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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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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穹闷雷响,银龙游窜于乌云中。
送亲队伍被团团拦下,莽夫蜂拥而上,轿撵倾倒。
新娘从花轿里被拉出来,脚跟地下全是淌血的尸首,他跌撞着离开长队。
数十天里,这是他头一回感受到温情,有人来救他了。
血液淌满一个又一个水坑,顺着地面积累的薄水不断蔓延,宛若生生不息的藤曼。
“留活口,问他们为什绑宋家的人!”
“吃了熊心豹子胆?”
铜钱大小的雨点打在地面,暴雨发疯似的下来,砸出“啪啪”的响声。
掀掉红盖头,男新娘慌乱跪下谢恩。
雨水冲刷掉他身上大半白.粉,露.出阴柔秀气的面盘。
“你不是宋二公子吧……”邵珹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退到第三步他反应过来,拽住那人的手腕,借势扼住其脖颈。
“大胆妖孽,你把宋玄烨藏哪里去了?”
“你们快看看其他人的脸,他不是宋玄烨。”
忽然地动山摇、响声震天,盖过了喊打喊杀声,盖过刀光剑影。仿若有不可见的战马奔腾,铁蹄牛角号持续不止
座座山头走蛟龙,条条沟口吹喇叭 。暴雨中山腰泥土石块被冲垮,洪水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俯冲下来。
“洞神震怒,跑啊,跑啊!”
泥泞一层覆一层,最先吞噬掉瘫散在地的花轿,然后顺在他们来时的方向,朝尚在往上跑的镖人靠近。
这些人不会轻功,马匹借给其他有能力的人骑,于是落在了离坡很远的地方。也因祸得福,在灾难来临后或许能留得一命。
……
陆风眠与苏无霜并肩坐着。
相比两人的悒怏,小少年显得异常欢快,他仿佛是看到了生存的希望,眼眸中映照着璀璨星河。
众人走地时候天色快亮了,为不打草惊蛇,他们行路时会慢很多。大概今晚才能返程,后天晚上回到营长,如果“宋二”受伤严重路程只会慢。
但不久这种盼人归来的期冀也破碎。
山峦爆发了泥石流,滚滚恶臭的泥水冲垮林木。比起大地带来的动荡,陆风眠身心处的动荡并不弱,她是考虑过自己带人去拦轿子的。
是报应嘛,上天你恨我嘛。
……
“山洪同他们去的是一个方向,但那块有个河流的分岔口,水大概率会拐过去。所以如果去救人,很有可能能救过来几个,但现在雨虽然停了,却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次下起来。”
苏无霜原是在冀州开店做向导,对附近几座山摸的熟悉,经宋二带人撺掇,拿十两铜钱诱惑才同意陪同的。
谁料宋二身死,现在又遇上山洪。
“我当时就是出门没看黄历,才落得现在的下场,我真是该。”她气得想哭。
陆风眠觉得恍惚,望着山峦久久不能回神。她吃了半年银杏做辅滋阴补肾的草药,而那要巧合与大院子里熬的药相克,长期吃下来损害肾脏。
但凡事都有好坏面,这半年她记忆力好了不少。
怒火攻心,一时喘不上气,经年累月的伤痛一齐激发。她猛烈地咳嗽带出血丝,便愈发的怨恨自身和赵氏。
暗想,如果他们能回来,除拖着些残缺的尸体外,还会推来个披头散发的新娘。
留在营长里的道士组织去救援,寻觅三天半,来回了大半的活人。
这下镖客彻底不剩多少了,抢悬赏的也死了不少。那位新娘死得透顶,他头上凤冠霞帔消失不见,神情定格在死前。
虽是惶恐,却没在花轿里麻木。
邵珹懂水性,力气又大,侥幸逃过一劫。
回来时整个人被泥巴糊住,满身泥浆头发蓬乱,唯有脸上灰尘少些,好像特意洗过。
“你还好嘛?”陆风眠由人搀扶着,“他是谁,宋公子呢?”
