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D流川]关于他的一切》万点月

15、一一（二）

　　清水明十年级时父母离婚，她跟随母亲搬离西雅图，搬到了旧金山。

　　她不理解父母为何要离婚，她固执断定是母亲太偏执鲁莽，不懂得珍惜父亲这样的好男人。她不理解为何要搬到千里之外的旧金山，远离她从小认识的朋友们。她不理解为何要从私校转到公校，每个年级那么多人，老师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她有太多太多的不解，在雾气蔼蔼的旧金山随着绵延雨季郁积在心底。春季家后院的小草发芽变绿，她挥舞着小型锄草机将后院推得光秃秃的，寸草不生。以前都是请专门的工人来家里修剪后院杂草的，现在她变成了免费零工，一毛零花钱都得不到。

　　临近十一年级开学的某次晚饭时，清水妈妈告诉她：“阿明，家里要寄宿一位来自日本神奈川的高中男孩，新学年和你一个年级。”

　　清水明将面前的碗一推，断然拒绝道：“我不要。”
　　家里只有两间浴室，妈妈住的主卧有一间，两个次卧分一间。若是有一个男生住了进来，她便要和男生分享一个浴室。她并不愿意和脏兮兮荷尔蒙旺盛的高中男生分享一个浴室，忍受一切可疑的痕迹。

　　清水妈妈说道：“他会住主卧。”
　　“什么？！那妈妈你怎么办？”
　　“我搬出来，住你房间边上的次卧。”

　　清水明不解喃喃道：“我们为何要为一个陌生人做出如此的牺牲？”
　　清水妈妈沉思片刻，不再掩饰家里的窘迫，直言道：“他家出的寄宿费十分可观。我们需要这一笔钱。”

　　清水妈妈嫁给清水爸爸后便一直是家庭主妇，从秋田漂洋过海跟随他到了西雅图。远离职场这么多年，她再无养家糊口的能力。离婚时她选择了旧金山的这套房子，她需要一套房子供女儿读书。可是赡养费光是交付高昂的地税就快要捉襟见肘，她打的零工也只能勉强支撑生活开支。

　　从小娇生惯养的独女清水明，从不知道这些生活琐碎的残忍。清水妈妈也不忍心让她知道这些。

　　清水明只得接受妈妈让陌生男孩入住自家的决定，略带屈辱的。

　　她记得去机场接流川枫那日，突然狂风大作，暴雨连连。清水妈妈对去机场的路不熟，开错好几个路口，到达接机时已经迟了不少。

　　雨帘密布，外面的世界一片模糊。清水明冲下车去找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亚裔，她在到达厅内跑了一圈，才在约定好的出口看到一个高大清朗的少年。他穿一件单薄的T恤，早已湿透牢牢贴在身上，身后放着三个大大的黑色旅行箱在风中飘摇。这样冷的天气，这么大的风，他依稀有些瑟瑟发抖，却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定定立在那里。

　　清水明走近他，看轻他的面孔后不禁轻呼。真是一个漂亮的男孩，头发早已湿透软趴趴搭在头上，一双眼睛却仍然星光万丈，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落魄又倜傥，真是一种奇怪的感受。

　　她问道：“你是流川吗？”
　　也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对方缓缓点点头。
　　“我是住家的女儿，久等了。”
　　“不久。”

　　她于是帮他推着行李往车子那边走：“我是清水明，随便你怎么称呼我。”
　　“好。”

　　在暴雨里，几乎需要咆哮才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她大声叫道：“流川，雨这么大，你为什么不在厅里等我们？”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力，透过雨帘毫不费力地传过来：“说好的。”

　　倒是一个固执的少年。她心里嘲道：不懂变通，受苦的是自己。

　　两人到了车边，流川枫身形轻巧地将笨重的大箱子塞进后备箱。她能看到他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在空中划过。
　　“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锁在箱子里。”

　　两人上了车，清水明这才半开玩笑道：“流川，你没听过海明威的那句最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吗？”
　　言下之意就是，旧金山的夏天可冷了，一件T恤可凑合不过去。

　　流川枫却会错了意，擦一擦额前的雨水，眼里划过一丝疑惑：“谁？”
　　连海明威都不知道，约等于四分之三个文盲吧。

　　清水明于是微笑着说道：“我的一个朋友。”
　　清水妈妈瞪她一眼，责怪她不太礼貌。
　　后座的流川枫哦一声，坦然地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身上的水渍，并未再接腔。

　　几句交锋下来，清水明已经下了结论：这个名叫流川枫的同龄男生，寡言少语不知变通，最可怜的是，没有文化。除了脸蛋漂亮点身材可口点，暂时没发现什么优点。

　　将流川枫送到家后，清水妈妈赶着去打工，临走前再三嘱咐流川枫冲个热水澡，不然一定会感冒的。谁知道流川枫冲澡后，喷嚏连连，声音大到清水明在自己卧室里都听得见。

　　他不会一到我家就感冒了吧？感冒了妈妈还要照顾他……想到这里，清水明就不情愿地从书桌前站了起来，敲响了流川枫的房门。

　　流川鼻尖通红地开了门，看着竟然有几分楚楚可怜之意。清水明哑然失笑：“你还好吧？”
　　他逞强地点点头。

　　“你怎么看起来浑身发冷？你不是冲澡了吗？”
　　流川这才像想起来什么一样，神色镇定地问道：“你家的淋浴，怎么开热水？”
　　“……”

