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千舟》言峭

21、梅园

　　“你这是什么意思！”卞夫人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方才因女儿的等待得到善果而升起的温情此时荡然无存，“赵霄，你来求娶青瑶，还带着别的女子，你把我卞家当什么了？”

　　“缘分之事无法言说，男女之情亦无法理出个对错来。”赵霄仍然笑着，多年的从军生涯令他肤色暗沉，那双眼却透着上位人特有的倨傲，“我对青瑶许下的誓言我自然记得，这次回来便是兑现诺言的，可岳母应当明白青瑶如今的情况，我来娶她，也算”
　　“无耻！”卞夫人诘吼一声，打断赵霄的话，一边吩咐僮仆将人赶出去，一边拍着心口顺气。
　　跟随赵霄来的行伍之人将僮仆拦下，几个眨眼的功夫，卞家的下人便倒了一地。

　　“真当卞家没人了吗？”一个粗布短衫的大汉扛着一把大刀从廊下走来，身后是一群同样打扮的护院。
　　看清那大汉的脸后，谢影微微愣住，此人竟是王铁匠。虽然模样体型不大一样，可那嗓音，以及眉眼间的神情与他铁匠铺中的铁匠极为相似。

　　双方对峙下来，卞夫人因为愤怒而鬓边华发颤动，大骂赵霄负心薄情，可赵霄冷笑一声，“明日我会派人送上聘礼，岳母记得为青瑶备好嫁妆。”
　　路过周尽时，赵霄扬起一抹笑，“青瑶，我明日再来看你。”
　　那名唤秋儿的女子上下打量周尽一眼，在看清周尽那平静的表情时，微微皱起眉头。

　　赵霄离开后，卞夫人眼眸含泪，拉着周尽的手许久说不出话来，小菊也是愤愤不平，王成提着刀与护院站在一起，道：“夫人放心，有我们在，赵霄那小子在卞家讨不到好。”
　　这番忠慨之言并没有扫走卞宅中遍布的愁云，小菊咬着唇，愤恨道：“带着一群当兵的上门，哪里是求娶，这赵霄分明是来示威的。”
　　卞夫人强撑的精神在赵霄离开后全部垮掉，被扶回房间时抓着周尽的手道：“阿瑶，你放心，娘不会让那竖子欺辱了你去。”

　　所有人散去后，周尽立在檐下，看着远处月塘中盛开的并蒂莲。谢影走到他身边，“回来的不是赵霄。”

　　他转头看她一眼，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谢影也不想再追问他的底细，只想得知菩提镜下落后，尽快离开幻境，于是道：“看那狼妖的架势，是想吞掉卞家家财，卞青瑶出嫁是定局是吗？”
　　“以他如今的身份，府衙都会卖给他面子，待你死后，他便有财也有权了。”
　　“真有意思。”谢影忽然勾唇冷笑道：“一只狼妖竟如此贪图财权，就不怕有命拿，没命花吗。”
　　“所以他死了。”
　　她微微拧眉，沉思片刻后讽笑一声，“你死了，所以我杀他为你复仇？”

　　“差不多。”
　　他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谢影盯着他的背影，问：“你干什么去？”
　　“睡觉，再不睡便睡不上了。”他话中带着笑，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命运所动乱心绪。
　　谢影一时无言，若是她得知自己会死，哪怕是在幻境中，是以别人的身份，她也是不愿意的。

　　这桩婚事还是促成了，在卞夫人将媒婆赶出府时，卞家小姐与赵霄私定终生的流言已传遍鸿翔镇，卞青瑶病痛缠身，赵霄已是青年将军，所有人都笑卞家拿班作势，想用赵霄有妾室套牢赵霄。
　　卞夫人气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小菊侍奉周尽的时候蹲在一边哭：“他们都当我们卞家没人了吗，这般作践小姐。”
　　周尽坐在树下，低头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小侍女，吩咐道：“传话下去，每人在账上支二十两银子，各自离去吧。”
　　小菊愣在原地，明白周尽的意思后面色瞬间苍白下来，“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要赶我们走吗？”

　　小菊离去后，谢影坐在树杈上看着廊道上匆忙行走的下人，意味不明道：“你还真是好心。”
　　周尽低垂着眉眼，却只回道：“他们虽在这幻境中微不足道，却也是活生生的人，不必再来经历一遭灭门之祸。”
　　谢影沉默下来，片刻后忽然低笑一声，“真善良啊。”
　　周尽翻着那卷书，透过水盂看见她唇畔带着讥诮的模样，淡声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谢影抱着墨气凝结的长剑，思绪忽然变得悠远，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冷漠，“我只会管好自己，他人是生是死与我无关。”

　　他翻着书页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她那张漠然的脸，却问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她拧起眉头不太懂他为何会这么问，仍冷冷回道：“是。”
　　他忽然笑了一声，凝视着她的眼眸，嗓音低缓却笃定，“不，你不是。”
　　她抿着唇，有几分不悦，可他继续道：“就冲你护我那几次，你不是一个冷漠自私的人。”

