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世家》蜂糖李

4、04归途

　　沈婉在私宅内院花厅等裴谨，厅内无人，沈琼和沈夫人不在这里，小厮主动告知，“公子特意叮嘱过，二小姐喜欢安静。”

　　一直照顾沈婉的丫鬟白露端来果子和茶点，过了一刻，花厅进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九公主的侍女。

　　她来替九公主送礼物，一个拇指大的白瓶子，她笑得不怀好意：“是鹤顶红哦。”

　　九公主要杀裴谨未婚妻，未必，这般明显更像是戏弄。可她真正的天之骄女，肆意张扬有恃无恐也未可知，她说不定就要沈婉命丧黄泉。

　　抉择摆在沈婉跟前。

　　她身边的白露吓得脸色发白，却主动挡在前面，“二小姐，公子就在外面，你快跑吧。”

　　沈婉愣了一瞬间，绕开白露上前一步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小瓷瓶，毫不犹豫打开，将褐色的药丸倒在嘴里，笑着对侍女说：“现在你可以出去让她们来替我收尸了。”

　　这还震住了侍女，连白露也楞在原地。

　　沈婉没有中毒，她做出请的姿势，想必下一次九公主不会再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刁难裴谨的未婚妻，这算不算沈婉在帮裴谨？

　　看，这就是她仅能为裴谨做的。

　　赌上性命也只能回应一次小小的戏弄。

　　沈婉实在无法想象，那样坚定不曾动摇的裴谨，如何来爱上这样卑微又弱小的沈婉？

　　比起和不爱自己的人，委屈的过完一生，重复之前在沈家的命运，那佛门清贫孤寂，对沈婉也是不错的选择。

　　金陵城西祁远山上的水月庵，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女子。

　　采红在水月庵出了家，后娘寻到她，遣了数十个人执意要将她抢走，带回家中和裴家大管事吃喝嫖|赌小儿子成亲。

　　庵堂那镀着金身，眉目半闭的佛堂前，可采红只留一句，“施主，贫尼尘缘已了，请回吧。”

　　后娘要抢人，众香客唾弃，“什么恶鬼投胎，连尼姑都不放过。”

　　后娘悻悻的在众人的鄙夷中落荒而逃。

　　采红来信，“若平京大居不已，我在水月庵给你留了个位置，惠静和惠和也都是不错的名字，给你留一个可好？”

　　惠静是她崭新的人生，这是沈婉为自己选的路。

　　“你确实。”侍女吞咽了口水，用复杂的目光看沈婉，“你当得起裴大人金銮殿跪求赐婚，也确实心性坚定果敢，裴大人没有爱错人，我替公主说一声，愿赌服输。”

　　侍女拿出九公主真正的礼物，一套光芒璀璨的红宝石头面，俯身福礼离开了。

　　“所以，九公主是在考验二小姐吗？”白露错愕。

　　沈婉同样惊讶，可她更在意的是，侍女话中意思，裴谨爱沈婉？

　　怎么可能？

　　“白露，你跟在公子身边，可曾听过他提起过我？”沈婉迫切的想要抓住什么，白露跟在裴谨身边做了六年丫鬟，爱这等事瞒不过身边人。

　　白露不解，仔细思索一番，摇了摇头，“不过，二小姐是公子的命定之人。”

　　这在裴家不是秘密。

　　裴谨幼时体弱多病，有一年九华山高僧远游而来，光天化日敲响了裴家大门，指着年仅七岁的裴谨，“此子与孽债缠身，此生注定不得善终，但他与佛有缘，若是随我一同修行，修有所成，死劫自了。”

　　裴家簪缨之家，富贵荣华，怎忍让心爱孩子六亲分离，出家受苦？那年裴家遍访隐士，终在栖霞山请了得到高僧改命。

　　“公子有段九世姻缘，只要寻到那女子，劫难便消，更是一飞冲天，位高权重的命格。”白露将上月和裴谨乳母刘妈妈闲聊的话出来，又道：“不过，听说在公子二十一岁之前，那女子和裴家断不能相见。”

　　所以裴谨一直在关注着她，她和裴谨几世纠葛，命中注定？裴家会相信这等荒谬的话？

　　白露悻悻的缩了缩肩膀，放低了声音，“那高僧替公子改命第二日，圆寂了。”

　　沈婉一愣。

　　送走了九公主，裴谨自外走进花厅，步伐从容，手中拿着什么，待他走进，将手里的果子递给了沈婉，那是两颗荔枝，果子稀罕在裴家却算不得稀奇，沈婉震惊的是，这果子甜到糜烂很多人不喜欢，她则震撼于一两果子一两金的价格，从未流露出爱吃的模样。

　　可裴谨却知道，他究竟是为了高僧的话，还是爱着沈婉这个人？

　　沈婉问裴谨：“你我若不能成婚，你会怎么样？”

　　裴谨抬眸看白露，沈婉将白露拉到身后，白露震惊于裴谨这般轻飘飘放过。

　　裴谨已经改变了主意，“别想那么多，问题我来解决，婚事不会再进行，沈家那边我来说。”

　　“你会死吗？”沈婉盯着裴谨，试图用眼神震慑让他不能说谎。

　　裴谨轻轻的叹息，抬手遮住沈婉的眼睛，“去做你想的事，不要考虑别人。”

　　面对婚约，沈婉可以保持清醒，但如若裴谨爱她呢？

　　那是裴谨，一点星星之火的希望，就能点燃死寂的心，她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她不能让裴谨死。

