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之城》伍拾一

5、远走高飞（二）

　　此时，余玄正像身边的其他乘客一样半躺着，被星舰加速时产生的过载紧紧按压在座位上。

　　星舰客舱的结构有点像仓库里的货架，一层一层地；每一层又被某种特殊的透明材料分隔成很多相对独立的小空间；每个小空间里可以搭乘六到八人不等。所有的人虽然都穿着特殊的服装，但这并不是那种出仓时所穿的笨重宇航服，上面并没有生命支持设备。

　　余玄在刚刚登舰落座的时候，还是成头朝上的坐姿被固定在位子上。进入发射程序之后，每个小隔间都在竖直方向上自动旋转了九十度，里面的乘员就变成了面朝天空、背对地球的半躺姿态。

　　这些能够登上星舰前往火星的人都是从地球上众多自愿报名的志愿者中严格筛选出来的。在火星之旅正式开始之前，所有人都已经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他们知道，实际上，这些透明隔间起着逃生舱的作用。如果星舰在发射过程中发生意外，每个逃生舱会自动封闭并且被弹射出去，在减速装置的帮助下落回地面，等待营救。

　　巨大的过载，使余玄的脑袋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发射时的噪音和震动消失了。他从空冥状态醒转。此时，星舰已经进入了近地轨道。他扭转头，视线越过旁边那个白人的脑袋，从玄窗向外看。黑色的深空只占据了玄窗视野里很小的一角，既不深邃也不广袤；其余地方都是泛着白色泡沫的一片蔚蓝--这就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母星。视野里还有许多其他星舰，看起来没有一点科技感，甚至有些丑陋，与科幻电影中\"企业号\"之类的炫酷造型没有一点可比之处。它们凭空漂浮着，无所依附。货运飞船往来穿梭，忙着与这些星舰对接，为它们加注燃料。

　　星舰内的乘客可以暂时离开座位，在限定的区域活动内稍事活动。

　　此时，人工引力依然停留在科幻作品里，完全处于想象阶段；设想中的通过自身旋转来模拟重力效果的巨大航天器，人类也还无力建造。星际旅行时间漫长，一直把人固定在座位上不动是既不现实也不人道的。可是，又不能让这些人在舱内到处乱飞。因此，在星舰上，只有乘务人员才有权飘飞，其他乘员则需要穿上带有弱磁力的靴子，在舱内走动。但是，这毕竟跟真实的重力环境有根本性区别，所以每个人的走路姿势看上去都很怪异，就好像行走在烂泥塘里一样，需要用一点力气，先把自己的脚从烂泥里拔出来，再向前迈步。好在人体的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大家很快就都习惯了。

　　五天之后。星舰上所有的人被要求返回各自的位置，用安全带把身体固定好。101艘星舰分批加速，离开近地轨道。这一次，他们才是真正驶离地球，向着他们的新家园进发。

　　此时，那颗红色的星球看起来还仅仅是一个小小的亮点。靠近玄窗的人都专注地往外张望，不发一言，目送视野里那一片巨大的蓝白色图画逐渐变成一颗蓝色的球体。那球体正快速远离星舰，变得越来越小；而那一小片黑色的深空越来越大，最终，塞满了整个玄窗。

　　星舰加速度的大小控制得刚刚好，并不会令人感到特别不适。不久，那种由于加速产生过载感觉就又消失了。

　　不知道隐藏哪里的扬声器传出好听的女声。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听起来十分舒服。广播用的是英文，每一位乘客佩戴的隐藏式耳机会把它译成事先设定好的能够听懂的语言。

　　\"各位乘客，我们的星舰已经达到预定巡航速度。为了使您提前适应火星的生活节奏，现在，我们将根据火星上的作息时间来安排各位的日常活动。现在是上午7：01分。您可以选择在自己的位子上独自欣赏商业大片，也可以离开座位，到公共空间里活动。我们的星舰上设有休闲咖啡厅和健身区供您使用。登陆火星之旅大约需要六个月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们将一直处于失重状态。为了保证我们的身体在到达火星之后，能够维持正常的生理功能，请您务必按照培训手册的要求，每天进行足量的健身活动。我们将在9：30分左右为您送上午餐，届时请您听到舰上的广播提醒后，及时返回自己的座位，等待就餐。如果您需要其他它帮助，请通过舱内服上的智能语音系统呼叫我们的服务人员。\"

　　不等语音播送完毕，舱内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进入巡航阶段，又可以自由活动了。\"有人嘟囔着。这些准火星住民们纷纷离开座位，继续在星舰上四处探索。

　　人的身体是很聪明的。星际航行中，人体处于长时间处于失重状态下会自动做出适应性的调整。但是，这种调整会造成身体机能的严重退化，导致着陆之后，身体不再适应行星表面的重力环境。因此，在太空旅行中，星舰上的乘员必须借助特殊器械进行系统地锻炼以维持身体的正常机能。所以，星舰被设计得相对宽敞，有足够大的活动空间。

　　但是，大和小也是相对的。仅仅两三天之后，星舰内一切可以对乘客开放的空间和设施就都失去了吸引力。于是，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之后，人们开始自己寻找和制造乐趣。他们在咖啡厅里喝着咖啡互相大声交谈；在娱乐区欣赏电影；更多的时间则是到健身区一边执行例行健身一边胡侃。

