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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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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图书馆终于遭了玩家。
我这么表述,有种苦苦抵抗的根据地终于沦陷的悲壮。实也如此,那天晚上,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玩家逮到空了就往我这里跑。
一个开在游戏里的图书馆。
想也知道,他不是来看书的。
我的图书馆还不如改名叫陈列馆。玩家一看到新东西就往我这里捎:一把杂草,一根木材,乃至一条刚从河里上钩的、水花四溅的鱼。可图书馆毕竟不是图鉴,图鉴一遇上新事物自动点亮,我的玻璃展柜却并不会。
想要确认某物为收藏品,先得把它带到我这里来,而玻璃展柜就这么长,它是会填满的。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隐晦地给玩家提醒。
“玻璃展柜里的东西,我也取不出来。拿来之前。你最好先挑一下。”
玩家在空中茫然地停住手。
“你觉得它我带的太多了吗?”
我看着展柜里左边的树枝、中间的石头、右边的鱼。玩家正在玻璃展柜上把包里的东西往外倒,鸡零狗碎的又是一堆,我站在展柜后面,双手抱胸,答案实在显而易见,甚至不用我回答他。
玩家乐观地说:“满了以后就加展柜,我再打一列给你。”
如果他知道造价多少,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图鉴的功能,就代表它不是游戏前期的必需品。光看地图上的位置就知道,我在东侧,而玩家的农场再最西边,地理分布就决定了他不适合天天上我这儿来。
一般的玩家,光是浇水、种地、钓鱼都来不及,哪来的空闲一趟趟往这跑呢?
只有后期资源充裕,才有闲心和时间摆弄这些无所事事的小玩意。
所以,想要增加展柜,可以,得加钱,钱还不少。对现在的玩家,一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摇了摇头,善良地没有去打击他。
玩家却被自己的话启发到了,好奇地来打探我。“你喜欢什么样材质的玻璃底座?”他双手撑在展柜边缘,歪着脖子往我这里凑,“枫木的?白桦木吗?”
我伸手把他给再推回去——无论什么材质,他都一定买不起。玩家却突然间一拍手:“我知道了,和原来一模一样!”
我:“?”
玩家兴高采烈地说:“我也觉得和原来一样好看。那决定了,以后就买这个!”
我心里缓缓飘出一行问号。
是,他说的没错,我的确偏好和偏好和原先一模一样的布局,图书馆这么多年,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满意,没有改动的心思。
问题在于,玩家是怎么猜中的,通灵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玩家也不是整天在图书馆,他如果成日成日地泡在这里,我是真要去报警的。玩家有许多自己的事,比如农场,第一茬作物快成熟了。
一批作物的长成周期在三到五天。玩家每天起床,浇水、除草,还要在四周伐木,新人的体力条并不算长,等他完成这些工作,游戏里的一天也快要过去了。
与此同时,他还得抓紧在镇上溜达。
这源于玩家第一天解锁的任务:初入小镇。
【偏远安逸的小镇里,你的到来引起了居民的好奇。去和他们挨个打招呼,感受欢迎和热情吧!】
当他在村长的面前叫住我,这个任务就自动触发了。作为主线任务的一环,玩家必须得和镇上所有人都见一面,打个招呼。
主线任务和随时发布的支线不一样,完成前一个,下一个才会刷新出来,玩家见缝插针在镇上溜达,连路边有多少个垃圾桶都快要背熟了。
「早上好,妈妈说,日落以后就不要在镇子里到处跑了,先祖的鬼魂会看着你的。」
——这次和他对话的是石匠盖尔家的小孩,盖恩。
玩家于是好奇,「为什么醒冬节会有先祖的鬼魂呢?」
「我在昨天晚上就看到了。」盖恩却答非所问。
一群小孩过来,两人的对话到此为止。玩家觉得他的话很有意思,有一天晚上来图书馆,闲聊中和我说了。
小镇居民的打招呼都遵循一个套路,【表达热情——介绍自己的职业——欢迎玩家日后常来做客】,盖恩却是例外。
我听完想了想,先给他科普了醒冬节:
“这是春天的第一个节日。”
“冬去春来,万物苏醒,所以节日的名字叫做醒冬。”
“原来如此,”玩家又趴在展柜上,“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继续翻着书。玩家见我没反应,就疯狂眨眼暗示我,动作明显得连个死人都该看见了,我只好放下书,顺他的意思问:“那你想象的醒冬节是什么?”
“醒冬,醒冬,总得有一面大鼓吧,”玩家用双手比了个圆,夸张地举过头顶,“把所有人都震起来。这难道不才是‘醒冬’吗?”
他的想象力倒是挺丰沛。
我笑了笑:“倒也不完全是。”
“醒冬,就是把人从冬天里唤醒的意思。”我耐心解释,“这里的冬天都会下雪,很冷,也很长,春天来了,就得让人醒个盹。”
“往年的醒冬节,村长会租一辆热气球艇,飞得很低,上面有各种各样的糖果撒下来。飞艇从湖心广场出发,一路横跨过整个小镇上空,所有人都会跟在下面抢糖果。”
“糖果最多的人就是冠军吗?”玩家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冠军能够做什么呢?”
我说:“能敲响那面鼓。”
玩家:“?”
他茫然得像一只原地探头的狐獴。
我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对呀,我只说了,空中有撒糖果的飞艇——可又没说,醒冬节不是要敲鼓的。”
玩家于是忿忿:“所以你是在逗我玩吧!”