　　她可能去不了金陵了。

　　“不，我不退婚了，我要嫁给你。” 沈婉低着头，极细的声音颤抖着。

　　柔软的长发自肩膀滑落，露出洁白的脖颈，在昏黄烛光中，像无暇白玉透着暖暖的润泽，让人不禁想感受那细腻的触感。

　　裴谨移开视线，却于无意识的捻了捻指尖。

　　五月初十，沈婉裴谨大婚，一场旷世般盛大成婚仪式，沈婉成了裴家内宅东竹院的女主人。

　　裴谨将白露的身契给了沈婉，她以沈婉陪嫁丫鬟入的府，继续照顾贴身照顾。

　　新房里，裴夫人的大丫鬟春枝端来一碗汤面来到新房，“夫人怕厨房忙不过来，特意交代奴婢从勤务院小厨房端来的，或者太太有何想吃的？奴婢现在替您带来，您别嫌麻烦，夫人心疼您这一天忙得不能歇，让奴婢无论如何也要伺候好。”

　　沈婉受宠若惊，接了过来，“这个就很好了，你替我谢谢夫人。”

　　“奴婢定帮您带到，不过明儿，太太您可不能再叫夫人了。”春枝打趣的话说得沈婉脸红。

　　送走春枝，沈婉吃着面，在此之前，她其实很忐忑不安。

　　出嫁之前，沈夫人在她耳边昼夜念叨，裴家威严深，世家规矩重，她不如沈琼她不行，周边邻居也都在准备看沈婉的笑话。

　　昨晚沈琼来送压箱底嫁妆，她故意动摇沈婉，“我和三表妹从小一起长大，最知她刁蛮骄纵的性子，偏裴家谁都拿她没办法，沈婉，你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沈婉撑着一如既往的淡笑，没露出异常，但她对裴家全然陌生，也怕自己做不好。

　　可其实裴家是和沈家完全不同的情况，这是新的开始，无论如何，她离开了沈家，未来，好像可以期待一下。

　　咸香的鲜虾面，她却尝出了一丝甜。

　　新房里，揭盖头吉时将过，却不见裴谨前来，媒婆派丫鬟去前院请，丫鬟一去不复返，最后媒婆自己出去，却也不见回来。

　　沈婉不安，在新房等啊等，心不规律的狂跳，她不安的伸出手，“白露，你去替我瞧一瞧到底怎么了？”

　　白露听见沈婉的颤音，心底也不安，匆匆出门，又匆匆回来，“太太……”

　　她久久没有说话，沈婉听到了哭声。

　　心底咯噔一下，沈婉扯了盖头，她看见白露看见白露脸上怜悯的目光，白露期期艾艾，“沈夫人喝醉了酒，在后院说……说……”

　　“说什么。”声音轻得像听不见。

　　“说您极擅画春|宫图，手艺了得，还……还当众拿出来要送给李尚书的夫人，现在外面全都乱了套。”

　　她的过去无须辩驳。

　　十三岁那年，沈夫人邀了媒婆，要将沈婉嫁人，年龄不限身份不限，只要价高。郊县有一个暴虐的员外要以三百两纳了沈婉。

　　沈婉终日惶惶不安，那人死前后死了七位夫人，她可能就是第八个。

　　采红提醒让她自救，她寻到了书铺，画了春|宫图换了卖身钱，也教沈夫人相信留着她比卖了她更有用。

　　为了活着而挣扎求生，沈婉从不觉得羞耻。

　　但她连累了裴谨，沈夫人将这事捅了出来，可画春|宫图是上不得台面的事，外面全是裴家的同僚和上峰，今日之后，裴家将成平京的笑话。

　　裴家会接受这样一个满是绯闻的新妇？她的未来又在哪里？

　　沈婉跌跌撞撞的跟着白露前往后院，花园中灯笼明亮，人影重重。

　　这个世界虚幻得不真实，无数声音传进沈婉的耳朵，每个人都在议论裴谨太太擅画淫|邪之物。

　　“玄临，未曾想嫂夫人还有这等才艺，不若叫她出来给大家当众表演一个。”

　　沈婉看不清是谁在大声嚷嚷，人群中每个人都在哄笑。

　　“太太，我们回去吧。”

　　沈婉侧脸，在白露同情复杂的眼睛里，看见一身红衣白脸神色似鬼的人。

　　她能走到哪里去？

　　唯一的路，不过是像过去一样，主动承担一切的责任，然后再由裴家来批判她，将她下堂或者关进黑屋子，就像过去沈夫人对她那样。

　　沈婉站出来，还未开口，忽然人群之中，裴谨声音一如既往淡定，“未曾听过陛下要哪家新妇表演才艺，你倒是脸大，比陛下更甚。春宫图而已，只能你看，不能她画，这是什么道理？”

　　他在说什么？

　　沈婉不相信裴谨在维护她，对白露说：“我的耳朵好像坏了，出现了幻听。”

　　“嫂子吓到了吧。”素未谋面的少年朝沈婉走来，他回头开朗的笑容像太阳。“这些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别听，看我哥不把他们怼死。”

　　“嫂子你别哭。”笑容明艳的少女紧随其后，她递来了手帕，怼身边的二哥，“小鱼儿你可闭嘴吧，谁都没你吓人。”

　　是沈琼口中会刁难她的裴家三小姐和二少爷。

　　可她们此时义无反顾的站在了沈婉的前面，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吗？

　　沈婉大脑仿佛停止了运转，双眼茫然的张望，想要找出眼前场景不真实的证据，忽然，她对上一双深邃的双眼。

　　裴谨穿过茫茫人群，将沈婉的头按在胸前，“你没有做错什么，就当这是一场荒诞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