　　清水明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冲了个冷水澡？”
　　他镇定自若：“差不多。”

　　清水明嘟囔道，什么差不多，根本就是嘛……她冲进他的房间，给他演示怎么开关热水。
　　“学会了吧？”
　　“嗯。”
　　她仍是不放心：“那你演示一遍给我看。”
　　“……”

　　流川枫难得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大概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怎么啰嗦。他会就是会了啊。
　　他忍着不耐，有些报复性地将淋浴开到热水最大口，不大的浴室很快冒起一股热气，镜子上沾满了蒸腾的水珠，热意二人之间在渐渐升腾。

　　恍惚之后，清水明连忙将热水关掉，皱眉斥道：“浪费水。”
　　她忍了半天还是叮嘱道：“别忘了冲个热水澡。你要是感冒了，别想我妈照顾你。”
　　身后的流川枫不置可否地哼一声。

　　清水妈妈中午要上班，让清水明负责今晚她和流川枫的午饭。清水明其实很喜欢烹饪，却别扭地不想给流川枫做饭。他只是出钱住在她家，她又不是他的仆人，为什么要给他做饭？
　　她应付地煮了个意面，象征性填饱肚子就行。做好饭后，她在客厅干巴巴地叫了几声流川，却听不到回应。

　　不会晕倒在家里了吧？她狐疑地思索着，心想这个流川真是不省心。她走到流川房前，房门虚掩着。她有些心虚地往房内瞅一眼，结果他只是倒在床上睡着了，身上被子都没来得及盖。这样肯定会感冒的，感冒了又得妈妈收拾残局……

　　清水明犹豫再三，还是悄悄推开虚掩的门，蹑手蹑脚走到他床前，轻轻给他盖上被子。他睡着时面容如玉，睫毛又长又翘，呼吸清浅，真是一张好看的脸。

　　清水明叹气道：家里请来了一尊美丽废物。
　　她轻轻给他合上门。
　　她忘了从神奈川辗转到旧金山，十几个小时都睡不好觉。而这个点，正是日本的深夜。
　　酷爱睡觉的流川撑到现在，已经是世界奇迹。

　　她默默吃完自己那份意面，将流川枫的那份意面用保鲜膜包好，放在冰箱里。她在冰箱门上贴上条：流川，冰箱里有意面，微波炉加热二分钟。
　　她自觉对这个沉默寡言不讲礼貌的少年仁至义尽。

　　晚上她从卧室温书完出来，冰箱里的意面早已不翼而飞。她撇撇嘴，这个流川枫连个谢谢都不知道说。

　　在家里，她自觉做起流川枫的生活老师。她对他管东管西，让他烦不胜烦。她总担心他给妈妈带来麻烦，妈妈的生活已经很忙碌奔波，不需要另一个拖油瓶。
　　在学校里，她谨慎地保持着和流川枫的距离，她没有兴趣和国际转学生扯上关系。国际转学生在美国高中便是边缘人物的代名词，她并没有任何多余的善心拯救他们悲惨的社交生活。

　　流川枫从来不说什么，又或者他根本察觉不到。他进了高中后就加入了篮球队，没日没夜地打篮球。有几次打到太晚不回家，清水明还和妈妈打着手电筒去学校篮球场抓他回家。

　　清水明心疼妈妈，妈妈打工已经这么辛苦，大晚上还要为流川枫奔波。她回家后更是没给流川枫好脸色，看得清水妈妈皱着眉头直给她使眼色，她假装看不到。

　　母女俩洗完澡后，半干着头发窝在清水妈妈的床上聊天。清水妈妈请她对流川枫态度好一些，她忍不住嘟囔：“妈妈，你不看看他多不省心。我们家是收了流川家的钱，但也不代表我们需要低声下气地伺候少爷吧。”

　　“你对待普通同学朋友那么和善，为何偏偏对流川枫这样看不顺眼？”

　　清水明从小顺风顺水，近一年突然被剥夺了家庭父亲朋友和引以为傲的安全感。现在出现一个陌生男孩，侵占了她家几乎二分之一的地盘，坐地称王。她怎么可能看他顺眼？
　　而且她虽然心里不理解妈妈离婚的决定，可是她更心疼重头再来的妈妈。在她眼里，流川就是个扔给她家的麻烦，她是这个小家庭的守卫者，更不可能看他顺眼。

　　这些隐蔽幽暗的想法清水明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于是她撇撇嘴，嘴硬道：“他心那么大，才察觉不到。”

　　“他沉默，不代表他无所察觉。他大度，更不是他被糟糕对待的借口。”

　　清水明不理解，为何妈妈要这样护着流川枫。

　　“你们这个年纪遇到什么样的土壤，便能长成什么样的大树。我希望我们家是一片自由滋养的土壤。寄人篱下是一种举步维艰的处境，若是你寄宿在他人家里，我希望你能被同样温柔对待。”

　　清水明只听到后半句，有些紧张地环住清水妈妈的肩：“我不要住别人家！”
　　清水妈妈笑着叹气，拍一拍她的头，哄小孩一般安慰她：“我知道，我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