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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流银 ...

  •   十五

      这几日得知我自己的身世,我的父母以及孺颐的经历,颇有些不真实感,反而夜夜成眠的时候梦回莫攸谷,回到没有忧虑的少年时代,仿佛出谷后的一切苦难,一切得知都不存在。醒时往往要怔愣许久才回得过神来。
      然而,一切苦难都是真实的。当然一切幸运也是。因此,我想,我一定要想办法留住孺颐,我不能让他死。即便我现在没有什么法子。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也许因为知道我是英烈之后,左护法蜃游对我的态度好转起来,我终于看清他有一双镇定而温柔的眼眸。我问孺颐此事。孺颐道,他是陈金之乱的遗孤,所以不喜陈朝官场之人。我叹道,原是如此。因为我恰是个太医。怪不得常玉也说蜃游也拿鼻孔看他。我想到,长孙天倚收留鹿儿庄尸人案的遗孤,即孺颐和冥瞳,也收留了陈金之乱的遗孤蜃游,还收留了小敖这样的狼孩,他确实是个好人。但长孙天倚这名字到底从哪儿听来,我实在没有头绪。小敖太过闹腾,也需要精力去应付。我也便罢了,没再分神想他。

      孺颐的伤口终于算是初愈了。他不知道和楼主说了什么,楼主允了他解了锁链。甚至一并解了小敖的锁链。小敖觉得他和孺颐这对难兄难弟终于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满眼感激之情。小敖还是不太喜欢我,但是很看孺颐眼色,倒也算不难教了。
      孺颐对小敖上心起来,最后小敖的名字是孺颐起的,叫做“孺归”,见子如归。并且孺颐终于舍得出房门了,他说:“谢家的剑法,你要学太晚了,小敖现在开始学,是合适的年纪。“
      “你不想看看吗。”
      我当然是欣然而往。
      我是个纯然的武学门外汉,当年在莫攸谷,虽是杏林之家,也兴多少学些拳法剑法强身健体。然而我从来是最懒那个,倒不是说完全不学,精力稍济时也多少愿意听话跟在队尾比划两下,但实在是没有天分。想来虽然我母亲是个剑术大家,父亲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我应该是随了我父亲。
      我问他这剑法有名字吗,孺颐道:“流银七十二式。”
      孺颐虽然一直精力不济,长久闭门不出,未曾持剑。但当他拿起剑的时候,奔云流泉,窄袖翩飞,当真好一派风华正茂。
      流银七十二式是软剑剑法,银剑在孺颐手中仿佛听话的活蛇,剑锋所过处熠熠生辉。初秋的竹林,剑声劲劲,飞叶沙沙,我与小敖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歆慕与钦佩溢于言表。
      孺颐舞完最后一式落定。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会儿赶忙给他鼓掌,小敖看我鼓掌,也赶紧鼓掌。孺颐像是没有料到我是这个反应,面上隐忍了一下,还是道:“别拍了。你这反应像是看了耍猴的。”
      我忙停下来鼓掌,真心实意道:“我觉得很厉害。非常厉害。”
      孺颐又顿了半晌,道:“你还是闭嘴吧。”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我自己听了听也觉得我讲这话像是哄小孩,自带嘲讽。我识相地闭了嘴,这时小敖道:“厉害!”
      孺颐听了小敖这句,才算是心花怒放。我也心花怒放,因为小敖正经学会说的词没两个,今天这就学会一个,顶好几天的指标了。更别说小敖很喜欢剑,马不停蹄地放弃了他四肢着地的陋习,心急地要拿着给他的小木剑比划起来。
      小敖站都站不稳,比划得就更不成样子。但作为一个大人,我自然是要给予鼓励,小敖一面舞,我一面夸:“厉害,厉害极了。”孺颐在一旁斜眼看我,这一下我悟了,原来是我最近带小敖习惯了,不自觉都成了这哄小孩的风格。
      孺颐和我说,母亲没有来得及教全他整套剑法,只教全了流明心法和半套流银剑法。后面半套流银剑法是后来跟着剑谱学的,结果一直没有摸出门道,很晚才开窍,吃了不少苦。这套心法和剑法现在也便是由南霁月楼传承了。大小子弟都会,冥瞳和蜃游也会。
      “所以我犯懒的时候可以让别人带他。”孺颐总结道。

      这算是个富足的秋天。
      小敖的到来算是一汪活水,给这沉闷的楼中生活带来了无限的生机。我与孺颐之间的关系也确实像是亲人,相处之间舒适而快乐。如果不是孺颐的自残行为被发现,也许这表面的平静还会继续维持。
      孺颐的自残行为发生在一个白日,他拿琴弦割伤自己的手臂,蜃游去夺他的琴弦,也被割进肉里,鲜血淋漓。我过去的时候,蜃游并没有试图去打晕孺颐,反而镇静地劝诫道:“今天到此为止吧,再下去血流太多了。”
      孺颐那不关心的眼眸看了我们俩一眼,撤了手。
      我蹙着眉,但是没有说什么,拿了我的药箱去给孺颐处理伤口。孺颐确实是自残,而不是自杀,他割的位置不在手腕,而是小臂。我一开始就说过,孺颐的课题是对抗痛苦,当他愿意用另一种痛苦去对抗,而不是单纯用死亡去逃避的时候,是否也是一种进步呢。
      我在包扎的时候,孺颐一直在看我,等我将纱布打完结,他忽然捧住我的脸非常仔细地看我,他的眼眸没有感情,像是坚冰,他的脸靠得很近,近到我以为他会亲上来。然后他便略微侧过头去,低头狠狠在我的脖颈处咬了下去。他咬得实在太用力,我嘶地一声,生生忍住了去推拒他。
      他咬出了血,我实在是太痛了,我不是那种不怕痛的人。我的眼泪充满眼眶,将要落下来。他终于算是放开了我,他重新捏住我的肩头看我。
      他甚至把我的血咽了下去。
      我看着他,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大脑一片空白。
      孺颐道:“怕不怕,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尸人袭击了。”
      我听这一句,忽而笑道:“你没毒吧。”
      他也笑了声,他的笑声还是那么好听。他说:“万一有呢。”
      我说:“那是我医术欠佳没诊出来,认了。”
      孺颐哈哈大笑,笑到也润湿了双眼。他说:“要是有毒就好了,一起死。”
      我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忽而我意识到,这句话可能不是对我说的。孺颐没有什么想要和我一起死的心,他只有想要和霍英玦一起死的心。
      我没法接话。我只是抱了抱他。
      过了一会,他回抱了我,他哭了,发出非常轻微的抽泣声,然后又咬了我的肩膀,大概为了掩盖他的哭声。这次没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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