,少顷,十六皇子想起什么,“母妃回来没有,我要跟母妃一起用早膳。”
宫里的妃子每日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皇子公主们则免了,仅初一十五这两日同去。
概因皇子六岁之后入上书房念书,六岁之前身子弱,风流成性的承元帝难得当了一回爹,免了儿女们平日里去凤仪宫的请安。
十六皇子正念叨着,偏殿外传来响动,他抬脚往外跑,翠青跟上去,与孟跃擦身而过时低声道:“宫中规矩森严,主子抬举你,是主子心善,但你若因此忘了本分,小心你的贱命。”
话落,翠青抬脚欲走,却听孟跃更轻的声音道:“翠青姐姐想左了,愈往上走,路愈窄,怎叫庸人堵路,自然是能者行之。”
翠青勃然大怒,扬手就打,却在对上孟跃面上浅淡的笑意时顿住,她冷笑:“不知深浅的丫头片子,等着罢。”
她甩手离去,在殿外与其他宫人吩咐几句,于是孟跃出得殿外,发现她侍弄花草的剪子锈了,水桶漏了。
二等宫人还在催促她,让她晌午之前将活做完,否则不让她吃午饭。
孟跃沉默不语,二等宫人睨她一眼,扭身走了。
太阳缓升,主殿传来喧哗,十六皇子叽叽喳喳同他母妃说话。
孟跃一边修剪花草,一边思绪发散。
她是八年前穿过来的,此世她是京郊孟农户家的第四女,两岁的孟四丫害了风寒,在孟父的冷眼旁观中丢了命,再醒来的就是孟跃了。
孟父对于第四女的观感复杂,时而愧疚,时而羞怒。这种情况在孟母次年生下一个小子时有所减缓。
转眼八年过去,孟大丫嫁人,孟二丫许亲,孟家夫妻讨论着三女和四女的婚事,尽管孟跃才十岁。
于是年后宫里采选宫女,孟跃毛遂自荐,她刚好卡在宫女最小的年纪,收拾两身衣物就进宫了。
宫女入宫后,先由教养嬷嬷教规矩,才由殿中省指派各宫。
当今的承元帝是大瑞朝的第五任帝王,弱冠之年继位,先皇和太后恩爱,所有人都觉得在这样良好环境中长成的承元帝会是一名作风清正,仁厚的明君。
尽管年少时的承元帝已经往府里搜罗了不少美人,但百官都秉持浪子回头金不换,帝王年少,要容许他犯错云云。
直到多年后,承元帝后宫三千,百官悔不当初不死谏。
幸甚,风流的承元帝并非为美色误国的昏君,在政绩上差强人意。百官们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前朝面上太平,相比之下后宫热闹多了。
长成的皇子公主不少,生养过孩子的妃嫔,最低封嫔。家中显贵,亦或妃嫔本身得宠,便封为妃。
再往上是贵妃,国母。
后宫现有妃位十二人,贵妃两人。
十六皇子的母妃出身小户,才华不显,原只是嫔位,在生下十六皇子之后的第三年又有身孕,却因苦夏贪了半碗酸梅汤,孩子没了。
酸梅汤性寒,造成孕妇人子宫收缩,增加流产的可能,但不提顺嫔曾生下一子,彼时她正值壮年,半碗酸梅汤怎就要了她孩子的命。
皇后以顺嫔贪图口欲,牵连孩子为由,禁足半年。直到一年后,后宫两名妃子相争,扯出顺嫔被毒害流产的真相。
承元帝一时怜弱,觐封顺嫔为顺妃,入春和宫。而顺妃膝下的十六皇子,正年幼。
孟跃垂下眼,她进春和宫俩月,翠青就容不下她了,也怪沉不住气的,她再拱拱火,翠青就该急了。
沉闷一声响,磨了许久的枝条终于剪掉。
锈剪再次瞄准下一根枯枝。
两刻钟后,孟跃身侧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十六皇子背着小手,昂着小脸,因为吃饱喝足,白嫩的小脸变得红通通,像两个小苹果。
他看着孟跃也不说话,他身后的翠青有些着急,但看见孟跃被磨得红肿的指腹又暗暗得意。
孟跃放下锈剪,用手帕擦了擦手,对十六皇子行礼:“奴婢见过殿下。”
“不知殿下今日早膳吃的什么?”她问。
翠青蹙眉,刚要呵斥,十六皇子掰着肉嘟嘟的小手数道:“两块莲子糕,一盅瑶柱羹,半个三丁包子。”他故意挺起自己圆鼓鼓的小肚子,“跃跃你看。肚肚里面装了好多好多。”
末了,他想起什么,“母妃早膳用了一碗松花粥,我见母妃吃的香,央了一口…”他没说下去,但皱了皱小鼻子。
十六殿下讨厌松花粥。
孟跃略过松花粥,又问:“殿下,莲子糕是什么味,甜的还是咸的?”
