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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归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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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漠边军营帐内,屠幽抱臂看着宫远徵慢条斯理的摆弄着手里的茶具,甚至根本称不上茶具,不过是方才侍卫送过来盛水的海碗,可是在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弄下,竟也有了一种莫名的奢贵之感。
回到青漠的这几年里,她时常在想,宫远徵到底有什么好,让阿朵这么念念不忘甚至不顾青漠传承也要一心求死,不能否认宫远徵确实有一张蛊惑人心的脸,可是她身边不乏好看的人,乌潼、屠里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人中龙凤,她看惯了龙彰凤姿的各色男子,为什么非得是宫远徵,一个外族人!
可是即便过了这么久,她还是看不明白,宫远徵有什么值得她爱的,看向那人的眼神逐渐幽深,耳边突然听到一声嗤笑。
“你盯着我看了这么久,怎么,喜欢我的面具?早说啊,不然进来之前我还能送你一顶。”
屠幽回过神来,这才注意看了他脸上的面具,黑色的面具,上面没有什么花纹和画饰,干净简单,纯粹只是为了遮面。
“为什么要戴面具?”
她的本意就是为了让阿朵真正看见宫远徵还活着,也许看见他,她就愿意活下来,只要她愿意,那起码还有一丝丝的希望。
“我受你胁迫进青漠,是为了救人,我可不想丢了自己的命,当初在旧尘山谷你们都能联合起来要我的命,一个假意缠绵,一个痛下杀手,在青漠,我当然得想些办法遮挡一番,否则,怕是没命活啊。”
“没有联合,当初她只是想救你,王上的命令,即便是王女也不敢违抗....”
抗辩的声音被他打断,“不重要了,不管是想救我还是想要我的命,都不重要了,现在很好,我帮你这一次,算是报答你们帮宫门剿杀无锋的恩情,不相关的人,我不想见,也不想再有任何瓜葛,你最好,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的身份,救人之后,宫门与青漠,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有月儿淘在,他怎么敢说两不相欠!
“你怎么知道,人你一定能救?”
宫远徵站起身直视屠幽,眼睛里尽是高高在上的不羁和自傲,半晌,他哼笑一声:“如果我救不了,那只能说,她该死!”
屠幽质疑的眼神被冰雪覆盖,握剑的手骤然收紧,眼睛一瞬间充血,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你胡说什么!”
宫远徵一愣,没想到轻飘飘的两句话,竟然就让她变了颜色,眼神下移看到她因为用力甚至有些颤抖的手,他问道:“你想我救的,是谁?”
屠幽深吸一口气,勉力压下心头的怒意,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宫远徵还想再问些什么,就见有人推门进来,他眼皮微抬,看见那抹银色的身影,便又转身坐了回去。
“屠幽,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乌潼说完这几句话转头便走,甚至都没有听到屠幽的答复。
屠幽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剑,她实在不想再面对乌潼,可这是在边军,她不能如此不管不顾。
离开之前,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宫远徵说道:“你不要乱走,你身体里的蛊虫是新种进去的,蛊术稍微好点的士兵都能看出你并非青漠之人,没有进入荼无宫之前,我不想横生波折。”
宫远徵不置可否,屠幽看不见他面具后的神情,不欲多说,关上门便出去了。
天色渐晚,密林里幽深一片,林中的萤虫成群结队的出现,像是携起了一片星空,远处有守卫的侍卫升起了篝火,显得有了些暖色。
乌潼站在不远处,身躯挺拔,银色的衣袍在暮色下依旧耀眼。
“你想说什么?”屠幽走过去。
“宫里出了什么事?谁病了还需要从青漠外请大夫?”
“这好像不是乌潼大人该管的事,既然被调离神宫,私自打探宫内消息就是僭越。”
乌潼忍不住走近两步,声音有些急促:“我从来都不是为了打探宫内消息,你此次带人进青漠并没有神庙敕令,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吗?”
“我说过了,这是我的事。”
“那我身为边军统领,自然也有权力阻止来路不明之人进入青漠。”乌潼额前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她如今怎么这样任性妄为。
屠幽猛地抬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像是不相信他会与她为难,好半晌她都没说出话,只睁着那双澄净的眼睛瞪着他。
“你现在,是在拿你边军统领的身份来压我?”
“我只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夜色愈发深沉,月亮悄然爬上枝头,漫天的星辰在黑幕般的天空下愈发明显,萤虫在密林间时隐时现,远处有兵士断断续续的交谈声,可屠幽与乌潼所在的这一方天地,好像时间都静止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屠幽才缓缓开口:“你觉得,我会是为了谁?”
乌潼有些怔愣,是啊,她会为了谁?他了解屠幽,除了王女的事没什么人能触动她的心弦,这么多年,她所思所想所为都是为了阿朵。
可是医病之法不是在四年前就拿到了吗?为什么还要冒着被侍神殿问罪的风险去中原请大夫,她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命吗?
“是...是阿朵...她怎么了?”
“你不需要知道,你已经害惨了她,你应该心怀愧疚,不要拦我...啊!”
肩膀被人猛地扣住,屠幽惊呼,抬眼就对上乌潼发白的脸。
“我心怀愧疚,是,我一直心怀愧疚,可是你又是为什么,你从来不欠她的,你为什么非要拿自己的命去拼,六年前以身试蛊你已经死过一次了还不够吗?在百舸城既然已经拿到了治病之法,为什么还要一心想着中原之事!”
