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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昨夜落雪了,清晨时分,岳焕拉开门,只觉面颊一寒,满院都白了。岳焕心中一喜、一动,走到院中,积雪在脚下,微响着,留下齐踝深的印迹,只见瓦背上盈着半尺厚的白雪,窗前那株山茶,也被雪落得满枝满叶,若托着一树浮云,这江南,这杭城,多年没下这样的好雪了。岳焕回到屋中,在屋檐下,抖了抖鞋上的沾雪,如往常一般,取了昨夜的茶水,将隔夜陈茶,浇在墙边的花坛里,倒茶水时,岳焕见墙根的青苔,附着底部墙面,露在积雪边沿,青翠如染,倒与白绢似的雪,相映成趣。
      到了前院的厨房,家中老仆,已烧好了热水,岳焕取水净脸后,又拿青盐,在屋檐下漱口,将口里的水小心吐到雨沟里,怕脏了那一地的净雪。这时,家中的童仆,猛地将那盆水泼到了院中,地上积雪为水所消,破开了一块疤,岳焕见此,跺脚道:腌臜人,腌臜物,污了这一地的雪。童仆听了,笑道:少爷也真会说,你净脸的水,倒说我腌臜。岳焕摇着头,也不理那童仆,转身去了堂屋。到了堂屋,阿父阿母已坐在了桌前,岳焕与阿父道了晨安,挨着阿母坐下了。阿母握着岳焕的手道:焕儿,今日大雪,天寒地冻的,在家好好呆着,看会儿子书,开春就要上京去了。岳焕听到天寒地冻,想着外面如素如银的大雪,不觉心驰神往,胸中如鸢飞马踏,便藏不住笑意的,对阿母道:阿娘,前几日和同窗议好了,今日去馆里商讨一下诗文去。阿父听了,皱眉道:什么诗文不诗文,明年就要进科场了,先把四书五经背熟了才是正经事。岳焕道:爹说的是,只是每日背那劳什子经书,人都糊涂了,今日放松放松,明日才背得事半功倍。说完,岳焕便拿目光,睃望着阿母,含笑又未笑,欲言又不言,似有说不出的委屈。阿母便道:那就去一日吧,只是多加件袄子,多年没下这么大的雪了。岳焕听了,忙笑着点头答好。阿父见此,倒也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老仆将饭食端了上来,一钵白粥,一盘菜饼,一碟酱菜,岳焕待父母动筷子后,才拿起碗箸,家中老幼二仆,坐在桌边的小杌子上,一道喝粥吃饼。吃完后,老仆收拾着碗筷,阿母对岳焕道:早些回来,天寒地冻的。童仆听见,便问岳焕道:少爷哪里去?岳焕道:书馆里有事去。童仆又喜道:少爷带我一道去吧。岳焕便道:正经事,又不是去玩耍,你去干吗?童仆咧嘴笑道:我去给你们打杂啊。岳焕道:等被你泼坏的那雪好了,就带你去。童仆吐着舌头道:我的老天爷,那不要等到明年下雪。岳焕道:那就等到明年。岳焕回房,换了件今冬新缝的棉袄,准备出门时,不知何时,那童仆也跟了过来,在后院的屋檐下,扯着岳焕的袖子道:好少爷,带我一道去吧,这样的好雪,你定是去游玩的。岳焕抽回袖子,笑道:就你这猴崽子会猜,读书去,就是读书去。童仆又跟上来,嬉笑道:那带我一道读书去吧。岳焕不理那童仆,告了父母后,便去了,出家门时,那童仆站在门沿上,看着岳焕,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岳焕便回身道:回来给你带二两藕粉糕。童仆听了,刹时喜道:那少爷早点回来,别忘了就是。
