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千舟》言峭

23、帮我

　　“我不管你在幻境里怎么死，有药在手，便吃。”
　　他神情有些许疲倦，可望向她的目光却十分真挚，令谢影有几分恍惚，竟徒然升起几分惧怕，惧怕清风拂过皱枯的花朵，让枯萎的脉络舒展在天地之间，一览无余，再无遮挡。

　　冷冷撂下这句话后，她禁不住咳嗽一声，伸出手去，指缝里隐隐有墨气漏泄而出。
　　她如今的身体似乎也显出了颓气，这让她有几分困惑。字妖在鸿翔镇为祸十年，数次用人形诱骗女子，那夜交手时与她仍有一抗之力，怎么看都不是妖灵不稳之身。
　　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看着她的眼眸，静静道：“卞青瑶将五转育灵草让给了字妖。”

　　谢影微微垂眼，遮住眸间那股异样的情绪。她是自私的，即使在幻境，面对必死的命运，她也会想方设法去活；饱受病痛折磨，她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改变她境遇的东西。
　　如今对上他那双淡然却认真的眼眸，她竟发出一声低嘲，拂开他的手后站起身来：“为什么要那么大方无私，值得吗？”

　　他没有回答她，亦无法回答她。
　　如今他能拿到她面前的东西，不抵她予他的万一。

　　秋儿推门而入的时候，谢影已经坐在了房梁上。
　　“喂，你身边的小妖是不是回来找你了？”
　　秋儿立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尽艰难抬眼的样子，可周尽瞥他一眼便闭上了眼，“出去。”

　　“还神气什么，很快我便是卞家的女主人。”秋儿冷笑一声，迈开步子坐在床边，可周尽并未理会她，她自顾自道：“你也没有那么喜欢赵霄嘛，那还等这么久做什么。”
　　看着眼前清秀的少女，谢影几分兴致，靠在屋柱边听着她又道：“其实我也不讨厌你，也许是因为你并不喜欢他吧。”
　　“那你喜欢谁啊？”
　　她忽然弯下脊背，细细打量着周尽的面容，忽然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不会是你身边那个小妖吧？”

　　谢影微挑眉梢，不待周尽回答便跳下来抓住秋儿的衣领，笑问：“问了这么多问题，现在该我问你了吧。”
　　脖颈一紧，秋儿深吸几口气，又怒又怕地盯着谢影的眼眸，“我就知道你在这。”
　　“嗯，我是在这。”谢影提着她的衣领将她从床边拽到地上，在她大声呼喊赵霄时，施了一道屏障隔绝了屋内声音。

　　跟了狼妖这么久，秋儿哪里不知道谢影做了什么，咬着唇，努力挺着脊背道：“你要是敢动我，大人不会放过你的！”
　　谢影坐在绣凳上，长指微微敲着桌面，没去理会周尽警告的眼神，静静道：“你觉得妖会在意人的死活吗？”
　　秋儿紧抿着唇，忽然扭头看向周尽，“那你在意她的死活吗？”

　　谢影冷笑一声，抬起一双没有几分感情的眼眸，“我在意不在意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你惹我生气的话，下场不好说。”
　　被她那泛着凛意的眼眸一扫，秋儿无端升起几抹惧意，想起梅园内她毫无留情的那一击，缩了缩肩膀后低声道：“你想问我什么？”
　　“赵霄在婚礼上准备做什么？”
　　听到这句话，秋儿猛地抬起头，死死望着谢影的眼眸，虽极力掩饰心中紧张却仍磕绊道：“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成亲那日自然是……拜堂，喝合卺酒，入洞房啊。”

　　谢影淡淡一笑，起身蹲到她面前，望着她那左右躲闪的眼眸，“秋儿是吧，你那么喜欢那狼妖，愿意他与别人成亲吗？”
　　秋儿抿着唇，别过头，不再开口。
　　谢影凝出一把短刀挑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她的眼眸，声音静极了，“我挺好奇的，你一个凡人为何会跟一只畜牲在一起。”
　　“他不是畜牲！”秋儿愤愤开口，在谢影那双带着讽笑的眼眸中，声音弱了下来，“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不会懂的。”

　　谢影转眸望了一眼周尽，周尽微垂着眼眸，好似没有听到她们的对话一般
　　秋儿紧咬着下唇，似是破罐子破摔般，“反正你们现在都知道真相了，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想杀我或者逃离卞家随你们。”
　　望着她那副闭眼赴死的模样，谢影冷哼一声站起身来，“男人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你倒是情深。”
　　话音一落，秋儿睁大眼睛望着谢影，有几分欲言又止。

　　谢影没理会她，撤掉屏障让秋儿滚出去。
　　秋儿起身跑出去前又看了谢影几眼，然后飞快望了一眼床榻上那个伤重之人，眼底闪过几抹同情。
　　谢影没去在意秋儿内心的波涛汹涌，转身看向周尽，却见他用着一双冷寂，复杂的眼眸凝视着她。
　　她别过头，严肃道：“对外，你重病缠身，梅园又被重伤，出现个什么意外，死在新婚夜似乎很是合理，你不想挣扎一下吗？”
　　“挣扎？”他忽然冷笑一声，“总归都是假的，有什么可在意的。”

