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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顾严府问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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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严的府第位置与顾氏祖宅相距甚远,算得上中上,且一个四品官员住三进宅院也不为过。红瓦白墙,门脸还是新的,台阶边上插着香,这是迎故人回宅的仪式。
门口地上还残留着些脏乱的足迹和零碎的物事,应该是上午一群人进出造成,只不过因为家主人陡遭大难,仆从人人慌乱来不及打扫,主妇和管事暂时顾不过来所致。
陆修三人很快被迎进去,这个时辰了,家中要搭的棚、设的灵堂也都已经大致差不多了,管事仆人仍在忙乱,家主人却可喘一喘气了。
陆修并非故意要凑这个时间,只是他时间紧迫,而人在情绪波动之际,最易出错。
顾谨匆匆出来迎人,比之早上接棺,此时顾谨脸上的悲痛收了一大半,看上去反而真实顺眼得多,他自我介绍道:“在下排行顾家第二,在家便管些庶务。大哥突遇不幸,家父命我与三弟前来帮衬大嫂侄儿。”
他带着陆修三人先去灵堂拈了香,灵堂中是一个与顾谨面目略有相似的三十左右男子答礼,顾谨介绍:“这是三弟顾端,大嫂去了会客厅等候推官。”
顾夫人钱氏坐在会客厅里,身后站着一个眉眼秀丽的丫鬟,应是她的贴身丫鬟,见三人来了,钱氏挥挥手,低身说了两句话,那丫鬟便向外走去,走到离厅门有二十步远时才站住。
钱氏是四品诰命,见推官不必相迎或行礼,不过态度倒是客气:“推官大人和捕头们前来,必是有问题要问。若能早日缉拿凶手,为我夫君报仇雪恨,我愿意配合。”
陆修看着她,只见她悲痛中仍然情绪稳定,只是看也不看顾谨,目光淡淡地垂落面前地上。
顾谨迎进三人之后,便请三人入座,自己也坐在一旁,见状也说:“小人也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捕头看了一眼陆修,见陆修不言,便按流程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道顾大人生前与谁结怨?有无仇家?或者是得罪过谁?”
钱氏与顾谨都沉默了一瞬,钱氏低头道:“夫君一直居住在京城,婚前的事我不晓得,婚后他继续刻苦攻读,直至中了进士外派为官,并不曾听说与谁结怨。至于在任上的时候,家无背景,要做出些成绩来必是要得罪些人,但都是小恩怨,便是再大的仇恨,也不至于杀人这般……”
顾谨也道:“得罪些当地官员或豪绅,最多也是使些绊子做些阴毒的圈套,但要杀朝廷命官,这……”
赵捕头问道:“仇家呢?顾夫人、顾二爷能不能想到,顾大人会不会有仇家?”
钱氏抬头想了想,摇摇头:“夫君没有跟我提过。”
顾谨也摇摇头,有些歉意:“我其实只是少年时和大哥相处过一段时日,后来大哥便出外求学,之后就几乎没有相处的机会了。直到前年大哥回到南京,但大哥公务繁忙,也只见过几次而已。”
他们都闭口不谈家中情况,这也是正常的,家中丑事外扬,受到损伤更大的便是自家,有什么仇怨更适合关起门来斗个死去活来。
陆修仔细看着钱氏,钱氏微微垂着头,似乎对陆修的目光感到不适,几次想说话,又忍了下去,顾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似的。
陆修忽然问道:“章文汉如今在哪里?”
几乎在同时,钱氏和顾谨都抬起了头,顾谨脸上的神情是紧张中带了点不在意,钱氏则目光中迸出惊怒和疑虑。
顾谨见陆修只问了这么一句便没有下文,过半晌才答道:“不知大人提到章氏舅舅有何缘由?他自年前出狱后便一直住在母亲置下的城南庄子里养伤。”
陆修问道:“什么伤?”
顾谨停了一下,方答道:“他在狱中被打断了腿,养的时候没有好好将养,因此跛了。还有身上也有些伤。”
这话很是春秋,狱中养腿伤岂是那么好养的,再加上有顾严的关照,想也不必想。
钱氏抬眼看着顾谨。
陆修也看着顾谨:“顾二爷,顾四爷和章文汉感情很好罢?”
钱氏咬紧了唇,顾谨点点头:“章氏舅舅与小四年纪只差六七岁,小四小时候大多是章氏舅舅带着他玩。”
陆修又问:“这么说,顾四爷小时候章文汉一直住在顾府?”
顾谨有些犹豫,却也答道:“外祖母身体不好,章氏舅舅是幼子,小时候便一直是母亲照顾的,小四七岁时章氏舅舅到京城读书,便借住在顾府。后来屡试不第,外祖父去世,他便回了南京在应天府谋了个吏职。再后来……”他看了一眼钱氏,模糊地说道:“犯了事,入狱三年,年前刚刚才出狱。”
陆修不动声色:“因为顾严顾大人查出他贪贿和放贷,且殴打百姓致伤?”
