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医济清渠》予宓

4、穿堂越林遇知府

　　家里的账本李昇并不清楚，但他也不傻，自然知道这天底下没几个高门大户的账是清清白白禁得住查的。

　　李昇的五官皱成一个小核桃，两手攥成拳头，蓄势待发想要打杜芸一顿，可他终于还是没敢。

　　在场的众人谁也不敢要那烫手的玉瓶，杜芸摆明了是想让下李昇的面子。

　　僵持半晌，李昇身边的跟班小声劝道：“公子，从了吧，这是个硬茬，搞不好真把咱家的宝贝折在里面了。”

　　不料李昇还没出手，人群中倏地挤出一个人，浑厚低沉的嗓音：“我来。”

　　景竹茹朝那人一望，这不是当日救下江葵的络腮胡陈武吗？他竟也在这。

　　这下李昇急了，冲上前来：“我来，这玉瓶是我家的！谁也别抢！”他一边喊一边抢着把地上的药材拾起。

　　“陈叔！”江葵跟在杜芸身后，见到陈武比见到亲人还亲，陈武却没料到这个小家伙也在这，简直对他避之不及，连忙逃之夭夭。

　　李昇三下五除二地把药材都收拾好，接着乖乖搬进了回春堂，随后带着跟班们夹着尾巴逃了。

　　那天之后，李家公子不但失了霸王爷的称号，还得了个“茅二十三”的诨名，这名声越来越响，郁闷得他好几天都没敢出门。

　　人群散去，景竹茹不禁低眉浅笑，不经意间与杜芸四目相对，她正要躲过，杜芸直接上前将她拦住。

　　“景医师好生薄情，不告而别不说，这故人重逢却要装作不相识，真是叫人心寒。”

　　景竹茹被他盯了片刻，眸中波光潋滟，不甘示弱地回道：“通判大人千金之躯，惹得多少女子朝思暮想，堵在天字间门口只为与大人相见，我岂敢叨扰？”

　　杜芸闻言一怔，倒是江葵先开口道：“医师姐姐是说船上那个茶水娘子吧，她水性杨花惯了，是个男人就没有她不敢撩拨的，那日小叔叔拒绝她之后，她还说我那几日与她眉目传情过，要给我当童养媳呢。”

　　景竹茹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只好追问道：“那后来呢，你怎么说的？”

　　江葵一摊手：“我就卖惨来着，最后她也觉得跟着我没前途，也就作罢了。”

　　杜芸那双宝石一样带着灵气的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哦，原来景医师走的那天去找我了。”

　　景竹茹轻咳几声，转移话题道：“通判大人此番过来不止是为了叙旧惩恶，恐怕另有要事吧？”

　　“当然不是，小叔叔不为叙旧也不为惩恶，他就是来找你的，他都找了你好多天了，一听说回春堂来了个外乡女医，他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杜芸眼疾手快地想把江葵那张漏风的嘴堵住，却还是慢了一步。

　　景竹茹心尖一颤，随即耳尖一阵潮红，她只好低头强作掩饰。

　　许久，杜芸才开口道：“你别听江葵瞎说，我这次来确实有事要拜托你。”

　　他嗓子有些发紧，说了几句话才恢复正常。

　　“清致镇的知府大人确实身子抱恙，且患上的还是不可告人的隐疾，多少良医被邀去诊治都不曾有所好转，我希望你能过去看看。”

　　景竹茹被带到知府官邸，门前石柱高耸入云，门内装潢气派恢弘，几个仆从引着他们穿过风致园林，望庭院深处行去。

　　景竹茹跟在杜芸后面穿过一片杏林，初春季节仍是残枝枯败，她在其间忽然感觉衣袍被什么东西抓住，她本以为是被树枝刮到，一回头却见一个男子正衣衫不整地蹲在她脚下，口中流涎，抓着她的衣摆笑吟吟地看着她。

　　“美人...哈哈哈哈...”

　　这任谁都会吓上一跳，景竹茹慌不择路地抓住了前面人的衣摆，杜芸立即停了下来挡在她身前。

　　那男子看上去二十有余，却显然是心智不足的样子，被人鄙夷地瞧着也还是只顾着傻乐。

　　“知府大人！”只见远处冲过来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抱住男子一边梨花带雨一边道：“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景竹茹犹如被九天神雷劈中了一般，怔愣片刻才在心中浮出一个不可置信的答案。

　　这个傻男人竟是堂堂知府大人？！

　　她看向杜芸，像是想要求证什么，杜芸也只能无奈地点头。

　　那男子见到妇人的泪水才缓过些神智：“娟娘，你怎么又哭了？我不乱跑了...我乖乖的，你别哭...”

　　“让两位大人见笑了。”妇人擦了擦眼泪，朝景竹茹和杜芸欠身道。

　　原来清致镇的知府名叫陶益胜，是前任宰相陶骋的独子，早在陶骋当政之时就已为其子铺好了为官之道，哪怕他这个儿子从生下来就形同痴呆，他深知圣上政务繁忙，根本无心理会这样一个边陲小镇。

　　于是，这样一个智力只有寻常五六岁孩童的男人竟也戴起了知府的乌纱帽。

　　景竹茹心道，也难怪那李家敢如此一手遮天，原来在杜芸来之前，这清致根本就是姓李的！

　　那叫娟娘的妇人哭诉道：“只是老爷和夫人故去之后，少爷就再也没人庇护了，这事若是瞒不住了，圣上怪罪下来，陶府也就...”

　　“那你呢？”

　　景竹茹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她看着娟娘已经不再年轻的双眸，这样的容貌在此之前也应担得起美人二字，只是岁月为她平添了愁容。

　　娟娘一愣，她生下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又变成别人的夫人，还从没人问过她的什么意见，好像她就是别人的附庸，永远没有感情，也没人在乎。

　　“大人是在问我？我是少爷的童养媳，自然一直跟着少爷…”

　　沉默半晌，景竹茹暗自点点头，没再说话。

　　杜芸摩挲着手里的杯盏，轻声道：“其实这知府大人能不能治好本也不碍着我什么事，但陶大人生前与我父亲也有些交情，再者，我也不想连累到无辜的人。”

　　这陶府上下少说百十号人，若是圣上龙颜大怒，恐怕一条命也保不下来。

　　门外寒风大作，吹得窗棂响动，景竹茹深深地看了杜芸一眼，开口道：“知府大人实乃先天肾精不足，我只能尽力一试。”

　　“好，我信你。”

　　第一场春雨将至未至，景竹茹在灯下一边捣药一边翻看医书，春晓在旁边时不时帮她挑亮灯花。

　　景竹茹几次三番让春晓先去睡，春婆婆也出来嘱咐了几次，可这丫头就是不肯，最后终于撑不住靠在桌边睡着了。

　　而景竹茹几乎是一夜没睡。

　　其实药方并不难寻，伤寒派祖师爷传下来的药典里就有不少医法，只是药材倒让景竹茹头疼。

　　想要医这样的病，每味药都必须是尚上之品方才有几分可能见效。

　　天蒙蒙亮时，景竹茹想起此前采药时，在距清致镇不远的一处山上看到过一株千年鬼盖，只是它长在悬崖险峰之上，非粉身碎骨不可得。

　　可如今却只能冒险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