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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思了无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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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多令 BY刘过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他奉诏入京,走的是水路,只为心底深处那一缕暗影浮动的牵扯。
当年意气风发年少张狂,每日的生活便像是顺水行舟,只图一个快意如风,却不曾记得近在咫尺的相知与珍惜。
然而那却也是最为美丽的时光,因为单纯无垢而显得绿意盎然的生机勃勃,朗朗彻彻,一如曾见过的那块晶莹剔透不杂一丝污点的硬玉。
那块通体碧透的翡翠,如今早该连残渣也随风逝去了。他至今仍然清晰记得那一声玉碎的脆响,随着破裂开来的莹莹绿片,就像弦断时被嘎然压住而后喷薄出的一声旋律,闻之惊心,并且让人心生憾恨。
那夜月色皎洁。
银盘样的圆月素来因象征着团圆而显得格外温柔缱绻,照亮了灰暗的心情,却也因那如水静静蔓延开来的一地裂玉沾上了再不曾褪去过的泪光,点点滴滴,荡漾在心头,闪着翠生生的绿意……
两人是同年,金銮殿上,一文一武,各占螯头。
他本即家世显赫,人又生得潘安宋玉貌,在家是倍受宠爱的掌上明珠,在外也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虽然贪玩胡闹了些,却并不伤大雅,更何况他的确天资聪颖有骄傲任性的本钱,于是反倒博得个意气风发的英雄出少年,于是也就愈发的骄傲、愈发的任性。一时心血来潮,便跑去参加科考。轻松得了个状元,却又对做官提不起兴趣,好在皇帝还算大度,对他的出言不逊不以为逆,反顺着他的意给了个闲职,整日依旧风花雪月的消停着时光。
那人则不同他,没有显赫家世,也不及潘郎才貌,就人还生得高大,看着倒也精神,只是周身总透着一种白开水样的温温吞吞,与那过于利落的身手混合出一股奇特的违和感。那人也不比他的骄傲任性,纵然骨子里宁折不曲,在某些时候甚至顽固得让人咋舌,面上却总是风平浪静的自谦退让。处得久了,才了解,那看似软弱的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下所固守的不变原则——不过“无愧于心”四字而已。
他对那张勉强可称之为“端正”的脸庞已有些记忆模糊,惟有那薄得近乎透明的唇边清清淡淡的浅浅笑痕刀般刻印在他的记忆里,经久不去,反是随着年华逝去越加清晰,就像一道刀痕,划在心头,虽然感觉不到疼,却真真实实地存在着。
他是那种面相和善之人,微翘的唇角让表情总是带着三分笑,十分讨人喜欢,即使真做了错事,通常也会因无辜面相而让人不忍苛责。
那人则与他是鲜明对比。其实那人面相说不上穷凶极恶,仔细看也算是俊朗,只是面上惯于严肃冷厉,加之抿成一线的唇,极容易给人无情的印象。
他却记得那个春日,温柔的暖日悬在白云浮游的蓝空,清凉的和风丝丝缕缕从耳边发际穿行而过,那人站在开满淡色黄小花的绿野间,略抬着头看着在视线里铺展开去的广袤天地,嘴边微噙的笑意,浅淡得仿佛随着隐隐微香溶在了无处不在的空气间,温柔得像是梦里“沙沙、沙沙……”的细雨声,轻柔得像是初春时节第一缕盛满绿意与清香的南风……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心动,却也仅此罢了。
他素来不是专情之人,但好在也并不多情。大多时候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逢场作戏,无谓情之与否,只一个风流名声而已。那人却有个冷情无心的恶名,皆因那人一视同仁的不假辞色与坐怀不乱的正正经经,以及,那刻骨专情的一心一意。
他曾不无调侃地半强迫性地带着那人流连于笙歌艳舞脂粉漫天的花红柳绿之地。轻歌曼舞举盏推杯间,那人却只是神色漠漠;温香软玉在怀,莺莺燕语在耳,那人只安然不动风波不兴。
却,惟有一次。
惟有一次的例外。
当一身青衣的舞者在纷飞的乐声中翩然而至,他十分清楚的看到那人眼中翻卷的波涛——混杂着惊讶与惊艳,以及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怜惜。
他本想打趣几句,却是怎么也出不了声。
于是只好举杯独饮。
平日喝惯了的清冽那一刻无比灼喉,刺得头脑混混,连视线似乎都已经模糊起来,眼前景象俱是氤氲不清。
然后,然后就不再有然后了。
那人渐行渐远、渐行渐远,终至逸出他的视线,不复再有当年的并肩同行,也再不见那时剑舞萧鸣的风发意气张扬大笑。
他按部就班的成亲、生子,逐渐就儿孙满堂,逐渐便慢慢老去。
如今,他逆流而上,不过老来易怀旧,不过依稀记得曾经有人说“有朝一日定要沿着这条贯通南北的大江逆流而上”。
风景不过是一样的风景罢了,顺流还是逆流,心境不同而已。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