我低头继续翻书。
其实逗他还挺好玩的,那种茫然的反应和回过神后的张牙舞爪,让玩家像一只虚张声势的大狗。只是我一般不这么做,除非被他真惹得烦了。
玩家嘀嘀咕咕地趴回展柜,很快,又有了新的想法。
“不如这样,”他看着身下的整块玻璃,“以后,每天我只带一个精心挑选的收藏品来,怎么样?”
我心说不怎么样……其实你也可以一口气把背包装满过来,然后半个月都不敲我的门。
但他显然不可能这么做。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图书馆的门开着,我又不可能不让他进。
偶尔,只有非常少的时候,我会去玩家的直播间里看一眼。
我们经营类游戏,前期和后期的玩法并没有太大区别,重复性的流程占据了游戏的绝大部分时间。如果是自己一个人,那是非常好玩的:每天一睁眼就有做不完的事。
但如果要放在直播里给别人看,播出的效果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玩家也知道这个症结,他的直播从八点开始,前半段时间里,一版会先播些其他游戏。作为主播,他涉猎的内容相当广,从小众冷门的解谜游戏,到脍炙人口的3A大作,他甚至会播文字乙女。
直到在十点左右,离下播还有两个小时,这才是他固定的《小镇物语》时间。
玩家在游戏里时,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流速大致是1:12,现实之中的两小时,恰好相当于小镇之上的一整天。玩家就用这两个小时玩一天,十二点准时下播睡觉。
……好吧,十二点准时下播。
因为他关掉直播,还会重新打开游戏,堂而皇之地来我的图书馆。
他在直播时不会过来,只是忙忙碌碌地当一个勤奋玩家,所以等他敲门,往往已经是零点后了。
我的睡眠时间为此也不得不推迟很多。
幸好他敲的是图书馆正门,不是阳台、或者窗户,否则我会觉得他像偷偷幽会的罗密欧。这种准时准点几乎要潜移默化成一种规律,直到有一天,午夜过去了一刻钟,玩家还没有来。
*
我决定去他的直播间里看一眼。
一般这个时候,玩家已经以赛博睡觉的名义下播了,自个偷摸着重进游戏。但今天他的直播间显然并非如此——弹幕刷到飞起,全是哈哈哈的嘲笑:
【快来看,这里有个笨比主播躺尸在路上了!】
【组队捞捞团启动,请问这位主播,你是喜欢金色的麻袋,还是银色的麻袋?】
【现在特别想上线偷人】
【组团偷人+1】
【这位斜刘海农夫,你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睡死在路上的事吧?(那种语气)】
直播间只有下播后才有直播回放,现在还在直播状态,是看不见之前发生了什么事的。
我艰难地从弹幕鸡零狗碎地讨论里拼出了事件经过:
和渔夫打招呼后,玩家获赠了一根鱼竿。
钓鱼,每个经营游戏前期必不可少的金钱来源。普通品质的鱼就能卖上好价,如果碰上银色、或者金色品阶,那更是大赚特赚。但钓鱼同样也耗费体力,玩家只是贪了一下,多钓一条,体力槽立刻就变红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完全能移动回去。但接下来,为了防止操作不当而误将双手举着的鱼吃掉,玩家做出了今晚的第二个错误决定:
他把背包中手里拿着的东西,从【可食用】状态的鱼切换到了【可使用】状态的镰刀。
回去的路上,遇到草丛,玩家的鼠标多点了一下……
多点了一下。
[斜刘海丿遮住莪右眼の泪]拿起镰刀割草。
[斜刘海丿遮住莪右眼の泪]的体力清空了!
这个游戏的体力说没就没,一点都不带虚的。游戏当场黑屏,主角操作的像素小人倒头就睡。
屏幕上跳出了一天结束的结算画面,世界安静了。
我:“……”
我:“噗。”
弹幕和我所见略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钓到稀有鱼我习以为常,看主播倒头就睡我狂笑不止】
……玩家双手离开键盘,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蹬着转椅离开了电脑前。
“既然这样,”他说,“不如就先下播吧?”
【再开一天再开一天!】
【看不够,根本就看不够!】
顺带一提,如果玩家睡在外面,和房子漏风一样,是都只能自然恢复半管体力的。
玩家早在游戏的一开始就把房子给先修好了,所以,他还从没有带着半满不满的体力睁眼过。
“其实这游戏看别人玩还挺无聊的,尤其是钓鱼,我都是当助眠视频录的……”玩家有点无奈,“没想到你们这么喜欢。好啦,好啦,贪多嚼不烂,明天再说。”
不管弹幕的再三恳求,他都始终没有再去点【新的一天】。
别的不说,他在镜头前表现得还是挺沉稳的,和下播后天天在我图书馆里耍赖的那条大狗完全不一样。
我心道:表里不一。
表里不一的玩家冷酷地关了游戏。
换做平常,我可能就直接退直播了,但此时此刻,我却破天荒有些纠结。
——我正好有事,需要出门。
用悬浮咒让他一路飘回农场并不难。
可关键是,我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
我一向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的,并不关心,对身边的一切也兴致缺缺。除非关系特别熟的人,才会顺手去帮一帮。
至于玩家。
我心里反问自己,我和玩家熟吗?
……不熟吧?
***
陆循第二天登录游戏,发现自己正躺在小木屋里。
bgm悠扬响起,阳光高照,直直洒落在面前的小床上。
门口的精灵报出占卜:「今天天气晴朗,也许有好事发生哦。」
左上角的体力条,则是安全的绿色满格。
陆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