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无名之人》风奉玄

28、祝你好梦

　　二十八
　　普世的真理永远都是正确的。
　　先来的才是哥哥，后来的只能是弟弟。
　　他离他想都不敢想的美好，只有一步之遥。

　　凯亚·亚尔伯里奇一直以来都对那些校园传说很感兴趣，他注意到巴巴托斯教授和莱艮芬德教授似乎也对这些遇事不决量子力学的传言有所了解，倒也从没深想过这是为什么。在被两位教授爱护抚育的几年里，他那有些跳脱且好奇心旺盛的本性被逐渐引导出来，他会在学校那些年久失修的老建筑里探险，会去阅读那些和校园传说有关的帖子和笔记。就好像写长篇小说的人会理出一条长长的时间线，凯亚也在他的笔记本上详细记录了那些传说发生的时间地点。渐渐地，他居然从这些本不相关的传说中总结出了规律，这怎么想都是很可怕的事。
　　不过，这应该也和他没什么关系……反正他就要毕业了，他要拥有一个家庭了。他将拥有慈爱的父亲、温柔的老师、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弟弟。校园传说那些东西就算是真的，也无法和他值得憧憬的未来相提并论。早早修完学分完成毕业论文又准备继续读硕士的凯亚同学最后一年过得相当舒坦，那是他人生中最为轻松的一年，没有对未来的担忧、没有为现实的忙碌……他整日泡在艺术生们的工作室里，做着木雕，捏着花瓶，想要给他未来的弟弟补上之前每一年缺失的生日礼物。他相信他未曾谋面的弟弟、被那样两个人养育长大的弟弟会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孩子，他相信他们会共同度过很长很长的人生。
　　而他在意识到有学生失踪时，看到的是迪卢克手腕上鲜红的标记。
　　开朗的小朋友并不认识他。迪卢克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地扑进温迪怀里，坐在他的教父、他最喜欢最喜欢的叔叔膝盖上读自己今天的日记。除了他，没人看得到那鲜红的不祥之兆，凯亚靠在门边，听见他的老师在温柔地引导着他未来的弟弟，眼前仿佛有高塔在崩塌，难以想象噩运即将毁掉如此宁静祥和的景象。
　　怎么会这样……明明迪卢克还那么小，明明……
　　“爸爸说啦，我终于要有哥哥了！”稚嫩的童音满含着孩童单纯的期待，“我每天都去打扫隔壁的房间，我把我喜欢的软糖和巧克力都放在哥哥的柜子里。我每天都要多买一支雪糕，等到哥哥来了，我就拉开冰箱给他看，我想了哥哥这么这么多天！”
　　笨蛋啊……哥哥没有事，但你要不了多久就看不到哥哥了。
　　其实他只要什么都不去管就好。进入那个地方，迪卢克的存在就会在现实中被抹杀，到时候，他就是莱艮芬德家唯一的儿子，他的存在会被修正，他会是莱艮芬德教授多年无所出后收养的养子，迪卢克拥有的一切都会是他的。
　　他看到迪卢克的时候真的不嫉妒吗？
　　他的一切都是生来就有的，他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凯亚如此向往的生活，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受到克利普斯和温迪的爱护。他会在阴影下默默嫉妒那个拥抱，他永远都不可能有勇气像迪卢克一样毫无保留地奔向另一个人。
　　所以他应该怎么办？把这件事告诉教授们？
　　还是……按照他笔记本里整理出来的线索，代替被标记的人进入深渊？
　　…怎么可能，那值得吗？
　　迪卢克·莱艮芬德根本就没有见过他，这个被无数爱意浇灌长大的孩子在期待的也不是他，而是一个管他是谁都好的『哥哥』。
　　……
　　啊。
　　所以，其实，迪卢克为他准备的那些东西，对他的那些期待，也都是源于克利普斯和温迪。他的父亲、他的教父，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长辈，告诉他，他即将拥有一个哥哥。所以，他也抱着和他一样的、对于两位长辈完全的信任，去爱这个素未谋面的兄弟。
　　我们都是一样的。
　　但你才是他们的孩子，你才是那个他们失去之后会痛彻心扉的人。谁会忍心让自己深爱的亲人承受丧子之痛呢？
　　所以，既然活下来的是『哥哥』，既然被选中的那个人是迪卢克……
　　先来的才是哥哥，后来的只能是弟弟。
　　他在迪卢克被深渊吞噬之前拦在他面前，代替他进入深渊，去调查迪卢克会被标记的原因，也给自己寻找出路。只是，迪卢克的标记似乎要格外地顽固和不依不饶，哪怕凯亚代替他进入深渊，要不了多久，那鲜红的痕迹依旧在迪卢克的手腕上浮现。
　　最终，在漫长的拉锯后，他主动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既然迪卢克注定会在这片深渊中被埋没，他就要去拯救每一个会进入深渊的时间点的他。他放弃了生命，失去了躯体，他的灵魂因为酿足了名为痛苦的佳酿而无人敢饮，这样状态的他得以在不同时间点的通道间穿梭，去救回每一个『哥哥』。
　　“亲爱的，相信我吧，我是你未曾谋面的『弟弟』啊。”
　　我会死在过去，用灵魂去拯救未来的你。

　　“我记得你。”即将消散之际，迪卢克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葡萄软糖在减少，你比我更爱吃牛奶提子味的雪糕。这一切都是你存在过的证据，我记得你。”
　　“我记得你。”成年的迪卢克抓住了他的手，“你是我的玩伴、老师、同学……便利店的哥哥、骑自行车的小孩、酒店的服务生、敲门的推销员……我记得你，每一次，和我并肩作战、逃出生天的都是你。你到底是谁？”
　　“……”凯亚没想到会突然迎来这种质问，只能干巴巴地回他一句：“你怎么知道的？”
　　“……”迪卢克没有回答。
　　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我从记事起就在无休止地做着同一个梦，我自年少时就在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忘记一个人。
　　可惜梦与现实相隔太远，童年与未来之间的岁月太过绵长。我终究抓不住你的模样，只能徒劳地任回忆如细沙般从指间滑落。
　　“我记得你骗过我，很多次。”最终，迪卢克仍然紧紧抓着他的手，“你是谁？”
　　二十岁的哥哥站在二十岁的弟弟面前，只有一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相隔的是岁月的鸿沟。二十岁的迪卢克握着二十岁的凯亚的手腕，那双如故人一般的眼睛坚定又纯粹，就像是深渊中唯一的那点火光。凯亚望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你会知道的。”他柔和地说着，后退一步，消失在了熹微的晨光里。
　　抱歉，哪怕是最后一句话，我还是骗了你。
　　在这仿佛无止尽重复的冒险中，我们之间建立过的所谓友情从来都不纯粹，谎言与欺瞒高筑起虚伪的城墙。但你要相信，我从未离你远去，我永远在你身边。
　　而从现在起，你安全了，也不会再有这样的烦恼了。
　　我的存在会被抹除，哪怕是神明也无法留存我的灵魂。你的记忆会被修正，你会走上原本就属于你的人生。
　　我无比自豪地相信着，我无比虔诚地祝愿着。
　　迪卢克，我亲爱的、年轻的小哥哥，愿你的梦里永远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