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货郎》唐周无名

50、镜面10

　　卖货郎低头看着手中的镜子，眯了眯眼，塔下那温情的那一幕并没有让他动容，他就像个面无表情的看客。

　　这抹温情没感动卖货郎，倒是让那女鬼颇为动容。

　　宏郎趁着此情此景将那女鬼殷娘抱在怀里，小心温存的抚着女鬼的后背，温情脉脉的道，“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殷娘呜咽的落下了泪，她说，“其实这千年，我只是想等你一个道歉。”

　　殊不知在这温情的背后，她的宏郎依旧如千年前所选择的那样，放弃了她。

　　一张散魂符轻悄悄的贴在她的身后，她意识到不对时为时已晚，尖锐的手指甲还没来得及插入对方的心，她就已经魂飞魄散。她的傻真是千年如一日啊，无论是人还是鬼临了临了，同样怨恨的望向他，同样问着同一句傻话，“为什么？”

　　宏郎放下手，依旧温情脉脉的看着她，说出的却是狠绝的话，“你留恋人间太久了，也该休息休息了。对了，多谢你帮我将这小和尚引来，千年了，我终于可以出来了，哈哈哈。”

　　殷娘好恨，她以为过了千年，他会变，她又再次相信了这个忘恩负义之人。

　　这世间啊，最难看透的就是人性了。

　　卖货郎在最上面看着，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眼似乎早知道了结果，无动于衷的看着一个鬼让另一个鬼骗出了眼泪。

　　那鬼魂殷娘散做点点星光倔强的不愿散去，围在卖货郎身边，似乎想诉说什么，可惜它已经做不到了。

　　卖货郎看着手中的镜子，然后朝着星光伸出手，那星光居然会意集中了过去，这时镜面之中有了倒影，点点的星光在镜面上写着：双生镜，可囚本体，可封魔。

　　见此情形塔下的宏郎混不在意，只不过是分崩离析前的残魂，不消片刻便会散去，用不着和这个身份诡异的卖货郎当面对上，他现在最要紧的是身与魂合体。

　　卖货郎得了这么个信息自然要感谢一下这个叫殷娘的鬼魂，既然她有话说，他也不是做不到，只是过程有些费神。卖货郎看了一眼在塔下落下结界正在打坐的。。。东西，应该已经不算是个人了，他思量着：破魔剑没有任何动静，是因果线还没找到，因果线找不到，便斩不断这因果，那和尚可能永远回不来了。

　　卖货郎最后做了决定，他在身边做了结界，然后他伸出双手，将那盈盈之光合拢在掌心，然后闭上了眼。

　　微末的荧光带着卖货郎通过黑暗的通道，终于看到了光。

　　卖货郎深入了魂魄的记忆之中，看到了殷娘与宏郎相遇相知相恨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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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宏郎本名，宏华义。出生在小县城的一个贫寒人家，他志气高，小时候没钱上学便躲墙角边偷听夫子讲课，那夫子见他勤学，天赋也好，每每让他搬个板凳在门口跟着学，就这样居然让他考上了童生，秀才，可举人之路却艰难，三次考试三次落榜。

　　恩师家看中他的才华，举荐他去鹿林书院学习，他这才从小山村走了出来

　　殷娘是殷自成老师家的女儿，长得亭亭玉立，鲜美的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他们第一次相见是个中秋节，老师邀学生到家中过节，他无意中看到了她。

　　惊鸿一瞥，至此他们便一见倾心。

　　宏华义出身不好，举人也没中，自是配不上老师家的女儿，因此，他们的事被发现的时候，老师极力的反对，殷娘被关在房中不许出门，宏华义整天跪在老师的门前请求他们将殷娘嫁与他，师父最后依旧不同意。

　　直到那天，从南边的战火烧了过来，一把将鹿林书院给烧了，也将师傅师娘给烧没了，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才终于走到了一起。

　　殷娘一天之内变成了孤女，从闺阁大小姐变成相夫教子的妇人。有爱的时间是令人难忘与甜蜜的，可是殷娘不知道的是，爱是短暂的，一地的鸡毛才是生活的本质。

　　战火折断了宏华义科考的路，也让他再次尝到了一无所有，饥肠辘辘的感觉，一个从小就见惯了贫穷和饥饿，那种饥饿和贫穷是刻进了骨子里的，根本难以抹除，所以他讨厌，并且害怕着这种日子。

　　乱世出英雄，还是出狗熊，考验的就是个人的人性了。

　　宏华义靠着他的一点才学和那张会说话的嘴，硬是撬开了达官贵人的府第，成为了显贵之人的幕僚。

　　一个从来没尝过权利是何种滋味的人，一旦沾染上便像上了瘾一般。

　　一天贵人府上设宴，可带家属，殷娘就是这个时候被带去了贵人的府上。她本以为这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宴会，殊不知，这个宴会的目的就是她。

　　那贵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知幕僚中宏华义的夫人是个美女，想要一睹芳容，这才有了这次的宴会。

　　宏华义自是知道，所以他还让他的夫人尽量打扮的漂亮些。殷娘不疑有他，高高兴兴的穿上夫君给她买的新行头，高高兴兴的赴宴去了。

　　可是进了这个贵人的门，她就再也没能出来过。

　　绝望的她被迫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她被她深爱着的夫君卖了，卖的了一个好的前程，可她好恨啊，她将整颗心都掏了出来，竟然换来的是这种结局。

