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货郎》唐周无名

41、镜面1

　　天上下起了雨，卖货郎身上穿着蓑衣，着一双草鞋慢慢的走在泥泞的官道之上，天雨渐起的污水将他那双草鞋变成草泥鞋。

　　一辆马车从远处奔来，幸好卖货郎闪的够快，否则这渐起的污水就要破坏他这唯一的行头了。

　　马车疾驰而过荡起了车帘让卖货郎不经意间看到了里面的人，一年轻少女和一个中年妇人。

　　卖货郎驻足看着那匆匆而过的马车一会，然后踩着水泥路重新向着灰扑扑的前路前行。

　　雨天的路不好走，与他同行的倒是不少，看那些人的衣裳与精神状态，还有偶尔出口的方言，卖货郎可以猜出这些人是从北方而来的难民。

　　战争受难的终究是百姓。

　　“石头啊，你坚持住，前方马上就到安定城了，母亲一定会救你的，坚持住啊，不要离开母亲。”

　　卖货郎看着那对母子悲凉潦草的背影，沉默着继续在雨中行走，他从那个母亲口中听到的消息前方就是安定城，看来安定城就是此行冥冥之中的天意。

　　灰扑扑的天空下高大的城墙与之水乳相容，天地一色。

　　从远处看去，安定城就像一只匍匐在地上的吞天兽，张大着嘴巴等着食物自动送入口中。

　　卖货郎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儿的走进了这吞天兽的嘴里。

　　他就这么一身的行头，到哪都被嫌弃，进了城也没能找到个好的安身之处，晚上没地方收留就只能跟着流民在别家的屋檐下逗留，就连这都被狗嫌弃，朝着他们吠个不行，闹的屋主大半夜出来赶人，卖货郎只能跟着流民换地。

　　天上的雨没完没了，连下了三天都不停歇。终于在第四天下午，一丝光将浓厚的黑云撕开了一条裂缝，露出了光晕，天可算是晴了。

　　闷了几天，人们终于从家里走了出来，街上也终于有了人气。第一天进城时天时不好，安定城的主街空荡荡的没什么人，阳光一出，倒是透亮活气了不少。

　　卖货郎刚从小巷出来准备去摆摊卖货，迎面就撞上了一个和尚。

　　和尚同样带着斗笠，定神看了他一眼和善的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走了。

　　卖货郎看着和尚消失在拐角处，一丝奇怪的气息淡淡的漂浮在空中，没多久便消失了，卖货郎皱了皱眉头刚想离开就看到了地上有一个反光的镜子，他拿了起来端详了片刻，一阵风扑面而来，手中的镜子就不见了。

　　卖货郎抬头看向来人，原来是那个走远的和尚去而复返了。

　　卖货郎看得清楚，失而复得之时那和尚露出的那个表情可不像个六根清净的修行者所有。

　　卖货郎朝着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一天见面两次也算有缘，不知师父法号？”

　　和尚那失而复得的表情一闪而过，又恢复了他一派的和善与清心寡欲，“贫僧刚刚唐突了，多谢施主，贫僧法号戒色，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师父叫我卖货郎便可。”他看了一眼和尚灰扑扑的行头，一个行囊都没有，再问“师父是修行到此？”

　　戒色阿弥陀佛了一句，“是的，施主勿怪，贫僧还有事要先行一步，施主告辞了。”

　　“师父请便。”

　　这次和尚算走的干干脆脆没再回头，卖货郎的目光再次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刚刚那一丝漂浮的气息再现，他若有所思的道，“一个和尚随身带着个镜子，当真是奇也怪也，还有这气息。。。”

　　是因果的味道。

　　卖货郎站了会无事人般转身进入安定城的热闹中，去卖他的货了。

　　这条街极很繁华，来往的人挺多，让卖货郎没想到的是，在如此多的人流之中居然让他再次见到了那两位有过一眼之缘的女人。

　　卖货郎背着背箱靠近，问，“这位姑娘，我这有上好的胭脂水粉要不要看上一眼？”

　　年轻的女人神情恹恹，看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跟在身边的妇人不耐烦的摆摆手，“卖货郎走开走开，我们不想买东西。”

　　卖货郎没有离开，非常平静的继续卖着东西，他从背箱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递到那位姑娘的面前，“我想姑娘可能会喜欢这个。”

　　年轻的姑娘被一道明亮的光吸引，不由自主的将卖货郎递来的东西拿在了手里，那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女人年轻亮丽却眉头紧皱，颜色瞬间大打折扣，她对着镜子一笑，露出了个明媚的笑容，镜中的女子终于容光焕发，女子似乎被镜中的自己染上了几分快乐，“卖货郎，这个镜子我要了，多少钱。”

　　“三文。”

　　卖货郎收了钱，看着她们消失在人流中，这才转身融入到这滚滚红尘之中。

　　才刚刚露脸的太阳不多时又被乌云遮住，一声闷雷在乌云中响起，卖货郎抬头看去，一滴雨水落下，刚好滴在他的脸上，紧跟着哗啦啦的大雨随之而下。

　　才不过半个月，流民已经占领了大街小巷，城中乱象渐生，偷盗，抢劫，打架斗殴频繁发生，终于官府开始整治流民，不少人被赶出城外，住到随便搭起的营帐中。

　　当然还有些没离开城的，就在城中和乞丐抢地方住。

　　晚上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乞丐窝里除了那些不愿出城的流民，还混着一个卖不出货的卖货郎。

　　昏暗的破庙中，躺在卖货郎旁边的流民大半夜的开始咳嗽，那种咳嗽就像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一样，听的让人难受。在这风雨交加中，雷声滚滚的夜色下更加的扰人清梦。

　　到了第二天，昨晚咳得死去活来的人面色苍白如同白纸。同住的人都道了一声晦气，急匆匆的外出觅食去了。

　　卖货郎看了一眼那个人，不动声色的离开，等晚上回到乞丐窝，那个人已经被收尸人‘清理’了。晚上咳嗽声又起，这次还是两个人，那撕心裂肺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彼此的清梦，让他们回归了现实。

　　一场瘟疫悄无声息，又如火如荼的在安定城漫延。

　　天上的雨依旧下个不停，灰扑扑的天空和死气沉沉的安定城连成了一体。

　　城中没了往日的拥挤变的空荡荡的，如果非要说多了些什么，那可能就是满城的冥纸。

　　城中只要有人咳嗽，必定会被官兵强行带走，接下来又是一场妻离子散，生离死别。

　　得益于这场瘟疫，卖货郎手中的蜡烛居然热销了。他背着背箱，来到了一家富丽堂皇的府邸中。

　　卖货郎再次见到那个戒色和尚的时候，他就在为死去的人超度的众多和尚中。只是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居然是在那位他有过两面之缘的姑娘家中。

　　他、和尚和这位姑娘倒是有缘之人，在这偌大的安定城中，一个月不到就见了两面。

　　这份缘分让卖货郎终于看到了一分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