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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二十五(一) ...

  •   我初见流川枫时五岁,他三十岁。

      那是一个空旷的白色房间,大人们一身黑装表情凝重,父母的黑白照片挂在墙上,好似在举行一场盛大无声的宴会。穿着黑色衣服的大人们告诉我父母去了远方,他们正在为父母送行。

      我茫然地望着过往的大人们。我听不懂,什么叫父母一声不响地去了远方,那我呢?我缩在墙角,眼眶有些发酸。

      有一道重重的黑影打在我身上,将我牢牢笼罩。我抬起头,望着身边这个黑衣黑头发黑瞳仁的男人。
      他好高,高到我需要努力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眼里的神采。
      这样眼泪就不会流出来了。

      他不像其他大人那般蹲在我的身边,温柔地平视着我,眼里皆是悲悯。
      我讨厌大人们千篇一律同情的眼神,他们以为我看不懂。

      他身形笔挺,淡然地低头看着我,说道:“我叫流川枫,你叫什么?”
      我仰头望着他,觉得脖子好酸:“我叫叶月华。”

      他语气仍是毫无波澜:“结束后跟我走。”
      像是在超市柜台说一句结账那样轻描淡写。

      我正想说话,有人从背后叫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流川君,记者采访等了好久。”
      他看我一眼,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真是一个奇怪的大人,可是他古怪的笃定却让我瞬间安心下来。我望着他的背影,那黑色西装衬得他身形绰约,高大挺拔。

      我悄悄跟着出去,在一角偷偷听着记者对他采访。
      原来他和我的父亲都是芝加哥公牛队的日裔选手,只不过他是首发,我父亲是替补。
      我想起来了,他便是父亲日日在饭桌上提及的枫君。父亲提起他时脸上皆是自豪羡慕,父亲总是说枫君是日本篮球的骄傲,他需要更加努力追赶枫君的脚步。

      是父亲打心里爱戴尊敬的人。
      我望着他英俊到漂亮的冷淡眉眼,平白无故对他生出几分亲近感来。

      宴会结束后,有一排身形高大的大人们站在我面前,包括流川枫。

      有漂亮的阿姨蹲在我面前:“小华,跟我们回日本好不好?家里的哥哥很期待你的到来。”
      我略带警戒地盯着她,不说话。
      她看出我的犹豫,只好失落地笑笑:“那身后的这一排叔叔,你想选谁?”

      他们个子都差不多高,蓬勃肌肉包裹在合身的西装里,平日凶神恶煞的脸庞上正拼命挤出笑脸。
      我能看出来,他们想要讨好我。只有流川枫仍是毫无表情地望着我。

      我毫不犹豫地走到他的身边,牵起他的西装衣角,无声地表示了我的选择。
      只因他让我跟他走。

      芝加哥正发怒般下着大雪,漫天鹅毛大雪飘下来盖住世间一切痕迹。一股冷空气猛然吸入肺里,呛得人喘不过气来。

      我匆匆穿上棉袄,可是我不会扣扣子。
      以往都是母亲替我穿衣的。

      我和他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漫天大雪。他本想径直走入这大雪里,似是想到什么,又带着我折转回来。

      他蹲在我面前,笨拙地替我扣着棉袄扣子。
      这是这位目中无人面目可憎的大人,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狼狈。

      他好容易扣好了扣子,这才直起身子。
      我低头看了看棉袄,想了想没有说话。

      之前的漂亮阿姨跑过来拦住我俩,语气里有着担忧和斥责:“流川君,你看看小华的扣子。”
      只能说七扭八歪,没一个对上的。

      漂亮阿姨边给我重新扣子,边担忧地问道:“流川君,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真的要这样做吗?”
      他说道:“这是我必须做的。”
      一脸责无旁贷的表情。
      我听不太懂,只是觉得必须这个词有些刺耳。

      他带着我去停车场。他的脚步太快,我尝试跟上,却被自己绊住了脚,狠狠摔在了雪地里。
      他听到响声,皱眉走到我身边,将我从雪地里扛起来。

      我尚不习惯被一个陌生男人抱在怀里,在他耳边怯怯说道:“我想自己走。”

      他好似有些无措,顿了片刻才将我放回地上。他想了想又伸出手,我将手放了上去。
      他的手掌宽大温暖,将我的手牢牢包裹起来。我偷偷动一动手指,能摸到运动员手掌上常年运动长的茧,和父亲的手掌一般。

      我就这样牵着他,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车前。
      车里很安静,他看起来不爱说话,而我不太敢说话。

      就这样沉默了好久,他终于说道:“你可以叫我流川。”
      他并没有让我称他为叔叔。

      座位上没有安全座椅,我有些不习惯。在高速行驶的车里,我稳住自己摇晃的身体,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的问题:“流川,我的父母到底去了哪?”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漫天大雪,车前雪刷动得飞快,如同我跳动的心脏。
      他说道:“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莫名有些恐惧,问道:“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
      他的语气里不带一丝粉饰太平。