邵珹尴尬挠头,“我不知道啊,找到时只有他,我们还审问了那些脚夫,喏。”他把手里的死尸丢到明面上。
陆风眠侧开目光,她不在意最开始就被当作刀的人结局如何。她在乎的是,往后会不会不择手段为生母报仇,以至于把最初排除的人拉进仇恨。
世间喂我以砒.霜,我亦还之砒.霜。
她去想自己当乞丐时的片段,去回忆阔别两年归府时恰好参加母亲的葬礼。
然而哭不出来,甚至不觉伤感。
屈辱融入骨髓般,早已与她化为一体。
白忙活一场,陆风眠心情要多差有多差。甚至连留在驼山打水漂的心情也没了,立刻决定收整回京。
仿佛只要这样,她就可以当这几天的事未发生过。
但临走前,自然要把谎言圆上。
先前总是想和陆风眠搭讪的徐不凡,自从泥石流里死中逃生,便对她心生怨怼。
徐不凡是个三脚猫的侠客,来这不是为什么高尚的品德。单纯得到了赚钱的渠道,报着试试的想法,千里迢迢赶来驼山。
“是谁说宋二在花轿里的,是瞎了嘛,两个人长相相差这么多,你怎么会看错?”劫后余生徒剩怨恨。
陆风眠委屈,“我当时真的看到了宋公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或许是……”
“是他们掉包了。”
“抬轿子的人全被洪水冲跑了,就算你瞎扯别人也拆穿不了。”
徐不凡怒不择言,却意外地贴近真相。
压根不需佯装,陆风眠问心有愧发虚得很,油然生出被拆穿指摘的痛苦。
她浑身难受到发颤,目光闪烁。乍一瞧,当真和受了冤枉的样子相同。
“为什么不可能是幻术, ”墨向颢大概猜到了内幕,毫不犹豫站在友人身旁,“说不定灵蝶被迷惑了,山里鱼龙混杂有什么不可能?”
邵珹原本想出来打圆场,但细细琢磨总觉得不对劲,于是耐下心继续旁观。
陆风眠卷进中心漩涡,一时半会出不来。
她造成了人祸,天灾再出来搅和,想全身而退难度太大。假如伤亡少些,绝记不会如现在这样。
不满的人多了,就不好糊弄了。
“要怎样,那你们还要我怎样,我只不过把自己看见的说出来了而已,”陆风眠退而求其次,要不到谅解,能逃离现场亦不错,“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走!”
她说着对着众人鞠了三躬,转身低头快步回到帐篷里。
就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强悍,如此虚伪。撒谎不打草稿,不把人命当命。
少顷,墨向颢进来了。
“你会放弃吗?”只此一句。
陆风眠抬眼撇她,“你会嘛?人无利不起早,世间灾难永不会减少,这回不是别人的,下回就是自己的。”
“我可没信心等到下回,我能接的住。”
我这一生什么坏事没做过,何必还装假清高,现在放弃下地狱的机会,可就再没本事拉别人下去了。
墨向颢早知道她不会好受,但决不会为此改变,她有一套无后路的理论,不断推着她向前走。
再者,京城那个名利场上,又有几人手上是干净的。
陆风眠是自洽的,调节恢复能力都强,她爱赵府,同时恨着舅舅舅妈。为赵家的利益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同样她要二舅家付出代价,也可以把赵家放火上煎。
帐篷外的道士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讨论着什么,目光时不时落在两人进去的帐篷上。
徐不凡自己呆坐着没意思,随便拉了几个人吐槽,那几个人都没太大反应,或者说也感到不满但是厌恶与他为伍。
他只得凑到其他人堆里,任如何婉拒也如根钉子,死活定在原地,死皮赖脸硬组队。
鸟鸣声不绝,瘫倒的树木融入春泥,等待来年再换起万物的生机。一树枯万草荣,轮回交替生生不息。
……
密林深处,半陷在泥地里的棺材躁动,刺耳的指甲抓挠声显得格外清晰,
月光隐现,须臾后官盖已然敞开。里面出来个蠕动出个瘦削的身影,披头散发驼腰还耷拉着头。
这人肚子有个大豁口,却没有半滴血流出,只有干涸的血渍粘在上面。
经年累月未曾换洗的衣物很是硬挺,寒风灌进去,擦过它的四肢百骸,路过无数道鞭痕。
疤痕狭长狰狞,宛若诡异蜈蚣爬在沟.壑里,蜿蜒前行。
棺材人顺着笛声抬头,现在暗色里的男人,淡淡伸手朝更深处指去。
瘦削的人影麻木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脚印走进密林更深处。
男子身上衣料华美,所用之术乃十禁之术。固冤锁尸,控制怨念深重的亡灵,让放弃入六道轮回的人永不能复仇。
此人非他所害,但一切影响卦象的变数,都要清除掉。
他的夫人已经神志不清许多年了,近期左辅星大亮,意味着久病之人有转生希望,贵人将来。
这贵人皇亲贵胄,自己自然要拿出十足的诚意,虽不是要什么便能给出,可但凡他有皆可拿去。
暗夜给他的眸色度上暗沉,像是枯井日夜沉淀出的稳重。
脚下泥土缓慢渗出鲜红,逐渐绘制出个大法阵,光芒微弱却异常稳定。就在即将死死固定在地面时,其中一环骤然断裂,整个法阵化成粉末。
束魂阵破碎,那个妖怪跑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