　　谢影讥笑一声，“若是你体会过无依无靠，被人威逼利诱去救不相干的人，因此失掉立身之本，你便不会像如今这般温和良善了。”
　　周尽微微蹙起眉头，深深看她几眼，嘴唇翕动却终是沉默下来。
　　谢影也未在开口，靠在树干上瞥了一眼端坐在案前，神情难辨的他，缓缓隐掉身形消失不见。

　　赵霄邀周尽梅林赴宴时，谢影已经附着在了亭外的一颗红梅树上。
　　周尽披着一件雪白狐裘，在小菊的搀扶下从连廊下走来，迈过红景石小径往戏楼下走。
　　赵霄本与秋儿立在廊下，看见周尽来后，抬步走到周尽身边，朝周尽伸出一只手。
　　周尽掀眼看他一眼，在赵霄那带着玩味的笑容中道一句男女授受不清后随着小菊走开。

　　秋儿小跑过来，站在赵霄身边，盯着周尽的背影道：“大人，这卞家小姐看起来不像传言中那般柔弱恭顺。”
　　赵霄勾唇一笑，手上碾着一片沾了雪花的红梅花瓣，淡淡道：“这具身体的记忆不是很完整，我总感觉卞青瑶身边有妖的气息。”
　　秋儿双眸一沉，“那我们的计划还要展开吗？”
　　“自然是要。”赵霄将满是折痕的花瓣扔在地上，抬脚走过去，“我想看看那只妖会不会出现。”
　　“大人英明。”秋儿追上去，讥笑一声，“我还以为卞青瑶与赵霄情真意切呢，原来已有新欢。”
　　谢影看着两人离去后，也随着风去到戏楼下。

　　来到梅园的男女皆知道卞青瑶与赵霄之间的事情，见到二人一前一后过来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大家都默认卞家会到赵霄手中去，于是以往瞧不上赵霄的人都围拢过来，说着吉祥话。
　　周尽静静坐在亭中，看着壶中已经冷掉的茶叶，吩咐小菊换茶水，小菊拎着茶壶去找梅园小厮后，谢影在石凳上坐下。
　　“狼妖要对你下手。”
　　她说完后又补道：“需要我做什么？”

　　他微微侧过头，掩住张开的唇形，笑了笑：“往日不是找你帮忙你都不愿意么”？
　　谢影瞥他一眼，神情有几分不自然，“他们好算计，你势单力薄，我怕你在这里把命丢了。”
　　“也许我就是死在梅园呢？”他静静开口，双眸看向她的脸。
　　她愣了一瞬，在他那似笑非笑的眼眸中冷哼一声，“你还没过门便死了，他拿不到卞家财产，少来糊弄我。”
　　“好。”他点点头，慢条斯理道：“狼妖要引你出来，所以你来找我套话，其实你直接问我狼妖要做什么便可。”
　　她的谋算被他点出来，她闻言没好气道：“我能走吗？”

　　“你觉得呢？”他静静看着她，在她眸色沉下来时扬起淡笑，“若是嫌麻烦，等会儿不必来救我。”
　　谢影抿着唇，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带着讥讽，“放你自生自灭，你要是在这里死了，幻境不就白来了。”
　　说罢，她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刺客涌入梅园时，华服加身的男女四处逃窜。
　　赵霄与秋儿立在立在戏台边廊柱下，冷冷看着满园之人东躲西藏，狼狈逃窜。
　　周尽让小菊藏在门庑里，小菊探出头来拉周尽，却见周尽从袖中取下一把短刀。她又惊又愣，手还抓在周尽衣袖上，却只发出低弱的声音，“小姐，你这是”
　　周尽没说话，关上那扇小门后抬脚走向混乱喧闹的梅林中。

　　谢影一直跟在他身后，于是清晰地看见了赵霄投过来的戏谑眼神，而秋儿如临大敌，紧紧盯着狐裘染血的周尽。
　　数十个刺客涌过来，周尽纵然手上拿刀，可孱弱的身体却无法支撑他的动作，在被刺客一剑刺向肩膀时，谢影握剑劈去，可手背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却见周尽摇了摇头，将她推出去。

　　而此时，那刺客已经横剑向他胸膛而去，他的手臂，腰腹，腿上已是血迹斑斑，瘦弱的身影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谢影沉下眉头，想要一掌掀开黑衣人，却见赵霄提着剑过来一剑挡开那柄横向周尽胸膛的剑。

　　刺客很快伤的伤，逃的逃。
　　赵霄拉住周尽的手臂，想将他揽入怀中，谢影想了想将小菊放了出来。
　　衙役赶来梅园的时候，小菊也从赵霄手中夺回周尽，扶着奄奄一息的周尽大哭着喊大夫，并搀着周尽的胳膊将他往出扶。

　　看见卞家派人将周尽接走后，谢影松一口气，可此时赵霄忽然一掌拍在红与白交织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