顾谨其实听他提到章文汉便知道陆修知道这件事,事实上此事知道的人不少,顾严从来没打算给继母章氏一家留什么颜面,抓捕章文汉还是顾严回京述职时专程绕道南京来办的,名为探亲实际“大义灭亲”。
陆修心里记上一笔:顾严是怎么知道章文汉贪贿放贷的具体事项的,是顾氏家族里有人告诉他的呢?还是应天府或六部五寺有他的人?贪贿和放贷如果没有致人伤亡罪名不算很大,如果运作得当完全可以避开,而且章文汉其实很小心,胆子也不大。可是顾严一丝一毫也不肯放过,可见得顾严与章氏继母仇怨极深。
此时顾谨只得苦笑一声:“原来陆大人知晓此事。”
陆修点点头,补充了一句:“章文汉入狱之后,章文汉之母本来身体不好,很快便去世了。”
顾谨一怔,叹了口气:“章氏舅舅是外祖母的幼子,一向最得她疼爱,老人家本来年纪已大,身体不大好,如此忧病交加,因此……”
陆修点点头,不再继续,却转向钱氏:“我想问一问令公子。”
钱氏正神思不属,闻言反应了一会儿才不满道:“我儿年纪尚小,只埋头读书,家中事从不与他讲,他什么也不知道。”
陆修面无表情:“十二岁不小了。再则父亲遇难,儿子再小也该站出来顶门立户,另外,顾夫人,有些事也许你不知道,他却自有来路知道。麻烦两位请小公子出来吧。”
钱氏神情抗拒,顾谨却劝她:“大嫂,便让陆推官见见树儿也罢。”
钱氏抬眼看他,目光冷漠,顾谨却不以为意,只道:“树儿已经十二岁,听说大哥从来不娇养孩子,大嫂也是贤德善教的母亲,如今大哥故去,虽知树儿是你唯一依靠,却也不能让他只长于妇人之手。”他转头吩咐门外小厮:“去请小少爷过来吧。”他语气甚为温和,充满了叔叔对侄子的关心。
钱氏待要阻止,见到面无表情却明显坚持的陆修,还有略含兴味的赵捕头,咬了咬牙没再出声。
随同顾小少爷顾树一同前来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与顾树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厮,眉目甚是清秀,站在会客厅门口便住了脚,听指示回身走到院子里丫鬟身边站着;另一个年约三十许,身着深色直缀,伴在顾树身旁一起走进了会客厅。
钱氏看到他,微微松了口气。
顾谨见钱氏没有介绍的意思,便对陆修道:“这便是我大哥的儿子顾树,这位是顾理,是树儿的武学老师和护卫。”
顾理躬腰行礼。
顾树继承并优化了顾家人的长相,不仅端正俊美,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俊气,虽然神情中带着悲伤,还是很有礼貌地俯身行礼。
陆修站起身来,并无寒暄,直接便对顾树说道:“自太/祖皇帝以来,从无以民杀官之举,特别杀的是四品官,且在南京最热闹的大街上当街击杀。由此可见,杀人者宁可粉身碎骨、宁可犯族诛大罪也要杀了你父亲。这并不是小小恩怨或者误会可以解释的,只能归之于,仇恨极大极深、非如此不足以泄愤。你父亲,为何会与人有这样巨大的仇恨?”
他这段话说得并不快,钱氏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个三十许的男子阻止了两次,但说也奇怪,陆修不但没有被打断一个字,而且字字清晰入耳,那两次阻止的声音反成了可以忽略的配音。
顾树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他一进门刚行完礼还没站直身子便听到陆修不由分说的控诉,本来的伤心欲绝变成激愤,冲口而出:“刁民做恶,哪有道理可讲,与我父亲何干!”
陆修立刻跟上:“为何刁民不杀别人偏偏要杀你父亲?”
顾树反击:“因为他们惯会把不幸归罪给别人!”
陆修问:“什么不幸?”
顾树道:“河道决堤不过是天灾!”
陆修迅速接上:“天灾人祸向来不分彼此!你焉知是不是人祸更厉害?”
顾树大怒:“你是何人,竟敢污蔑朝廷命官!我父兢兢业业治理府属,天要降灾,人力能如何?刁民不分是非,你竟敢也胡言乱语!”
两人一应一答太过迅速,三十许的男子反应虽快,却快不过两人的嘴,他伸手要拉顾树,却正好被陆修巧妙的站位隔了一隔。
钱氏终于没有能够再听下去,冲上前来一把拉过顾树,把他掩在身后,愤恨地望着陆修:“出去!我们客客气气招待你们,你们竟如此欺辱我夫君。我要去问问府尹大人,一个预设了立场的推官,有什么资格来查我夫君的案子?!”
陆修的神情从面无表情变得冷淡,他并没有因此后退,而是目光直视钱氏,声音像刀锋一样:“我查案一向如此。顾夫人。”
随后不再看这三人一眼,只向周、赵两位捕头点一点头,转身往外走去。
钱氏因为他的出乎意料的回答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看到他大步走了出去。
周、赵两位捕头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对话,河南河道决堤?这是几时的事情?好几年前了吧?和顾严有什么关系?听顾树话中意思,刁民把河道决堤之事归罪于顾严?那这案子……
他们不禁回头看了一眼顾树,这小小少年竟被顾严养得这么天真吗?
是了,他们想起适才陆修劈头盖脸半点喘息也不给他,这少年虽说不曾娇养,但想必也被父母保护得严密,与父母感情深厚,而顾严惨死了才一天,十二岁的孩子完全没有想到过父亲会这样离开,心神激荡不稳,陆修一激,便把心里一直藏着的想法吐了出来。
两人看着前头大步走着的陆修,都不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