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千舟》言峭

15、私奔

　　“卞青瑶没有方便奔走的衣裳。”
　　她没有再含糊，当即脱下外衣丢给周尽，然后心念一动，又是一身墨色衣衫。

　　周尽换好衣裳后，谢影从妆奁盒中取出一根木簪，看到那芙蓉簪后沉默片刻，走到周尽身边。
　　“坐下。”她说。
　　周尽没有开口问，就近坐在凳子上，谢影走到他身后，取下他头上的发簪金钗，给他梳了一个男子的髻。

　　将木簪簪入发间后，谢影道：“去镜子前看看吧。”
　　说完这话，她转过身去，靠在屋柱边。
　　周尽走到镜前摘下白绫，却未看向镜中的自己，而是凝视谢影的背影。

　　在谢影要转身时，周尽拿起白绫，可谢影道：“不用了，我藏在你身上吧。”
　　“好。”
　　他微微张开手臂，可她化作字后在他身上绕了一圈后落在了他头上。
　　他一愣，转身看向铜镜，发现她钻在簪子与头发之间的缝隙里，一片墨色，融入其中。

　　周尽打开窗户，准备翻下去时又转过身来，随意装了几件衣裳在包袱里，然后离去。
　　从树上跳下去时，谢影明显感觉周尽身子有几分不稳，道：“怎么感觉，卞青瑶的身体还不如你呢。”
　　他没跟她搭话，而是往长街上走。

　　因为卞青瑶样貌出众，如今又有周尽气质的加成。人群中，许多人转头看过来。
　　“你走快点，不然戌时你都到不了浔阳码头。”
　　“闭嘴。”
　　谢影在发间藏着无聊，于是看到什么便说什么，周尽话落后抬手将她取下来塞进荷包里。

　　陷入黑暗后，谢影有几分咬牙切齿，“放我出去。”
　　可再没有人回应她。
　　她见不到光，因此也不知时辰，只能随着颠簸进入沉睡。
　　再次重见光亮时已到浔阳码头。

　　赵霄坐在船头，看见周尽来，当即起身来牵他。
　　周尽微微侧身收手，佯装轻咳一声，赵霄并未多想，顺手接过周尽的包袱，往船上走去。
　　“一路上可还顺利？”
　　周尽微微侧坐着身子，此时已经开船，有风吹开他的荷包，谢影从荷包里悄悄钻出来，落进周尽发髻里。
　　“还好。”

　　赵霄这才松一口气，微微攥起拳头，有几分歉疚，“青瑶，抱歉，都是我没用。”
　　“我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周尽微垂着眼，听着赵霄的话，眉头皱起，下颚紧绷，许久后憋出一个“好”字。
　　“外头风大，进船舱坐着吧。”赵霄道。
　　周尽摇摇头。

　　许是看周尽情绪不佳，赵霄没再开口，只是从洗得发白的包袱里取出一件粗布披风，走到周尽身边，想给他披上。
　　周尽掀起眼皮，动了动唇终是没说出拒绝的话。
　　给周尽披上衣裳后，赵霄坐在一边吹着风，眸光落在远处层起的水浪上。

　　谢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赶紧爬下来钻到周尽衣襟里，周尽微微低头，看着那一方小字，唇角缓缓扬起一抹笑意，抬手将那小字扶稳。
　　到了后半夜，风越来越大，周尽起身走进船舱，赵霄与船夫坐在外面。
　　谢影爬到周尽耳边小声道：“他对你还挺贴心的，你不让他进来坐坐吗？”
　　周尽忽然唇角一抿，抬手将谢影摘下来重新塞回荷包里。

　　再次陷入黑暗后，谢影踹了几下荷包袋子，给周尽传音道：“依照话本里讲的，私奔必出事，一会儿休想让我救你。”
　　周尽自然是没法回应她，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赵霄此时侧头看过来，瞧见周尽唇畔那一道浅浅的笑意，不禁也露出一抹笑容，“青瑶，你饿不饿？”
　　周尽抿唇望过来，看到赵霄骤然失落的神情又生硬地勾起一抹极浅的笑，“不必，我不饿。”

　　赵霄深深看了周尽一眼，沉默很久走过来坐下，问道：“青瑶，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走？”
　　“不是。”
　　“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赵霄问出这句话时，正在荷包里睡觉的谢影掀眼，脑海中竟是有了周尽眉头紧皱，下颚紧绷，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自觉弯唇。

　　忽然周尽抬指敲了敲荷包，谢影这才发现似乎只有身为卞青瑶的周尽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想了想从那微微敞开的袋口钻出来。
　　立到地上后，她看见船夫摇桨，赵霄坐在船舱外，神情认真地看着周尽，而周尽微垂着眼皮，清秀美丽的面容上一片冷淡。
　　她爬到周尽手边，“快说愿意啊，不然这段回忆就进行不下去了。”
　　周尽听到声音掀开眼，看了谢影一眼，又看向神情如常的赵霄，淡淡道：“随你离开就是我的答案。”

　　得到这个答案后，赵霄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眉宇间添了几分忧愁，“青瑶，我出身贫寒，自小便被父母遗弃，曾经以为功夫强才是硬本事，因此在亭里名声并不好听。”
　　“若是我能知道以后会遇到你，我一定会想发设法去读书，再不济去学点正经本事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法给你任何保障，还要让你背井离乡。”