      岳焕离了家,巷子里已有了几道人行之迹,在雪中踩出了一条小径,走到巷口时,岳焕见邻家开肉铺的王胡子走了过来,便笑道:猪三哥,早啊。一直耷拉着头的王胡子,闻声看着岳焕,刚醒过来似的,笑道:焕哥儿,这么大的雪也出去啊。岳焕道:难得这么大的雪,不出去逛逛,倒可惜了。王胡子笑道:都是你们读书人的情趣,这么大的雪,老子可要回去搂着婆娘,烘卵蛋去。岳焕听了,不禁笑道:怎么,三哥刚回来。王胡子叹了口气,搓着两手道:别说了,昨夜去花楼摸牌九,半扇猪没了。岳焕笑道:赌运的事,有输有赢,今日小输了,明日要大赢的。王胡子笑道:哥儿说得好,下回赢了,给你送副好下水。说罢,王胡子打了个哈欠,拱了拱手,言道:哥儿玩得尽兴,告辞了。岳焕也回礼道:告辞。辞了王胡子后,岳焕信步来到街上,只见商铺大都开了,只是行人了了,不时驶过的马车将街心积雪,碾得稀烂不堪,岳焕沿着屋檐慢行着,见着污满人烟的残雪,心头不免嫌浊气了,寻思着需寻处人少的地方才好,想了片刻,兀的念起了西湖,湖在城郊,且方圆不小,纵有人至,这大雪天的,想必也不多。于是,也不顾积雪湿寒,满心满愿的踅去了。
      行了大半个时辰,离城越远,人迹愈少,不久毡靴已被浸湿,指尖耳朵也被冻透了,唯那呵出的白气是热的,终到了西湖,岳焕只一眼,便忘了体肤之寒,只见天水相静,湖山俱白,远处长堤岛屿,近处古木花圃,无不雪盈盈的,绝无人迹,念起此处平日的繁喧,此时倒换了个人间似的。岳焕静观了片刻,不觉出神忘情,待回过神来,又觉此净处,过于静了,近乎幽寒,顿觉有些难以自处,念起前方有一寺庙,便寻去了。路上,想起柳文所言,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不免一笑。到了寺庙,庙前栓了辆马车,庙门倒虚掩着,静得若无人在,岳焕正欲入庙时,忽闻湖中传来一阵笛声,寻声看去,那湖中一岛,若倒扣的白瓷碗,笛声正从那处絮絮丝丝的飘来。岳焕见庙前的码头,泊着几支小舟,舟上积雪未动,舟子也不知去了何处,便解了一舟,划桨而去。到了湖中,岛愈近,笛愈明,岳焕心头又是喜,又是奇,倒要看看是何痴人吹动了这一湖风雪。
      舟抵岸边,那笛声也停了,岳焕忽觉天地一静,不禁有些情怯,泊好舟后,上了岛。岛上竹木窝着积雪,青白相间,树下一小亭,亭中三人,一人披着鹤氅,握着竹笛,立在亭下,含笑看着岳焕,身后二人,看穿扮倒是童仆。岳焕走上前来,行礼道:为君笛声所引,冒昧前来,扰阁下雅兴了。那人还礼笑道:这大雪天的,难得还有痴人逛这西湖,倒也是缘分。说罢,那人请岳焕坐下,亭中石桌上,燃了一泥炉,炉上温着酒,那人吩咐童仆拿了一枚杯盏来,为岳焕倒了酒水,笑道:喝杯热酒,去去寒气。岳焕双手接过,言声谢到,饮了半盏,喉舌一暖,酒入心头,倒少了些拘谨,放下酒杯后,问那人道:听阁下的口音,倒不是本地人。那人也随着岳焕饮了口酒水后,笑道:北方人,刚到杭城三日,本想来看看这西湖,不想下了这么场的大雪。岳焕道:我倒是为了看雪,才来这西湖的。那人笑道:你们江南下雪少,我们北方一年不知要下多少场雪,看都看厌了。岳焕笑道:那这江南的雪和北方的雪,还是不同吧。那人道:那倒是的,江南的雪是女儿雪,北方的雪是男子雪。岳焕道:为何?那人道:这里的雪若飘絮,北方的雪如撒盐。岳焕笑道:那倒成姜南、胡北了。