屠幽的脸色越来越冷,她开始用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
“这是我心之所愿,只要是为了她好,我愿意付出一切,我愿意!”她直直对上乌潼的眼睛,泪水却止不住漫出眼眶。
“你心之所愿?你为什么甘心为了别人去死,如果她在乎你,就不会把你置入如此险境,她是不是还忘不了宫远徵,所以让你去宫门,你带回来的那个人真的只是个大夫吗?她是王女,可你现在只是个蛊人,你真的能承担的了侍神殿问罪吗!”
“闭嘴...你闭嘴! 你凭什么说她,你凭什么!没有什么治病之法,早在傅家就毁了,她快要死了,她就要死了!”
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淌下来,她开始吐血,大股血水溅了乌潼满脸,他脸色瞬间苍白如纸,握住她肩膀的手开始颤抖。
“你怎么了?屠幽,你怎么了?”他慌张的拿袖子给她擦血,却被屠幽一把推开。
“都怪你,都怪你...为什么非要杀了宫远徵,你杀了他,她才一心求死,你怎么还敢在我面前说她,你凭什么!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说她的不是,你不行,谁都不行!”她口中不停的吐出血水,嘴唇却还不停的翕动着。
“是禁言蛊对不对?别...别说话了...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乌潼把她圈进怀里,一下一下抚在她乌黑的发上,眼底一片痛色,禁言蛊都下了,他离开神宫的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怀里不停颤动的身躯安静下来,乌潼还想说些什么,就见东方的天际突然一片明亮,那是蔟火令的亮光。
只有神宫最高密令,才会发送蔟火令!
怀里的身体僵住,“我和你一起去。”
整个营地都亮了起来,火光照耀下,屠幽的脸色白的要化开。
“好。”
即便是边军这样的艰苦之地,各营地也会留一个房间作为神候之地来接收神宫密令。
“怎么样?”屠幽的手紧紧握着。
“密令让我速回神宫。”乌潼眉心紧皱,他来边军这么久,无诏不得回宫,即便是神祭快开始了,也不至于让他速回。
“谁发的密令?是...是侍神殿吗”她的声音开始发抖。
乌潼猛地抬头看向她,侍神殿不会向任何族人发布密令,除非是王位更迭,关乎王族命脉的大事。
“不是,密令是王女私令,阿朵要我回去。”
屠幽僵硬的身体开始慢慢回暖,她喃喃道:“不是侍神殿就好,不是就好,她还活着,活着就好。”
“屠幽,你说什么?为什么你怀疑是侍神殿的密令?”
“没什么,我该走了,不等明天了,今晚就走。”
*
边军是离荼无神宫最远的边陲之地,也是通往青漠之外的唯一入口,自四年前回到青漠之后,屠连朵就以青漠王女的身份将乌潼调任到了边军,一度引起了乌氏的不满,因为除了条件艰苦,还有一点便是这里实在是离神宫过于遥远。
那日屠幽坚持漏夜而行,乌潼没办法,只好跟着他们一齐回了神宫。
日夜前行,走了快五日,终于看到了神宫的轮廓。
一路上,宫远徵不停的观察,越走近目的地,他心底的震惊就越深,青漠比他想像中要大的多,可是这样一片广袤又深邃的土地,却是外界不知道的方外之地,青漠外的人甚至找不到一条进入这里的通道,这也许就是书里所说的世外桃源?可是这里也有争斗有王权,那又为何世代都遵守着不可出世的规矩呢?
荼无神宫近在眼前,还未及宫门口,便听到了宫内的锣鼓轰鸣声。
已经安全送屠幽回来,乌潼也已经了了心事,他侧身说道:“虽是王女私令命我回宫,但需先行面见王上述职,我先行一步。”
屠幽点点头,见他不动,继而说道:“多谢你送我们回来。”
乌潼无奈笑笑,听不到想听的话,只好策马扬鞭,疾驰而去。
刚一过宫门,那欢声笑语便关不住了,宽阔的宫道上有许多带着鬼傩面具的年轻男女,道路中央,一座挂满了彩色丝带的小型木制楼阁高高耸起,其下许多人围在一起,手拉手跳着舞。
“这是什么?”宫远徵问道。
“这是小神祭,青漠酬神的节日。”
“他们跳的是什么舞?很奇怪。”
“自然是酬神舞,和你们外界的傩舞有些类似,小神祭不过是小打小闹,年轻人的节日罢了,半月之后,是大神祭,那才是真正的酬神庆典。”
神宫之内,没有官职的人没有资格策马,因此屠幽和宫远徵只好弃马,步行朝宫内走去。
离那木楼越来越近,宫远徵忍不住停了脚步,楼上有人在跳舞,那小型的楼阁竟然是造型奇异的舞台,熟悉的背影,怪异的舞步,戴着面具的脸,他的眸光渐深。
“怎么了?”屠幽扭头问他。
“没什么,只是看到有人在楼上跳舞,有些惊奇。”
屠幽刚想开口,便听身边有人惊呼,“小心啊!”
宫远徵抬头,便见那楼上的跳舞的女子踩空了一道飞檐,飞扬的发尾上缀了一抹银色,隐约发出一道铃声。
还来不及思考,宫远徵鬼使神差的飞身上前接住了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身侧接着便有人围上来,道谢的问好的喧嚣一片,他把人放下才看清,那姑娘发尾上缀的不是银铃,是两枚质地通透的玉石。
也是,她从来都是怕高的,又怎么会在这么高的楼阁之上起舞呢。
像是想起了什么,宫远徵抬眼看过去,人群之外,屠幽面无表情,一双眼睛里是刻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