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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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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到了梦魇的陷阱,看到落入蛛网的蝴蝶、困在渔网的鱼。
他们都挣脱不了,困于挣扎之中,毙于牢笼之中。
梦里没有阳光、没有温暖。阴冷、湿滑是梦里永恒的主题。
他明白这个梦将持续很久,知道最终连他的哭声都要吞没。
因为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很久很久了。
熟悉的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张颂昀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一瞬间他分不清现实或梦境,直到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他才从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电话是个陌生号码,他习惯性地迟疑了一会儿才接通。
对面是个憨厚的男声:“是张颂昀先生吗?这里有一些您的同城速递。东西有点多,而且有一个冰激凌蛋糕,大约1个小时后送到您家里。因为这个不容易保存,所以您能否在家里接收?”
张颂昀猛地坐了起来,连忙问道:“是谁送来的?”
对面有几十秒没有说话,只有一些好像在翻东西的声音说道:“上面没写是谁订购的。我只是送外卖的,可能你要问一下商家。”
“你能帮我问一下商家吗?”
电话那边停了一下,张颂昀听到那人在跟旁边的人说话。一个细微的女声在回答说:“这个是匿名的,电话用了隐私保护,我们这边也看不了。”这个女人还说了别的一些话,可他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像是认命又像是逃避,他在外卖员再度解释和询问的时候,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对方。
也许真的是哪个朋友送的?
张颂昀想要心存侥幸。然而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能,因为现在租住的房子是两个月前经济人欧姐新安排的,而这两个月他基本在剧组度过,就连他在这里也不过只住了一个星期。按理说这里只有欧姐和他知道。怎么会有人给他送东西过来?难道又是那个“神秘粉丝”?可如果真的是对方,那这个人还真是神通广大了——张颂昀这么想着,心里有些毛躁起来。他甚至连懒床都没有,非常干净利落地起床,先去洗澡。
作为一个有点名气的十八线小演员,张颂昀多少注意着自己的形象管理。哪怕一个小时后要见面的是一个陌生的外卖员,哪怕他心里揣着放不下的事情,他也不允许自己粗糙邋遢。不过镜子里的脸实在有些憔悴——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两个眼睛布满了红色血丝,嘴唇没什么血色,看着大病一场的样子——这也难怪,毕竟他才从剧组杀青连夜赶回家,到刚刚为止不过也才睡了6个小时,补不回来这两个多月的亏损和消耗。他有些后悔昨天晚上太困太懒了,想着自己可以休假两天就没有及时护肤。他一边在心里告诫着自己以后不能这样疏忽,一边从冰箱里拿了面膜,决定临时抱下佛脚。
头发吹了个半干,敷好面膜后,张颂昀开始在房间里转圈圈找东西。他对这个家里的摆设有点不太熟悉,比如他的水杯不知道放哪里了、有几件衣服他找不到去哪里了……这个家对他来说过于陌生,好像进了一个别人生活的屋子里一样。这种感觉让他的烦躁感加强了,一个转身就把一直没找到的水杯给碰到了地上,摔个粉碎,杯子里面的水也溅得满地都是。他愣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拿了扫帚想把玻璃扫掉。没想到他走过来的时候滑了一跤,差点摔倒,他一下子松了扫帚扶住了桌子。可这扫帚偏偏打到了旁边的花瓶,那个他没有丝毫印象的花瓶优雅地转了两圈后,清脆地掉到了地板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这是个糟糕的生日。
张颂昀顺势坐到了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强迫自己调整了心态,又小心翼翼地把客厅收拾了一遍。他独居时间很久,已经知道如何处理这些杂碎事情了,所以花费的时间不长。但终究他的心情还是更坏了。
唯一高兴的是花高价买的面膜名副其实,不愧是号称“见前男友必备的神仙面膜”。用完之后,张颂昀憔悴的肤色果然好了很多。但是眼睛没得救,还是跟只兔子的红眼似的。他冲着镜子笑了笑,镜子里的人活像只小白兔一样软萌可欺——有五六分的好看,但实在不够MAN,奶气十足。他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毛,决定一会儿弄个发型,把自己的眉骨露出来,好增加成熟男性的魅力。
其实张颂昀原先的审美就是一实打实的直男,高中臭美时喜欢弄头发,护肤还是在大学跟室友学的,现在回忆起来自己都觉得除了土还是土。虽然大学的老师懂外貌的重要性,但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学生样貌都不差,差的是能技能和知识。更何况这些老师经历的年代和阅历培养出一个坚定不移的观念:演员是个正经职业,明星只能演演不入流的偶像剧,想演正经的剧还得是演员上。在那么一个以“小白脸”为耻,人人恨不得扮丑的年度,很多老师根本就不关注自己的学生美商到底是个什么程度。张颂昀这种有着自己独特审美不走寻常路的人根本就没老师察觉指正,没人跟他说过演员也需要有美商、需要在大众面前跟着大众审美走。结果等到他一毕业放飞自我,那叫一个惨不忍睹的“小土狗进城”。
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其实很长一短时间都没有人来告诉张颂昀这些事情。直到在片场的时候遇到一个女生——关系不远不近的,近不到不好意思说,远不到想不到说——大学室友的前女友,曾被他告诉过室友脚踩三条船。他跟大学室友算是友情的巨轮说沉就沉,但跟对方前女友的友情小船还是驶出了港。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奇妙了,明明是因为第三个人认识的,但这个人最终没能与他们中任何一个保持关系,反而是最开始陌生的两个人成为了好友。
她说:“你可以在私底下随意取悦自己,但作为演员是要面向大众的,势必要考虑大众的审美。如果你不懂,要去学。”从此之后,十八线的小演员的衣橱里面多了很多好友推荐的搭配。
但从去年开始也不会再有了。
“我好像记不起你笑起来的样子了。”张颂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你了?”