那人也一笑,又为岳焕满了杯酒,自己也浅饮了一口,问岳焕道:东坡说,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这雪中西湖,是浓妆还是淡抹?岳焕道:应是浓妆吧,这西湖难得下雪。那人眉翅微微扬了一下,笑道:山青水绿,十里荷花,才是浓妆,女子的胭脂岂是白的,你们南方人稀罕下雪,才认为这是浓妆。岳焕点头道:那倒也是,那倒也是。又看着那人道:不知公子姓名是何,今日与公子相见,心里倒是畅快。那人抿嘴一笑,言道:姓杜,单名一个霄字。岳焕拱手道:在下姓岳,单名焕。
      互道姓名后,岳焕与那人谈得愈发知心,渐生一见如故之感,话不由得多了起来,又互饮了几杯热酒后,岳焕酒量本浅,顿时酒意上来,心热了,语也热了,倒是那人含笑如常,面如素雪,目若清渊,未生酡色酒晕,话语也利索干脆,没动肝肠气。岳焕又饮了一杯后,听那人笑道:都说江南之地,文气精粹,今日有酒无诗,不如请岳公子也做诗一首,让在下开阔开阔眼界。岳焕心中也本起了离骚之兴,听杜霄如此言到,便行礼笑道:既然杜兄如此说了,那在下就班门弄斧,献丑了。言罢,从桌上拈了块木炭,起身走到亭柱前,沉吟了片刻后,挥洒写到:笛寒一片水,酒温二客心。且叹西子妆,霄雪落半生。岳焕写完后,那人身后的一个童仆,与那人挤眼弄眉的笑了笑,那人见了,用袖子掩唇饮了半口酒水,半冷半热的笑道:你们江南人到底斯文,写的诗也斯文得很。岳焕回坐到桌前,对那人笑道:做诗当然得斯文,政史之文当如撒盐,才掷地有声,怡情性灵的东西应如飘絮,那才动人。那人挑了挑眉,言道:那依你所言,北方的黄钟大吕都不是诗了。岳焕觉杜霄有些不悦,便赔笑道:哪里,哪里,只是自己的性子喜好,一时口舌之快罢了,王维有夜静春山空,也有大漠孤烟直,东坡有但愿人长久,也有大江东去之语,人都是有柔有刚的,诗文也是。那人听了,又见岳焕面带惭怯,才笑道:这才是正理。又饮了几盏酒,言谈了几番后,那人笑道:酒已尽,天已暮,且归去吧。岳焕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喃喃叹道:是时候不早了。那人也起身,留两个童仆收拾器物。走到水边,岳焕心中正不舍言别时,却见自己的小舟不见了踪影,不禁言道:我舟怎没了?那人笑道:泛若不系之舟,定是你无心系它。岳焕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这舟也不是我的,也没跟舟子说,这倒如何是好。那人道:也就这么大一个湖,舟还能飘到海上去,给点银钱,让舟子自己去寻好了。岳焕叹了口气,言道:也只能如此了。这时,两个童仆拾掇好了器物,走上前来,那人上船后,对岳焕笑道:岳兄是打算游回去,还是留宿这里?岳焕颇为尴尬的看着杜霄,只是摇着头,也不知如何是好。那人见此,便笑道:那还不上舟来。岳焕上了舟,到了码头时,也不见舟子在何处,心里倒有些不自在,那人对岳焕言道:天色已晚,坐我马车一道回城吧。岳焕见四野无人,便随那人上了马车,马车颇为精秀,车内也潢着青绿的缎子,岳焕撩开帘子,只见一位童仆进了寺庙后,喊出了车夫,与车夫一道出来的还有位沙弥,岳焕便对杜霄道:杜兄等我片刻。于是下车去了,与那沙弥言舟船的事,将随身所带的银钱给了那沙弥,吩咐其给寻舟的舟子。