      我拼命忍住泪水,一言不发。
      过了一阵,他才说道:“你知道芝加哥为何又叫风城么?”
      “因为风大?”
      他摇摇头:“因为风能传达人的思念。只要你心里日夜思念着他们,他们便不会真正离开。”

      我将他的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决心从今日开始好好记住父母。我不想让他们离开。
      而也是很多年后,我才知道芝加哥叫风城根本不是因为传达思念,也不知道流川如何编出这个故事。
      流川有一股随意胡诌却能安抚我的魔力。

      他将车停在街边,准备带着我去街边的快餐店吃晚餐。
      这时有白人女人敲我们车玻璃,她穿着优雅,不像街边要钱的流浪汉。

      流川摇下车窗玻璃,冷风嗖嗖吹了进来。
      女人怒目圆瞪:“先生,你车里的小孩不仅没有安全座椅,连安全带都没有系。你是她的什么人?”

      他这才愕然看着我,脸上瞬间爬上一丝愧色的红晕。
      我冲女人笑着撒谎:“他是我的叔叔。安全座椅坏了,安全带我刚刚解下来。”

      我从小被形形色色的人夸赞漂亮可爱,我知道我能骗过她。她方才狐疑地离开。

      流川脸色却冷下来:“下车。”
      他带着我在芝加哥密歇根大道逛Neiman Marcus高级百货商场,我渐渐走不动,却又不敢说。
      他察觉出我的不对劲,蹲在我面前:“我抱你。”

      我渐渐发现他说话从不用问句。只要是他确信的事,他便会毫不怀疑地去做。

      我躲进他的怀里,他一把将我抱起,安稳如同父亲早上送我去幼儿园一般。

      原来他逛百货商场是要替我买安全座椅,售货员认出了他的脸,亲切地教导他如何使用安全座椅。
      待他去买单的时候,售货员八卦地问我:“流川枫是你的爸爸吗?你的妈妈是谁?”

      我说道:“不是,他是我的叔叔。”

      没有劲爆的八卦,售货员有些失望。她不死心地问道:“那流川枫有没有女朋友?”
      我不知为何,十分笃定地说道:“没有。”
      售货员叹气:“果然是一心爱着篮球的男人。”
      我点点头。

      买完安全座椅,他又带着我去了Five Guys吃汉堡薯条,妈妈从来不让我吃的垃圾食品。
      我吃得津津有味。待我吃完后,他静静地看着我:“小华,永远不要撒谎。”

      原来他对我之前应付那个白人女人的说辞仍然耿耿于怀。
      我被他的威严吓到,只得屈服地点点头。

      就这样,我和他磕磕碰碰地生活在了一起。

      他住芝加哥西环靠近公牛队训练场最繁华的顶层公寓,特意请了一位全职保姆照料我的生活。
      他大概不是一个称职的监护人。一年四季,他总是在各地打比赛,缺席了我生活里大小活动。

      他都不记得我幼儿园名字。有一次他提前训练回来,和保姆说他去接我放学,却去错了幼儿园。

      我在幼儿园等了好久,所有小朋友都被接走了。老师渐渐失去耐心,看着手表,跺着脚不耐烦地等着下班。
      天色将晚时,他姗姗来迟地出现。

      将近二米个子的他,被老师一顿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也不反驳,脾气难得出奇地好。

      他牵着我的手,说道:“抱歉。”
      从来他再没有迟到过。

      到了读小学的时候,他带着我去签一大堆文件,好像是正式转移监护人之类。

      工作人员问他:“需要为她改姓吗?”
      言下之意便是问我要不要跟着他姓。

      他语气坚定:“不用。她是叶月家的孩子。”
      我也下意识地松一口气,不知为何,我并不想跟他姓。

      可我居然又觉得有些受伤,说我是叶月家的孩子,他是不是还不愿意接纳我?
      我早已从心底接受他彻底走进我的人生,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来年夏天,流川的妈妈来了芝加哥,和我们住在一起两个月。
      她对我很好,将我当亲孙女一般对待。

      只是有个晚上我睡不着,听到她和流川在客厅低声说话。

      “小华很可爱,我也明白你想要为队友付出的责任感。可是小枫,你未来总会结婚生子,你如何让你未来的妻子轻易接受小华的存在?”

      我莫名觉得有些冷,芝加哥的夏天,风也仍然好大。
      冷得我睡意全无。

      我听到他毫无余地的声音:“谁说我未来一定会结婚生子?”
      “你!”

      我终于心安下来,并沉沉睡去。

      在那一年的生日,我吹熄蜡烛闭着眼许下愿望:“我希望流川永远不要结婚生子。”

      年长一点后,我才知道这个愿望有多恶毒。可我改变不了这个想法。
      我后来每一年的生日,都是这个愿望。

      因为他,只能永远属于我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久违地灌了一次,爱如潮水回来了。还是对小刘最有表达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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