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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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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姜次,幼时总有人骂他是狗。
给点东西,就摇尾乞怜的那种!
那时他尚未走出冷宫,不懂什么是尊严,也没有尊严,他只记得按照他们说的做,便会有好吃的,更多的时候是能吃饱的东西。至于是什么,是发霉的馒头,还是馊掉的饭菜,他从不在乎。因为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下去!
偶尔间,也会有好心人因为他的一句话,哄笑。他们笑,他们开心,便会给他带一两块糕点,虽然很有可能是别人吃剩下的,不要的,可即便如此那也是沈姜次生平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直到他六岁,他第一次走出了冷宫。那一次他见到了以前从未见过的糕点,穿到了做梦都不敢想的华服,甚至是见到了传言中那个该喊“母妃”,甚至是“弟弟”的人。
母妃长得极美,沈姜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就像是比他住的院子外那棵杏树还要漂亮。杏花很美,杏子还能吃,虽然很酸!但起码比井水要好很多。可是母妃好像不是很喜欢他,甚至都不愿意看他一眼,不过没关系!他这下总算是不会成为宫女姐姐,太监哥哥口中的野孩子,甚至是野/种了。这次他还见到了,那个传言中的弟弟,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奶娘抱在怀里,咿呀咿呀地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想要抱一抱,逗一逗小弟弟,却被那所谓的奶娘一把推开,膝盖摔在地上的疼痛感,远没有那落入耳中的话语更刺骨。“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一个野种,怪物!也配碰我们未来的太子殿下!”
“我、我不是野种,我也不是怪物……我……”沈姜次不知道他说些什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一时间所有的欣喜放在地上,被人踩在脚下,粉碎得彻底。他跌坐在地上,垂眸间他好像看到了那一双涧石蓝的瞳孔。
没错!他是怪物……
也就是那个时候,沈姜次知道了他为何会出冷宫。因为钦天监国师的一句话,客星离位,天主易变。
而这一切的源头,在于他。
而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华服,还有吃不完的糕点,都是因为他要死了。替那所谓的储君,也就是那粉雕玉琢的小弟弟挡劫。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这座城的可怕,但却不是最后一次。
沈姜次本以为他也就这样了。可是后来,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有了自己的名字,他姓沈、沈姜次。沈乃东濮一国的国姓,而他的身份则是冷宫弃妃所生之子。
可是,那明明不是他们告诉他的母妃,他有母妃,后来也是用了很长时间,他才明白是他不配!而他之所以有了名字,有了身份,全是因为钦天监的一句话,孽子挡灾,可助帝星。
姜次,姜,味辛;次,残次。
姜次,将要次之。
这就是他一生的宿命,本以为去了那所谓的相国寺,能得一安稳,却不料那里,同那里一样会吃人。
前辈会吃人!奴仆也会吃人!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长大了,京城却一如往昔。九月,虽然以往这般燥热,天空中弥漫着一层淡淡的雾色,彼时风过林稍,清风夹杂着细雨如约而至,一步步地敲打着街道上繁星若市的算命摊位,一次又一次。
一辆绯红色的顶棚马车缓缓出现在雾蒙蒙的街道上,与晚霞般齐名的绯红色映照着京城的高楼红砖,然一场风雨之后,光明是否拨开云雾,其结局就如同这乱世将起的局势般一样让人看不到尽头,自然也不知其归处。
“主子。”
男子生的仪表堂堂,剑眉星目,唇白皓齿,一袭白衣,出尘不染,腰间挂着一枚白玉,举手投足间颇具贵家公子的气质,但是仔细看仍能看到他眉眼间化不开的那片雾色,雾色之下那捉摸不透,掩饰不住的野心勃勃。“都办妥了?”
“办妥了。”
男人对他的话置若罔闻,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掀开帷裳,以最快的速度扫视着京城。帷裳落下去的那一刻,男人再也掩饰不了眉眼间的厌恶。都说这东濮的京都是世上少有的繁华之地,不过在他看来,两国开战诺大一个东濮竟然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还真是……
乌烟瘴气,浑浊不堪!
也对!浑浊不堪,才能浑水摸鱼。
“走吧。”
马车缓缓驶离街道,在岔路口的位置,一辆简单而不失庄重的马车与他擦肩而过。与此同时,命运的齿轮也开始慢慢转动。
翌日,雨过天晴后,街道上还掺杂着点点水坑,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来往的行人,没一会儿的工夫,街道上就聚满了人。热腾腾的包子,伴随着叫喊声凝聚的人越来越多,茶楼之中亦是人满为患。
“话说!我们明夕帝有两大禁忌,一是死去的明希皇后,二是那深藏在相国寺里的四皇子!”