岳焕上车后,了了一桩心事,心里松释了些,却见杜霄,斜着眼眸,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路上,那人问起岳焕,杭城还有何值得一去的地方。岳焕笑道:看过西湖,这山水也就罢了,若想知晓这杭城的心腹之处,还得去吃二老斋,去听近水阁。那人便道:吃的就算了,那近水阁是听什么?岳焕言道:杭城的弹词啊。又见杜霄虽是不语,然神色之间,颇有兴趣,便又言道:不如明日我请杜兄去近水阁听弹词,已报今日杜兄酒舟之情。那人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三日后吧,明日怕是没空。岳焕道:那就三日后的酉时吧,我在近水阁门前等候杜兄。
      到了城中,暮色已落,岳焕下车,别了杜霄,酒也醒了不少,然心头却像又落了场雪似的。回到家时,家中灯烛已亮,阿母见岳焕归来,便迎上来,絮叨着: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热了两遍。岳焕笑道:谈得兴起,倒忘了时辰。见给自己留的饭菜,放在桌上,正欲坐下食饭时,家里的童仆跑了过来,伸手对岳焕笑道:少爷,我的藕粉糕呢?岳焕听了,不禁用手拍着脑门道:透心忘了。又见那童仆满是失落,便道:记在账上,下回一道带来。
      夜里,岳焕挑灯温习了一阵功课,然念到今日的西湖,西湖的雪,和那雪中的人,加之酒意尚存,总是难以静心。意念杂生的看了一个多时辰后,欲睡之前,如往常一般,拿了唐诗集子来看,随手翻到的却是白诗: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想起元白之交,又想起今日的相遇,岳焕心头一动,默然叹息了一声,然后合了集子,将杯中余茶饮尽,灭灯入睡。之后两日,岳焕虽时时惦念着那三日之约,倒也沉这心脾,在房中练着科场之术,只是第二日去前院堂屋吃夜饭时,见桌上摆着一盘爆腰花、一碗炒猪肝、一钵猪心汤。岳焕便对阿母笑道:今日家里杀猪了,怎尽是猪下水。阿母道:是巷子里王哥送的,说是来谢你的吉言。岳焕想起那日的寒暄,不由得一笑,说道:说说而已,猪三哥倒认起真来。阿母听了,便道:别猪三哥,猪四哥的喊,人家大你那么多,也要讲点礼数。岳焕笑道:街坊们都这般喊,怎么我就喊不得。阿母道:你是读书人,到底要尊重些。吃饭时,岳焕想起前些日子,族里表兄给阿父送了两瓶京城的烧酒,便对阿母言到,吃完饭,让家里的童仆把那京城的烧酒给王胡子送一瓶去。阿母听了,停箸言道:过几日,你亲自送去,今日刚收了别人的礼,现在热巴巴的送去,倒显得心里不愿领他们的情。岳焕点了点头,也不在言语,三两口吃完后,又回房中去了。
      到了约定之日,岳焕在家等到了下午,距酉时尚有大半个时辰时,寻了个借口,与父母言去还同窗之书,便去了近水阁。出门时,家中的童仆又撵了上来,岳焕笑道:记得你的藕粉糕。童仆在门口,举着手道:四两。岳焕笑道:半斤,总可以了吧。行到了近水阁,岳焕只见天色尚早,便立在门口处,等着杜霄。街上的积雪都化了,又湿又冷,只有高处的屋脊,还暂存着层残雪,那雪融的寒水,滴答的从屋檐落下来,若乱了的水漏。岳焕正觉酉时似过了,又似未至时,见杜霄带着两个小厮,从街上走了过来。岳焕望着杜霄,见杜霄走近了,才看见自己,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岳焕迎上去,行礼笑道:杜兄来了。