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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结局(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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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程凌微微抬起头,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她这时候还在想事情,声音带着一丝不快,“跟我在一块的时候,专心些好吗?”
李祺:“......”
她不过是在想到底是谁给她走漏了风声,她微微抬眼,对上程凌的眼睛,见他眼里有被情染上的红,忍不住轻声道:“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不知道怎么讲。”
“讲什么?”
程凌何尝不明白,李祺既能同他在一起,心里又怎么可能会有别人。他只是心里不痛快,看她曾经有过在意喜欢的人,他想着自己为何不能早些出现呢。
至少在她最无助的那段人生中,他能占据不同的一席地位。
他可以在她受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替她做主,在每年她生辰的时候给她送世上最珍贵的礼物。
不过这样或许东宫里存的都是他送的东西,那日东宫的大火烧的将是他们的过往。
程凌想到最重要的一点,以李祺的个性,如果对方不说,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去说什么吧,他跟何衍星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脸皮厚,追着她去说,所以他们才有了今天。
想到这,程凌忍不住笑了起来。
李祺躺在程凌身下,见这人表情变化比唱戏的还多,一会是生气,一会是高兴的,忍不住锤了他一下,皱了皱眉头:“你又在想什么?”
“不用讲了,我都明白了。”程凌拥住她,莫名觉得高兴。
“明白什么?”
以此怪异的姿势,聊着毫无头绪的话,李祺脑袋都要昏了。
程凌什么也再讲,下一瞬侧头一下又一下亲她的脸,她的注意力全在人身下,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
又听着他讲:“我知道重情义,他不过是比我早认识你,但他在殿下身边那么多年都没结果,这不是说明人何时出现的不重要,重要的还得是时机,殿下你看今天这时机就挺不错的,不如我们?”
李祺突然反应过来他想要做什么,有些害羞又有些笑道:“现在是正中午!”
话是这样讲的,但手上也没有推开他的意思。
“所以说时机很重要。”
程凌声音都含着笑,明显是真高兴,李祺是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自己说服了自己,但想不明白的事情为何要去想,情到深处之时无条件的信任才是决定两人是否能走下去的关键。
她一个人在这漫漫长路走了那么久,遇到了一个可以值得信任的人,若身心都托付于他,未免不是一件坏事。
帐外人影走动,帐内是独属二人的天地。
十分不合时宜的,在程凌跟李祺吻到忘我的这会,王劲抓鱼回来,听说李祺在找他,在外喊道:“殿下?殿下?你找我吗?”
就好像是知道帐内的人在做什么似的,他十分拘谨地站在帐外,没有往内踏入一步。
往常在宫里王劲倒是个规矩人,出了宫之后每每要找李祺,至多是喊两声,没听着回复就会自己进来。
李祺恍惚间听到王劲喊他,一掌推开程凌,将自己滚进被中,喊道:“别进来!没事!”
程凌闷哼一声,不知李祺这会哪来这么大力气,跟着道:“嗯,有事。”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有什么事,他看李祺紧张的模样,倒是觉得可爱的紧,又补充道:“你有什么事晚——明天再说吧,晚饭前别来了。”
“啊?”王劲在帐外嘀咕,“不是殿下找我有事嘛,怎么又.....我鱼都没抓......”
说着说着,帐内的人听不着了他的声音,是人已走远。
给人这样一打扰,李祺别提有多紧张,生怕再有人,或者是有人直接来找她,程凌倒是跟没事人似的,掀开她的被褥,躺到她身旁看着她:“继续?”
“继个....”李祺想说个头,不知是这军营呆久了话都糙了,又忍不住发笑,改口道,“你去想办法,别让人再过来了。”
“这我哪有什么办法。”程凌只道,“我们抓紧就好了。”
李祺静静看着他,没再吭声。
从没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从前的李祺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注定是孤独的,没曾想年少时在宁康寺有过瓜葛的少年,兜兜转转那么多年,最后会再次出现在她身旁。他们之间隔着许多,有生,有死,原以为该是两个该不共戴天的人,抛弃身份,才发觉同样都是可怜人。
他们被命运束缚在一起,注定这辈子都要纠缠在一起。
待到天色渐渐暗下来,李祺靠在程凌的怀里也平稳了呼吸。
朦胧间,她听到他喊人打来水,有冰凉触碰着她的身子,再后来的一切就再无所知,只知道夜里醒来时,身旁的余温散尽,仿佛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她下意识喊了声程凌,然而进来的却是王劲。
她身上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王劲将准备好的菜放到桌上,给她点上火盆,笑眯眯看着她:“殿下可是饿了?”
不用想,这些应该是程凌安排的。
李祺没有回答,只是问:“程凌呢?”