这可问到十六皇子痒痒处了,他当下拉着孟跃的手往殿内走,边走边道:“莲子糕是甜的,软乎乎一点都不噎,跃跃,我跟你说…”
十六皇子小嘴叭叭,没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不但把孟跃带进偏殿,还将其他人都撵了出去。
主殿内,顺妃将一切收入眼底。胡嬷嬷不经意道:“那个小宫人叫悦儿,两个月前分过来的,是做杂活的三等宫人,按理连偏殿殿内都进不去,却意外得了十六殿下喜欢。”她顿了顿,笑道:“想来是悦儿跟十六殿下年岁差不太多的缘故。”
顺妃不语。
胡嬷嬷点到即止,随后退下主殿。
偏殿内,十六皇子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莲子糕有多么好吃,从袖里掏出一方小帕,掀开后躺着两块有些裂开的莲子糕。
孟跃一脸惊喜,“这就是莲子糕?好漂亮。”
十六皇子矜持颔首,“是的是的,不仅漂亮,味道也很好。你快尝尝。”
孟跃半点没客气,一口咬下,雀跃道:“真的跟殿下形容的一样,软软的,淡淡甜,恰到好处,很好吃。”
十六皇子高兴的晃脑袋,“是吧是吧,我从来不说假话的。”
孟跃点头,吃完糕点后,再次对十六皇子肯定道:“殿下,您对奴婢真好。”
十六皇子傲娇哼哼,摆着小手道:“两块糕点算什么,本殿还会对你更好。”末了,他话锋一转,“跃跃,你看本殿对你这么好对不对,你是不是也该回报本殿。”
孟跃心里忍笑,面上肯定:“不管殿下要奴婢做什么,奴婢都会做的。”
“这可是你说的。”十六皇子迫不及待道,然后抓住孟跃的手摇晃:“我还想看戏法,你再给我变一个。”
一个戏法能耗多久。
孟跃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时辰还早,她没兴致在烈日下扮苦肉计。
孟跃心里有了思索,她道:“老样子,殿下背身数二十个数,再转回来。”
十六皇子兴奋照做,大声数:“一,二,三……十九,二十!”
话音刚落,他就急吼吼转过身,孟跃距离他三步远,对他道:“殿下盯着白手绢。”
十六皇子眼也不眨,然后看见白手绢穿过孟跃的手心,他既惊奇又心疼,“跃跃,你的手疼不疼?”
孟跃眸光一软,“殿下,流血才会疼,你看我流血了吗?”
那是没有。
十六皇子好奇心大起,从绣墩起身,凑到孟跃跟前,却不料孟跃手背身后去了。
“跃跃,好跃跃,给我瞧瞧。”
孟跃朝绣墩看了看,十六皇子乖乖坐回去,三步的距离,十六皇子看着手绢从孟跃的手心穿来穿去。
他要过孟跃的白手绢,翻来覆去的看,也看不出什么道道儿。
孩童的耐心总是有限,大半个时辰后,卡着十六皇子乏味之际,孟跃将诀窍告诉他。
一块贴合手掌的铁片,掩在手绢下,利用视角错位,手绢是从手掌下划过,但看起来却像从手心穿过。
十六皇子又惊又叹,自己也照着法子顽,“这可真有意思,跃跃你怎么想到的?”
“小时候在街上瞧见的。”孟跃张口胡说,任由十六皇子玩耍。她从果盘里拿了串葡萄,偶尔喂十六皇子两颗。
事后旁人问起,十六皇子也会说他吃了葡萄。
又三刻钟,十六皇子已经玩的有模有样,孟跃忽道:“殿下逛园子时,见过湖面上的天鹅吗,一身洁羽与奴婢的白手绢差不离。”
“当然见过。”十六皇子头也不抬。
孟跃:“那殿下见没见过小天鹅?”
十六皇子愣住,他从自己仅有的记忆里搜索,竟然没有印象!!
但他很快就会有印象了,哪个孩子能拒绝一个丑小鸭变天鹅的励志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