　　谢影并不知卞青瑶与这赵霄的往事，只知赵霄不被卞家认可，如今看来，二人之间悬殊确实很大。可卞青瑶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她不懂卞青瑶为什么会喜欢上赵霄。

　　“要不是你那日救了我，卞青瑶便不会是如今的卞青瑶。”周尽忽然缓缓道，“我们之间不必谈这么多，我既然愿意跟你走，便是想与你好好在一起的。”
　　谢影愣住，本以为周尽演不来与赵霄的戏，未成想这些话张口就来。在谢影愣神之际，周尽忽然抬手将谢影叩在掌心。

　　此时水面波涌，两艘大船一左一右行来，一叶小船顿时被夹在中间，飘荡起伏，仿佛下一刻便会沉没在水中。
　　船夫握紧船桨，惊疑不定，“遇到水匪了！”
　　赵霄站起来，立在船头，果然看见大船上的人穿着麻布短衫，扛着大刀，此时正眯着眼眸望着他们。

　　“青瑶，不要出来。”
　　赵霄留下这句话后也拔出刀，紧紧盯着为首的那个大汉，“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那大汉弯眉一笑，嗤道：“干什么的，你不都知道了吗？”
　　“识相地把钱都交出来。”

　　月被乌云微微掩住，水匪手中的大刀发出骇人的光芒，粗壮的腿一曲一展便落在了小船上。
　　赵霄握着刀劈去，水匪躲过去后，赵霄一脚从侧边踹出，将水匪踢进了水里。
　　其他水匪见状都跳上了小船，小船顿时摇摇晃晃，一侧竟已下沉，有水漫进来。

　　赵霄一边驱赶水匪，一边看向船舱内，这时船夫跌进了水里，见船夫往岸边游，赵霄想让船夫带走周尽，可是船夫头都没回一下。
　　纵然赵霄身手不错，可是这七八个水匪一起攻来，到底是招架不住，很快便落了下风。
　　被两柄弯刀架住脖子时，赵霄双眸紧锁船舱。看见水匪掀开帘布，他喊道：“青瑶，快走。”

　　可水匪掀开帘布时，里面空无一人。
　　谢影已经扛着周尽到了岸边。

　　月色昏沉，芦苇摇曳，四野寂寥，周尽浑身是水地躺在地上，面色惨白。
　　谢影坐在他旁边，抬手锤了锤腿，见周尽还躺在地上，想踢他腿，但想起他如今是卞青瑶，便曲腿撞了撞他。
　　“喂，你不会死了吧。”
　　周尽剧烈喘息着，听到谢影的声音深吸一口气后道：“没有。”

　　话落，他忽然沉默下来，转头凝视着芦苇丛边的少年。
　　察觉到那道视线，谢影转过头，与周尽四目相对，忽然眼睫一颤，“我们为什么能见面了？”
　　“难不成你瞎了？”
　　她俯身，一只手撑在他身侧，仔细打量他的眼眸。月色中，那眼眸分外明亮，她竟隐隐从里面看到了她的身影。
　　是她，而非她如今所在的这具少年的身影。

　　她另一只手垂下准备掰开他的眼皮，他忽然抬手捏住她的手腕。
　　她愣住，他低声道：“山匪过来了。”
　　话落，他一把将她拉下，倒在他旁边。
　　过了一会儿，芦苇丛中的声音逐渐小了。

　　谢影转过头来，“这是怎么回事？”
　　“卞青瑶命悬一线，字妖化形救人。”
　　他语气很淡，谢影内心瞬间翻涌难平，问道：“难道在卞宅里，我们不能见面是因为没到见面的时候。”
　　他点点头，“卞青瑶与赵霄私奔，意外遇到水匪，卞青瑶溺水时，字妖化出人形将卞青瑶救起来。”
　　“这应当是卞青瑶与字妖的第一面。”

　　他缓缓说道，丝毫没注意她已经坐起身子，抬手扼住了他的脖颈。

　　“周尽，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谢影神情已恢复了以往的冷淡，继续道：“或者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躺在芦苇丛里，被她这般威胁并没有惊慌，只静静凝视她的眼睛，“卞青瑶被字妖救后，请求字妖去救赵霄，当他们赶去山匪寨子后，卞青瑶的父母也来了。”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十年前发生的事情。你来鸿翔镇究竟是做什么？还有刘文水袁明他们，你们究竟是要找什么？”
　　她冷冷看着他，可他却是轻笑一声，语调不无讥讽，“来鸿翔镇这么久，发生这么多事情，你竟对鸿翔镇的秘密丝毫不知？”
　　谢影被他的噎了一下，微微移开眼眸，“我都说了我是来拿赏金的。”

　　他却问道：“之前给你银票你为何不要？”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她抬手捏住他的下颚，声音满是讥讽，“况且谁知道你的钱干不干净。”

　　他讽笑一声，抬腿反压住她的腿窝，手腕飞速一转将她手腕叩住。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被他反制住。
　　她顿时面冷如冰，望向他的眼眸中尽是探究，“你怎么会有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