杜霄也还礼道:岳兄来得可真早,这还未到酉时呢。岳焕笑道:反正在家也无事,所以早来了点。便领着杜霄进门去了,门内一间大堂,可容百人,正堂前搭了一桌高的木台,台上放着两把椅子、一张锦桌,台下前方摆着二十来张方桌,桌后空着一块地方,供人立着。岳焕带着杜霄在一张方桌前坐下了,两个小厮倒留在后方的空地,候着自家的主子。岳焕向堂倌点了壶茶水,又要了一盘瓜子、一叠干果,岳焕与杜霄倒了杯茶水,笑道:看看我们的龙井如何?杜霄看了看杯盏,只是端起了一下,又放回桌上,并不饮入唇舌,笑道:不渴,待会儿再尝。便伸手取了几粒瓜子,一粒粒的剥着。岳焕见此,倒也是一笑。不久,堂内人都坐立满了,闹哄哄的待那台上人,又过片刻,只见一中年男子拿着三弦琴,一豆蔻女儿抱着琵琶,从侧帘走出,对台下众人行了一礼后,坐在了台上那两张椅子上。男子先拨了琴,起了音,随着女孩的琵琶也铮铮琮琮的随上了,三弄之后,男子开了腔调,用苏杭白话唱了起来。杜霄听了片刻,问岳焕道:唱的什么,怎一句也听不明白。岳焕笑道:是首古诗,张继的枫桥夜泊。杜霄一笑,又听了片刻,对岳焕道:照着诗听,这唱得倒明白了些。男子唱完后,停顿了片刻,又另起了丝弦,换了曲目,那女儿唱了起来。杜霄问岳焕道:此曲子又是何?岳焕正听着曲声,闻言侧过头去,正欲答话时,只见那灯火照在杜霄的耳朵上,心头一惊一颤,也忘了回话。只见杜霄转过头来,笑着问道:曲倒还好,就是听不明白你们的地方话,她唱的是什么?岳焕看着杜霄,只觉杜霄眉目一恍,似水月漾荡,待回过神来,低头低声的道:来生缘。曲子完后,岳焕随杜霄一道走了出去,两个小厮从人群里,寻了过来,跟在身后。出了近水阁,夜色已落,街巷里灯火星星,走过一古木下时,杜霄见树上挂有一串灯笼,树下一火炉担子,和几张矮桌小杌,一老叟白发苍苍守在摊前,便问岳焕,那老叟卖的是何物。岳焕道:是馄饨,宵夜的。杜霄笑了笑,驻足片刻后,对岳焕道:不如也尝尝看。说罢,便坐在桌前。岳焕也随着坐到杜霄的对面,眼目倒看着那老叟,馄饨煮好了,端了上来,隔着碗里升腾的雾气,岳焕看了看杜霄,只见杜霄舀了一勺,吃了口后,对岳焕笑道:不错。吃过馄饨,两人走在夜色里,不知何时,月亮出了,婵娟似的,照着世间。临别时,杜霄忽问道:你说的那什么斋,可有这馄饨好吃。岳焕脸不由得一红,说道:有的,有的啊。杜霄笑道:那明日酉时,便去那,那什么斋。岳焕道:二老斋。别了杜霄后,岳焕归家途中,看了那一眼月亮,那光似流到了心里。
      到了家中,父母未寝,等着岳焕,阿母照旧嚷了几句,岳焕一笑,敷衍了过去。倒是那童仆,见岳焕两手空空的归来,一脸苦相,似要哭了一般,岳焕便笑道:下回,下回吧。言罢,走到房中,取热水洗了脸足后,坐在书案前,想着今日的人事,明日的约定,那天间的月色,人间的烛火,都暖荧荧的燃在心头。又如往常那样,将那本唐诗的集子翻开一阅,却是玉溪生的: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岳焕心也不在书中,又随手翻了几篇,便入梦去了。