熟悉的手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这是门卫打电话来确认外卖的事。他请门卫把人放了进来,然后换了件衣服等着对方上来。
没过一会儿,门铃就响了。张颂昀没急着开门,先是从猫眼里看了看:来人是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三十多岁,黑黑壮壮的,比起外卖员更像是干工地的;对方没有躲闪,松松垮垮地站在门前用手擦着汗水。他直觉对方并没有危险,然后打开了门。
门一开,双方见了面都明显地愣了一下:外卖员惊讶是因为开门的是个挺漂亮的男生;张颂昀惊讶则是因为对方送来的一堆东西——在电话里这个外卖员只提了一东西有点多,他以为可能有个两三样,但没想到这些东西确实有点多,一个蛋糕盒子,一束花,另有四样别的东西。
外卖员边对信息边打量着张颂昀,快走的时候突然问道:“你看着好眼熟啊,是不是上过电视?”
张颂昀有些乐了。像他这种十八线的小演员,没啥好资源,不是出场两分钟就被撞飞三次的搞笑配角,就是没活过一集的小太监,最长的戏份还是主角那因恋爱脑上头而被送去国外读书的弟弟。有人觉得眼熟总归是好的。于是他顺口笑着说:“说不定以后你能看到我演的电视剧呢。”
对方感叹了一句:“果然明星就比我们普通人好看。”
“说着玩的呢,哥。我就是一普通打工的。只是大众脸,老有人说我像明星。”张颂昀连忙说道。
对方又看了几眼,不好意思地说:“我瞧着你也不像哪个明星,倒是本身像个明星,又白又漂亮,闪闪发光的。”
这话整得张颂昀都不知道怎么胡扯了。好在比起追星,打工人吃饭的活更要紧。外卖员说话的同时又接了个单子,赶紧走了。张颂昀看着电梯关了门,松了口气,把东西搬进房间里。
吃的东西他不敢碰,放到一边决定晚上散步的时候把蛋糕扔了。花束是很少见的玫瑰花,一朵朵像是孩子喜欢的糖果,看着挺喜人的。他用手机拍了照,搜了一下,发现这种玫瑰还真叫“糖果玫瑰”。只不过漂亮归漂亮,可相应的花语看着让人很不舒服。他翻了翻花束,没发现别的。另外的四个盒子越往后就越让张颂昀感到愤怒加恶心。第一个盒子里的二哈玩偶是曾经他还没特别糊的时候参加一个活动提到的;第二个盒子里装的游戏机是他小号微博里面发的一条信息提到过的;第三个盒子里的背心是他上一次网购的同一家商品。
他的微博小号连经济人都没有告诉;更别说买的贴身衣物了,他没有女朋友没有助理,亲人又没有联系。这些信息对方是怎么探知到的?
十分贴心的,最后那个盒子向他解决了这个疑问。
这是一本相册。作工精美,审美在线,内容不多,只有八页十张照片。全是同一个人:外出的散步的张颂昀,穿着居家服在阳台看风景的张颂昀,在剧组工作的张颂昀,在家里睡觉的张颂昀……
是的,最后一页在张颂昀自己的家里,开着小夜灯睡着的张颂昀。左边是从恋人的角度拍的,露着安逸的神情熟睡的他,有人在摸着他的头发;右边是对方抬着他的脸、摸着他的嘴唇,那人的手指甚至伸进了他的嘴唇里。当他看到这两张照片后,他脑子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竟发现自己在抱着马桶呕吐——因为没吃早饭,所以只能吐出酸水——即便如此,还是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