“四皇子,沈姜次,姜次,将次,将为次之,传言他降生之日,乌云密布,天地为之色变,方圆百里阴霾至雨未至。其后四皇子降生,乌鸦鸟雀盘旋于高空三日不散。三日后乌云散,鸟雀死,天地之间迎来三年大旱。钦天监言其子不详,果不其然他天生异瞳,视为涧石蓝。性格孤僻,三岁不能言其语。”
“帝本欲杀之,以示皇恩,奈何恰逢天神降生于皇庭,帝悦,遂罚其寺庙,愿洗清罪孽,为国祈福!”
“至于这,天神降生皇庭请听下回解析!”
……
“这,也太扯了吧!”坐在角落的男子忍不住感叹道,“怪不得整个东濮的风气都这么差,原来原因竟然在这!”
“咦,你这别不信!这可是有史书记载的!”他的言语引起一旁年轻人的注意。
“切!”男子往嘴里扔着刚剥好的花生,一脸不屑。“这种东西,我在北襄话本中经常见,下面是不是这个什么东西、沈、什么的要回来复仇之类的!”
年轻人气得拍桌而起,“你是北襄人,还敢在这大言不惭!”
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谁人不知,如今的东濮与北襄水火不容的地步,前线东濮的败绩连连,虽然东濮内忧外患,但仍引起了不少怒气。
“哥!”男子将眼光投向一旁的玄衣男子。
只见玄衣男子,拥有着不亚于在场所有人的颜值,几乎可以说是艳压群芳,严肃的表情搭配沉稳的颜色,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当然这个人也不是一般人,正是他们口口声声要讨伐的北襄的头头,皇帝谢砚。
谢砚年少登基,曾以一己之力稳住破败不堪的北襄皇室,查腐败,治贪官,兴水利,重农桑。在对手眼里他是个心狠手辣的暴徒,在臣子眼里他铁血手腕、喜怒无常,却在自家百姓面前有着明君的称呼。一时之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他旁边的自然也不是一般人,正是当今北襄赫赫有名的王爷宁安王——谢淳。
而本该出现在军营的皇帝与王爷,却悄然出现在这里,其中缘由自然是来探查敌情,必要的时候沈奉君,将成为他们的头号解决目标。他们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有任何起死回生的迹象。
谢砚缓缓开口:“各位见谅,家弟年幼,若有无状之地还请各位不要介,至于我们不过是只是普通的商人而已,早年流落于北襄,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而已。”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恍然大悟。
周围宁静的气氛被打破,现场再一次热闹起来。
谢淳趴在桌子上,可怜巴巴的开口认错:“哥!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谢砚瞪了他一眼:“回去再和你算账!”
“喂!你再讲讲关于沈姜次的呗!”
台下再起波澜。
说书人有些疑虑,直到沉甸甸的银子被扔进他的怀里。他整个人乐呵呵的,一抬头仍银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匆匆赶来喝茶聊天的官兵。即便是这样说书人依旧没有恐惧,就好似这沈姜次本身在东濮就是个笑话。
“讲!那我们再讲点!话说,这沈姜次……”
台上心怀各异,台下疑惑满满。
“哥、这沈姜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呀!为什么东濮的人对他的评价这么难以言喻,就连官兵都把他当做一个笑话?哥!?”
“主子!他们这也太气人了!我马上让他们停止!”二楼之上的雅座,属下褚临愤愤不平的说道。
沈姜次静静的喝着茶,无所谓的状态:“反正也不是第一天了,就由着他们去吧!这么多年过去了,都不知道传出来的不尽相同,管他做什么……”
“可是,主子……”
沈姜次无视他的劝告,眼神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楼下的谢砚身上。他腰间挂着的那一枚玉杏倒是不错,下一秒耳边想起男子不紧不慢的声响。
“不过是一个困于天象的可怜人罢了。”
“可怜?”沈姜次无奈的摇了摇头,如今的他可不觉得自己可怜。或许曾经有,但如今只有他可怜别人的份。倒是他无意入局,却丝毫不知。
那种讨论声再次响起。
“哥,你这会对一个陌生人有如此高的感慨,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谢砚的眼底划过一丝阴霾,片刻之后又转瞬即逝。他弹了弹谢淳的脑门,“你那这么多话,听你的书,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做哑巴!”
“哦!”谢淳委屈巴巴地趴在桌子上,心里想着要不是因为常年跟在谢砚身边,他恐怕都要认为他和沈姜次有着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了。他摇了摇头,自己怎么能这么想,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谢砚,生怕被发现这种荒缪的行为。片刻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净,转身一股脑地投入到听说书去了。
“话说,这东濮、这京城有名的天之骄子,当属太子殿下莫属了!太子殿下沈奉君,相必大家也听说过,他就是钦天监预言的那位天神降生于皇庭的主人公了。”
“话说,他降生那晚,天地之间一抹亮色,宛如……”
“主子。”褚临能明显看到主子的脸色不怎么好看。
一则预言,两种天象决定了两个人的人生,还真是讽刺。
“正如钦天监所预言的那样,太子沈奉君不仅出生没多久就化解了天下大旱,更是在其他方面表现了极高的天赋,三岁习武,六岁饱读诗书。在平常更是极致的爱民如子,凡太子殿下所在的地方,必是一番清民!”