　　星舰上没有日落日出，根本无法通过昼夜变化来感知大致时间，这很容易使人失去时间观念。人们习惯了听星舰上的智能语音播报，如\"现在是x年x月x时x分，是休息时间，建议大家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休息\"，之后，环境光线会随之变暗。大家会听话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将座位调整成床，用安全绳把自己固定在上面安静地休息。

　　二十多年前，火星之旅的开启使地球上所有的人都兴奋不已。毕竟，它标志着地球人类正式跨入星际文明的大门。然而，这项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火星移民计划在全世界范围内长篇累牍的报道和宣传之后，没过多久就归于沉寂了。世界上有太多的热点可以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某某明星抛弃旧爱又结新欢、欧债危机愈演愈烈致全球股市重挫……，信息维持热度的时间甚至比不上一壶开水变凉的速度。火星世界会如何发展？下一颗可供移民的地外行星会是哪里？人类何时才会飞出太阳系？谁会有闲情去关心这些？

　　如今，那颗红色的星球上虽然已经有了近三十万人口，火星城初具规模，但是，那里没有蓝天、没有冲浪、没有细软沙滩上的日光浴……。人们整日被关在封闭的空间里，虽然那空间足够大，但充其量也只是个大号的监狱而已。火星上的生活，如何比得过地球上舒坦的小日子？这一点，是地球上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需身临其境就能够脑补出来的。

　　所以，这些义无反顾地登上星舰前往火星、想要去开始一段全新生活的人，谁会没有自己的\"故事\"呢？

　　当最最无聊的电影都被看了几十遍、咖啡也喝得快要吐出来的时候，这群百无聊赖的准火星人们纷纷开始找寻相互交流的对象，试图深入到他人心底的隐秘之处一探究竟；在窥得他人秘密的同时，也会\"无意中\"说出自己决意烂在心底、准备带进棺材里去的私料。这些\"私料\"的内容涉及旅行探险、人生感悟、情感波折等等，天南地北，无所不包。这种星舰上最大的\"娱乐项目\"日复一日地陪伴着每一位乘员。即便如此，仍然无法抵消这漫漫长路上无穷尽的枯燥。当所有的话题都被聊光、讲烂了的时候，星舰上除了健身区还会传出单调的发泄声之外，就只剩下了沉闷。

　　此时，只有那些在旅途上擦碰出爱情火花的异性情侣才会没完没了地腻歪在一起低声谈笑。局外之人很想凑过去听一听，甚至插上一两句嘴，以解心头之闷。可是，人家却偏又不给听，一见有人接近，就不说、不谈了。

　　安旭和李星楠显然是约好了时间，从各自的隔舱里出来，在休闲区会和。在星舰中的无重力状态下，无所谓坐和站，当然也就无需桌椅。他们要了两袋咖啡，各自抱着一袋，像幼儿园里的孩子喝水一样，两腮一动一动地吸着。他们的脚被磁力靴固定着，身体像水底生着的水草一般歪斜着浮摇摆荡。

　　这对情侣并非是在星舰上才擦出火花的。他们自小在同一所孤儿院里长大，又得益于慈善基金的资助，一同到利民学校学习。大学毕业后，他们又一同进入玄科技。在玄科技里，不少人都曾经在利民学校读过书。两个人虽然都不善于交际，但是李星楠明显比安旭活跃一些。她的嘴唇离开那袋咖啡，缓了口气，说：\"我说，头儿好像一直都不太高兴。\"

　　安旭也停止了吸吮，往休息区那边望了一眼，说：\"好好的玄科技，捐个爱心就给捐没了；媳妇也离了，钱也光了，从余总一下变成\'小鱼\'，谁能高兴？\"

　　\"你说，新上来那个姓王的怎么那么坏，干得好好的，上来就把咱俩给开了，然后安上他自己的人。\"

　　\"头儿说了，正常人都这样。咱们是属于不正常的。\"

　　\"我看他们才不正常呢！好好上班，干活挣钱不好吗？非要成天勾心斗角搞事情。我这人，就喜欢好好搞研究，这才遭人算计。凭我这脑袋，要是像他们那样整天琢磨整人，我整不死他们。\"

　　\"你这也就是痛快嘴，人家那脑袋都自带搞事儿的芯片，咱们这脑袋就没那功能。老老实实跟着头儿干吧！\"

　　\"玄科技的日子太舒服了，待遇好不说，干活快慢还没有人催，一时半会不出成果也没关系，一点压力没有。停产那三年还给咱照常开钱，这幸福的日子，说没就没了。\"

　　\"咱这毛病也是给惯出来了，换别的地方，真还没法干了。头儿上火星，咱只好跟着了。\"

　　\"还好，咱俩全都无牵无挂，说走就走。\"

　　\"也不知道火星上条件咋样。咱在地球上搞项目，要啥条件有啥条件，到了火星……\"

　　\"我估计条件不会太差。火星计划都二十多年了，都投入多少钱了？再说，要想往那移民还得长期住下去，不是一般困难，遇到的问题多了去了，那要是科研条件跟不上，还能行？\"

　　\"你说，火星那么大个星球，现在才几十万人。以后，咱俩也得算火星元老了，说不定将来我也像头儿那样，能上干成一番大事业，光宗耀祖，连子孙都跟着沾光啊！你跟着我，算是跟对了。\"

　　\"切！净瞎吹！喝完没，该健身去了。\"

　　\"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