　　谢影看着他那冷肃的神情，心知他因为她方才骂男人的话而不悦，可对她而言，她身边的男人确实无一人值得信赖。
　　她没有解释，不过是多讲过几句话的路人，从幻境出去便是天涯海角，再不相见，实在不必多此一举。
　　她的沉默令他心头郁气丛生，不禁紧攥掌指，深呼一口气后道：“婚宴上你不必出现，待我死后，幻境便结束了。”
　　“好。”
　　她应下后便隐掉身影出了卞宅。

　　去到私塾外时，王成拿着糖葫芦跟糖人也立在路边。
　　看到谢影，他点了点头。谢影走到他身边，循着他的视线望向里头穿着红色新衣，坐在窗边的少女，许久后，她问道：“字妖害了王霜，你不想为她报仇吗？”
　　王成粗壮的指紧捏着木棍，沉默许久后用着一道极为艰涩的声音回道：“他是为了小姐，曾经我也认为他是对的。”
　　“后来呢？”
　　“后来……”他重重闭上眼睛，眼皮抖动着，似乎是在水深处捕捞一段已经被深埋的记忆，“后来霜儿被陈亭月给害了，霜儿走后，我才体会到那锥心之痛，原来失去孩子那么难受。”

　　很快下学了，王霜最后一个迈过门槛。看到王成，她一蹦一跳地穿过拱门，小跑到王成身边，“王叔叔，我终于知道《千字文》长什么样了。”
　　这是启蒙书，不会出现在如今的堂课上。
　　谢影看着王霜兴致高扬的模样，唇畔不由得也露出一抹笑意，王霜转过头来，“哥哥，你也来读书的吗？”
　　“可是他们都学到尔雅了。”王霜忽然低垂着眉眼，却很快又抬起一双闪闪发光圆眼，“我可以教你，咱们一起学！”

　　与王成拜别时，谢影问道：“陈亭月是你杀的吗？”
　　看着在远处摊位前摆弄着摇鼓的女孩，王成冷了面容，“她害了霜儿，她不配过上好日子，我要她付出代价！”
　　“那夜她为什么拿着卷宗去找字妖？”

　　王成忽然冷冷看着谢影的脸，谢影微微蹙起眉头，还不待她开口，王成已经挪开了眼，“她去找字妖，妄想夺取圣镜，回到过去。”
　　圣镜大概就是菩提镜了，谢影微微拧起眉头：“她也想回到过去，她想做什么？”
　　王成冷哼一声，在王成别扭的神情中，谢影后知后觉陈亭月的目的。
　　她想回到过去改变字妖，与字妖重新开始。
　　可是她还未见到字妖便被王成寻仇。

　　“陈亭月的尸体你又从河里捞起来了？”
　　“我捞她做什么，我恨不得她烂在水里，永无见天日的机会。”
　　提起陈亭月，王成愤恨开口，见谢影眼布愁云，又道：“应该是被字妖收走了。”
　　湖边那群黑衣人，卞宅里帮字妖那支羽箭……以及那个手持凶剑抢走芙蓉簪的黑衣人，谢影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在帮字妖，可是王成对此守口如瓶。

　　要想知道幕后之人，怕只有等到婚变后，菩提镜自己送上门了。
　　再回到卞宅，已是红绸过墙，灯笼高悬之时。
　　整个卞宅明明披着艳丽喜庆的红色，可所有人周身都萦绕着一层浓厚的哀色。布置完宅邸后，僮仆们被遣散离去。
　　小菊跪在红衣凤冠的小姐面前，哀求着要留在小姐身边，可那小姐纵然桃腮殷唇，可神情却既冷又淡，“不用侍奉我，拿了银子跟卖身契，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吧。”

　　“不要，小姐，小菊要陪在您身边，小姐求求你了，不要赶小菊走……”
　　小菊哀求着，桃粉色的瘦弱身躯紧紧挨在地面上，额头一下又一下地叩在地上。
　　谢影抱臂立在廊下，心知小菊离开是最好的结局。

　　今夜之后，卞宅也许会化为乌有，其中又有多少自己的手笔呢。她忍不住想，她是如何胜过狼妖，杀死狼妖的，用了多久，会受多少次伤。
　　正想着，周尽忽然掀眼朝她看来，静默许久用眼神示意她过去。
　　进到屋内后，周尽关上房门，看着她的眼眸道：“帮我一个忙。”

　　她看着他，等他的下文，已做好在婚宴上救他的准备，可他却道：“帮我送走卞夫人跟小菊。”
　　她一愣，他继续道：“小菊不愿离府，卞夫人也不会走，我需要你把帮我在动乱发生时送走她们。”

　　“周尽。”谢影眉头紧皱，“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他沉默片刻，抬起一双饱含深意的眼眸，“我赌你不近人情的外表下装着一颗温热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