      次日,岳焕醒来,想起昨夜之梦,梦见自己与杜霄一道去了北方,杜霄却在漫天大雪里,化为一鹤,嘹呖而去,不由得苦心一笑。在家心绪难宁的挨到了日斜,远未到酉时,岳焕便离家去了,告之父母时,见那童仆立在一旁,似欲言语,岳焕便对其笑道:记得你的事,这回不会忘的。出了门后,岳焕往二老斋的方向走去,街衢之上,行人熙攘,路过一家金银铺子时,岳焕见时候尚早,便逛了进去。到了二老斋,岳焕立在门前,候着杜霄,忽闻楼上有人唤自己,抬头看去,只见杜霄探出身子,正笑着招呼自己。岳焕一喜,三两步的上楼去了,见到杜霄,笑道:今日杜兄倒来得早啊。杜霄坐下后,也让岳焕坐了,笑道:昨日让岳兄久等,今日也该来等等岳兄。岳焕见杜霄一人坐着,也未带小厮,便笑道:今日杜兄怎一人来了,也没带童仆。杜霄笑道:即是来吃饭,还是一个人随便些。岳焕点头笑道:那倒也是。又见桌上只摆了茶水,未上菜肴,便笑道:杜兄还未点菜啊。杜霄道:这不等你来点。岳焕笑道:不知杜兄想吃什么?杜霄道:也不知你们杭城的风味,你按你喜欢的,点了就行。岳焕笑了笑,心头一动,唤过堂倌来,点了菜品。等着上菜时,杜霄问道:这里为何叫二老斋?岳焕笑道:这间馆子的前身,原是一老叟老妪摆的火炉担子,后因口味纯正,又干净,才开了这间门面,那老叟老妪卖了一辈子饭菜,说来也奇,后来年纪大了,竟是同一日走的,杭城的食客,念起二老的手艺、境遇,又为图方便,便称之为二老斋了。杜霄听了,一笑道:那也算白头偕老了。岳焕也笑道:那是他们修得的福缘,世人羡慕而难求的。不一时,菜肴端了上来,岳焕满心希翼,又不免忐忑的看着杜霄,只见杜霄每道菜尝了两筷子,虽面色怡悦,显得颇为喜爱,倒不也多吃。岳焕便忍不住的问道:杜兄觉得如何?杜霄笑道:口味倒也清爽,是你们江南人的性子。又动了几番碗箸后,杜霄放了筷子,掏出手绢,拭净了唇上的油渍,倒了一杯黄酒,对岳焕笑道:岳兄干一杯吧,明日我就要回北方去了。岳焕听了,不由得一惊,惊后,心头又是一凉,执起酒杯时,手指一颤,那酒杯落到地上,碎开了。杜霄见了,皱眉一笑,唤堂倌过来换了酒杯。岳焕又重新倒了酒水,也不敢看着杜霄,只是低头言道:怎明日就走了?杜霄笑道:这里的事情已办完了,当然要归家去,难不成在这杭城待一辈子。岳焕点着头,又问道:不知杜兄回北方哪里?杜霄静了片刻,然后笑道:京城。岳焕想起自己年后也要进京赴考,心头一热,却又难为情,不敢说出,便举起杯盏,与杜霄饮尽酒水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方锦盒,递与杜霄,脸颊滚烫的嗫嚅道:能遇见杜兄,也是在下的造化,这份薄礼望杜兄收下,也好做个念想。杜霄看着岳焕,思量了片刻,才伸手接了过来,仰头笑道:岳兄倒是个趣人,本来萍水相逢,未得深交,也不好意思收你的礼,但看你心诚,倒也罢了。说罢,怀了那方锦盒,又道:酒饭已足,且回去吧。岳焕便随杜霄下了楼,走到街上,岳焕与杜霄并肩而行,却藏着目光,言语时,也不敢看向杜霄。到了岔路口,岳焕对杜霄言道:在下归家去了。杜霄笑道:哦,那就此别过。又与岳焕行了一礼,岳焕赶忙还礼道:告辞了。看着杜霄离去的背影,消失在了行人后,岳焕定了定心神,转身归去。一路上,念起此回相遇相别,岳焕只觉心中,寒热相煎,悲喜交作,失了魂魄一般,见到了家门,才发觉已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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