“真的有这么神乎吗?怪不得东濮皇室即便如此荒淫多年,也未曾推翻,原来在这呀!”谢淳抱怨道。
谢砚又瞪了他一眼。
“哥,我不说了,还不成吗!”
“话说,这太子殿下沈奉君不仅出身高贵,更是深受皇帝宠爱,就连寺庙的那个东西,都是深受太子殿下恩泽……”
“主子!”褚临有好几次都听不下去,无奈主子不让轻举妄动,否则……可即便是如此他们仍然不知道收敛,甚至是愈演愈烈。
沈姜次沉着一张脸,手中紧握的茶盏,原本完整的茶盏因为强烈的动作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放下杯子,又是一脸淡漠。依托太子恩泽得以存活,这句话多多少少带着一些讽刺。
谢砚无意间抬头,正好对上阁楼之上的沈姜次。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弥漫着点点针锋韵味。
敏锐的猎手对敌人有种天生的直觉。
沈姜次挑眉,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砚。
“说书的,讲讲谢砚呗!”褚临想要为主子分忧,开始转移话题。轻轻一抛,沉重的银子落入说书人的怀里。
“哥!”
谢砚沉着脸,逃离他的视线,不在与他对视。好好的东濮八卦,怎么到他身上了一切都莫名其妙,当然这离不开刚才那人的示意,于是梁子便这么接下了。
“好好!讲谢淳,让我想想!”说书人喜笑颜开。“话说,谢砚年少登基……”
褚临又道:“说书的,我们要听点与众不同的!”
“对!要听点与众不同的!”原本稀稀散散的茶楼一下子围满了宾客,他们一起在台下起哄。
谢淳身为谢砚的小迷弟加忠实跟班,恨不得直接替他哥出头,但这毕竟是东濮,他们这要真的打起来了,那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可即便如此,他也仍咽不下这口气:“哥、你都不管的吗?”
“这、那我们就来讲讲皇帝谢砚的情事!”
谢砚猛呛一口,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程度慢慢暗下去。
谢淳倒是听得津津乐道,好像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话说,这谢砚已过而立之年,却迟迟不肯娶妻,也不肯立后,甚至是连个妃子都没有,这在北襄乃至整个九州都是极为罕至。所以渐渐北襄城中便流传出皇帝,那个、不行的消息!那,懂得都懂!”
“哥……”
谢砚皱着眉,脸上的雾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你经常在北襄也不少听吧……”
“什么?嗯、不!我没听过,我这是第一次!哥,你真的要相信我,我这是第一次!真的!第一次!”谢淳那极强的求生欲展现的淋漓尽致。
谢砚淡淡的眼神扫过。
谢淳的气势瞬间弱了几分,浑身打了个寒颤,默默的低下了头:“哥,我,我虽不是第一次听说了,你不……但是,真的在北襄我都是第一时间维护哥的尊严,真的!我发誓!”
谢砚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看向阁楼之上高坐看戏的那人,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随后转身离开。
“哥,你、你等等我!”谢淳抓了一把瓜子,慌不择路跟上自家哥哥。
一束不经意的阳光从门口穿过,径直的打在出逃的两人身上,腰间的那枚玉杏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引人注目。
沈姜次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眼神中带着点点惊讶,片刻之后又恢复平静。黑色的眸子透露着股股幽深,如一汪深不见底的泉水在昏暗之中,无从琢磨。若是刚才只是一时兴起,如今他倒明白个彻底。
“主子,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了!”
“走吧!”
沈姜次走到说书人看台前停下了脚步,顺势扯下腰间的玉佩,扔到了他的怀里。“讲的不错,下次继续!”
“好好!下次继续。”说书人喜笑颜开,没想到讲个八卦的功夫竟然能赚这么多,下辈子不愁吃喝了。看来以后还是要多讲讲……
出了茶楼,哪里还有谢砚的影子,马车缓缓而来,遮挡住了为数不多的太阳,阳光顺势将沈姜次的身影拉长。
褚临来到他身侧:“主子,人已经入京,但是属下无能未曾打探到来者何人。”
“不急,鱼已经上钩,而且是一条大鱼。”
“啊?”褚临站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主子只是让他在京城传播他自己的事迹,这鱼就简简单单上钩了?
沈姜次静静的站在原地,玩笑般的看着他,那种玉雕工艺是北襄的手法,且只供贵族:“你可知刚才,那是何人?”
褚临摇摇头,刚才只顾着替主子义填愤鹰了,自然没能注意到周围,应该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吧!
“北襄皇室,谢砚,刚才他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