“他啊,他说殿下要是醒了先吃饭。”王劲摇摇头道,“应该是会去休息了吧。”
王劲也并不知程凌会在何处,但大晚上的,不在自己的帐中又会在哪里呢?李祺这话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有些犹豫又问道:“殿下这大晚上的….你找他吗?”
“哦…无事,就是问问。”
意识到这个点,她找他似乎确实不妥,李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或许还是程凌考虑周全,若是明早给人看见他从她这出去,怕人传闲话,在这解释也解释不清。
李祺没再多说,随便垫了肚子再次进入梦乡。这回没有程凌在,她睡得不算安生,在梦中经历大半所重复的人生,又梦见程凌率兵攻打进了京都,被李渊成抓住,吊在城门上羞辱。
可以说是惊醒,醒来后天光大亮,帐外的动静不小,是将士们正急急忙忙往一处去集合,因为急,便没注意动静,惊扰了她。
李祺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程凌在不远处。他逆光而战,身披铠甲,在云州时一直有人跟她说“别看程凌平时不正经,正经穿上铠甲的时候,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从小在云州就是个刺角色,铠甲适合他,他就是天生的将军。”倒真有味,那些说他骁勇善战的故事她也听说过,现在只是看这人换了身装扮,就觉得他在战场上是英勇的。
只是….能让他亲自带兵的?
李祺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程凌从她出来时便看着了她,向她走近,到近处见她皱着眉头,心里头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他尽可能给她解释道:“昨夜孙公公在宫里找到了先帝遗诏,我们现在进京,顺便看看何衍星。”
“那么多人?”
看这样子不像是看看而已。
“以防万一。”程凌点头,“多带些人,他会对我们有顾虑。”
说的也是。
都到这个时候,他们在外多呆一天,李渊成在京都就会多顾虑一天,为了引诱他们入场,他会不惜利用周遭更多的人,现在是何衍星,将来就可能是别人。
程凌又道:“我让程胥留下来镇守后方,小九和林将军先带部分军马过去了,我们等你收整完,我们就出发。”
在等她?
李祺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
“等我一会,马上就好。”
半柱香而过,李祺同王劲坐上马车,由程凌在旁护驾,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京都出发。坐在马车里,李祺不由在想,他们这哪像是要跟李渊成去宣战的,她怎么感觉像是自己出去了一趟,现在要回家了似得?
在一旁的王劲大概是跟她有同感,或者是感觉有些不真切,嘀咕着:“真想不到,我们这是要回京了?这日子过得真快,着实是想念宫里的一切啊。”
说实话人生目前几乎大半的时光都在宫里头生活,出来了那么久,不想念是假的。
不过李祺就没那么想念那的一切,她看着王劲,沉声道:“别高兴的太早,大哥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在王劲高兴的这会,李祺心中忧虑的却是此次她与李渊成势必是要分个你死我活,他以何衍星为局逼她入套,京都各处想必是会安排不少埋伏。他们该如何在能救出启明的情况下,尽量减少对无辜将士的伤害呢?
偏偏程凌不是个没计划的人,在这时候要带她回京,肯定是也安排好了一切,他对此却只字未提。
她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了眼他。
程凌坐在马背上,眉眼凌厉看着不远处,看样子是在想事情,李祺没有喊他,默默放下帘子又坐回去。
王劲就是天生的乐天派,压根感知不到有多危险,还乐呵呵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殿下回京是名正言顺先帝遗诏里指名的继承人,他李渊成就是个篡位的,公道自在人心,明眼人自然会支持殿下的,至于何公子那事,我们不是有程凌在嘛,殿下不用担心了。”
要说程凌当年云州战场一事,是连王劲都知道。他以一敌十,干倒了敌方数百人,收下了辽东郡,虽说这年来跟着在军营没见过战场,但听下头的战士说起程凌无不都是夸奖,久而久之王劲就觉得程凌是当真厉害。
当然这种厉害,还包括程凌数次救过李祺的性命,对殿下好的人,他自然是感激的,除却偶尔想呛一呛他除外。
谁让整个军营都在传程凌对他们殿下有意思,程凌还总是没事给殿下送点东西,三番五次被他撞见两人呆在一块,这也不怪王劲要多心,身为知道殿下唯几的秘密知情者,王劲对这些事情总是格外敏锐的。
然而一想到等他们攻破京都,等李祺坐上那个位置,李祺这身份.....等到百年之后,又会轮到谁坐这位置,王劲头都大了。
殿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有御史台的人老因为她不娶妻去谏言她,这以后当了皇上,御史台的人一波又一波的,又该如何呢?
罢了。
王劲想,到时候人都是皇上了,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去乱说呢?
想到这,王劲忍不住笑起来,到时候他就是殿下身边的大红人了,别人要做什么事,可不得通过他,也是被人看不起那么多年,终于要翻身了。
“你在想什么呢?”李祺是真不明白王劲,“那么高兴,是笃定我们这回能回宫?”