　　殷娘死的那天穿着一套红彤彤的嫁衣，听说，穿着红色嫁衣身亡的的人会变成最凶猛的厉鬼，她生时无法报怨，那死后她定不会放过他。

　　宏华义有了权，有了钱，没过半年便娶了新夫人，纳了几房小妾，日子过的不知多逍遥，早就忘了那个昔日的糟糠之妻。可这好日子没过几日，家中便闹了鬼，小妾莫名其妙的死了不说，夫人没过几天也跟着去了，一到晚上便开始做起了噩梦，梦中都是那留着血泪，一身红衣前来索命的殷娘。

　　贵人知道他家发生的事后，忌讳的不行，在他要离开躲避战火之时，故意没告诉他，将此人留了下来。

　　宏华义看着空荡荡的贵人府邸，他知道一切都没了，可殷娘每晚依旧定时的在梦里折磨着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没了办法剃度成了和尚，佛祖的庇佑之下，他总算睡上了好觉，从此他再也没离开过寺庙。

　　他知道殷娘没有离开，不知他在佛面前修炼的到底是什么，临死之际他央求主持将他与她共葬在一个墓穴之中，用以镇压她的怨气。

　　可是佛不是应该度化恶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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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货郎睁开了眼，道了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份跨越千年的因果，你舍不得的，放不下的，怨恨着的，我都替你一一斩断，安息吧。”

　　活在世间时的七情六欲，跟着有气无力的荧光消散了，最后什么都没留下，但，卖货郎看在了眼里。

　　卖货郎看着镜子片刻，根据殷娘的提供的信息，只要再用镜子就能将宏华义重新封印。卖货郎没有这么做，如果这是和尚的心魔所致，他倒是乐意做个顺水人情，最后他将镜子收了起来。

　　破魔剑在背箱上咔咔作响，迫不及待的想要享受面前的美味。

　　如此清晰的磨刀霍霍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荡开，宏华义想忽略都难。

　　他只能暂时忍住和肉身不稳的魂魄，站了起来，朝着卖货郎鞠了一躬，“这次要多谢兄台，现在恶鬼已除，不知兄台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

　　卖货郎平静的声音从他的头上传来，言简意赅，“离开？不，恶鬼还没除尽，因果还待我摘，我如何能离开。”

　　宏华义变了脸色，再看向卖货郎时已经没了客气，“兄台此话怎讲？”

　　卖货郎抽出剑，慢悠悠的解开布条，剑身每现身一寸便锋利一寸，等剑身全部露出，周围白蒙蒙的雾气都被照亮开来，只见平平无波的说道，“你很清楚，你将心魔种在和尚的灵魂里，而你躲在双生镜里面等着时机，时机成熟便可用心魔夺舍。你也是这恶鬼之一，把和尚放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你去的好受一点。”

　　宏华义眯着眼睛后退了两步，盯着面前神色平静，却露出杀心的人，“兄台，和尚是我，我便是和尚，你叫谁放了谁呢？”

　　卖货郎将剑一挥，白雾不敢当其锋芒，瞬间散尽。视野所过之处尽是累累白骨，这些年间，这个洞穴不知造了多少杀业。

　　卖货郎抬头看向他，缓缓的落了句，“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在我的字典里，心魔。。。亦可杀。”

　　这份因果，我就收下了。

　　宏华义看着他慢慢的举起剑，那寒光刺得他头疼欲裂，胆战心寒，他想逃，可是身与心都不听使唤，没了办法，他伸手做了个诀，念起了咒，这是他在千年前修佛时无意中看到的，就连这千年后借尸还魂也是他修佛时看到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再见光明。

　　他的声音一起，那累累骸骨被迫从阴曹地府回到这具只有骨头的架子上，然后麻木的听着指令攻击。

　　骸骨们踩着嘎嘣响的节奏，没多久就将舍利塔包抄了。

　　卖货郎面无表情，一剑落下，一切都在这光芒之下化作了虚无。

　　宏华义最后都没能想明白，他花了这么长时间布的这个局，最后得来了什么呢？

　　不过是一地的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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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戒色和尚是在一间草舍醒来的，醒来之后才知道是一对农家夫妇将他从大山救了出来。

　　那夫妇说。

　　“师父，你怎么跑到那大山上去？也是我佛保佑，那大山塌了一个大洞，师父你却安然无事的躺在旁边，可不就是佛祖保佑。”

　　“师父，你也帮我们祈祷祈祷吧，让我们沾沾你的佛缘。”

　　戒色愣了愣，反应过来之后说了句阿弥陀佛，然后真念起经来。

　　和尚的心从此再无心魔，可他依旧在这天地间苦修，他人都以为他为求佛法而行，其实只有他知道，他只想再见一次卖货郎，跟他说一声谢。

　　而另一边，卖货郎带着斗笠，穿着破衣衫，背着他的大背箱，带着戒色和尚那里得来的因果继续着他的旅程。

　　那面双生镜安静的躺在背箱中。

　　那把锈迹斑驳的剑再次刻上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