“是啊。”王劲毫不掩饰自己心里头那激动,忍不住问道,“对了殿下,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嗯?”
王劲还是忍不住激动道:“就是若是这回我们能成功,你就是万人之上的皇上了诶。”
“所以呢?”李祺看向王劲。
王劲一脸憧憬望着她,期待她能说点什么宏图志愿,又或者是对他的期许之类的。
“嗯。有没有?”
“说实话吧......没.....”李祺意识到王劲想说什么,她不想给他泼冷水,差点脱口而出的话顿了顿,“没....没到这一天还真不敢想。”
“有什么不敢想的。”王劲不理解,“你一直就是先帝眼中的继承人,做的一点都不比别人差。”
“但是我是....你知道的。”李祺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这件事,至少我感觉他活着的时候并不是那么看好我。”
“怎么会呢。”王劲也知道李怏对李祺一直严苛,但那也是他自己的一套培养方式,现在人都走了,谈论这个又有何用,便安慰道,“殿下如果说的是指先帝对殿下严苛,那是因为殿下是太子啊,先帝对你要求比其他人高那是自然的,也是因为日后的路要自己走,先帝是想让殿下自己能独当一面。”
“我没什么墨水,但我以前常听孙公公跟我说,先帝强势注定不善言辞同殿下是父子更是君臣,所以对殿下寄予厚望就更不能同你亲近,我觉得孙公公说得没错,先帝同其他儿子更亲近正说明他对他们没有要求,而殿下就是不同的。殿下好比是把先帝曾对你的那些看作是试练,就是为了让你有一天可以不受这些小事影响,安安稳稳坐稳天下,何况先帝那一辈子打打杀杀的,他才是最不希望看到兄弟手足相争的画面,不然遗诏怎么会是殿下的字呢?”
王劲缓缓说着,李祺见他大道理一篇又一篇,忍不住发笑:“我说你现在讲起话来,怎么越来越像宫里那些老公公了?”
“可不是嘛。”王劲不好意思挠挠头,“我受他们影响不少,何况我的作用不就是替殿下排忧解难的嘛。”
“嗯。”李祺觉得有道理,打趣道,“看来以后我可以在宫里封个新官,就叫劝导所,以后若是有些想不开的事情,就去这里找你,你是里头的管事。”
“什么啊.....”王劲欲哭无泪,“殿下,我在你身边那么多年,连个都督都混不上嘛。”
“逗你的。”李祺正经道,“你怎么说得是大都督。”
“这样感觉还差不多。”王劲傲娇道,“那程凌嘞?”
“关他什么事?”
“他替殿下出生入死,当个镇国将军倒是不错。”王劲笑了笑,“到时候等一切都安定了,殿下再给他送回云州去,叫他替殿下守着边疆。”
“干嘛送回去?”李祺不解,她宫里头还缺人呢,“他留着充后宫不好吗?”
“什么???充....什么?”
听到这话,王劲忍不住大叫:“我.....我......我感觉我天塌了。”
从李祺嘴里说出这话,无异于是告诉王劲他最最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怔怔看着李祺不知还能说什么好,索性两眼翻上天,懊恼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老接近你没好事,殿下你怎么!怎么连你也…!”
说着,王劲跺跺脚,拉开车帘,对外头的人喊:“程凌你完了!等我们干完这事,我回去非绕不了你!我要送你去见阿饕!”
只怕是程凌不懂王劲说的阿饕是什么东西,听到这话一脸诧异回过头。
叫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阿饕其实是宫中的一条恶犬。
大部队行进至宁城跟小九汇合,正是中午日头最足的时候。到了这头,小九提前让人到京都看过,确认李渊成是真将人挂在了城口无疑,程凌决定先不再往前。
这些日子他们虽说大部队一直在兖州边界,但周围的一众阻碍早已扫清,这猛一下带兵前行,原先留在宁州的军队见了他们却一下子全逃了。
只怕是有诈。
他们还需在宁城在商讨详细的方案。
程凌喊来小九,问:“他们大概有多少人集结在城门口?”
小九说:“没什么人,看上去都是一些平民百姓在看热闹,不过还有孩童和老人。”
“周遭呢?是否有埋伏?”
“看过一圈,没有。”
程凌这就不明白了,李渊成引诱他们过去,却不设埋伏,又是想做什么?
“都仔细瞧过了?”
“是,分好几拨人都去看过,确实没有发现埋伏。他们离我们最近的兵力有五哥拖着,京都内外通共就没多少人马,现在是我们攻城的最好时机。”
若在李渊成上位前小九这样讲,程凌倒真有可能会趁机攻进城,但现在事情太过顺利,反倒让他有些担忧。
小九见程凌犹豫,疑惑不解:“二哥你还在犹豫什么?”
程凌沉声道:“我还是去找殿下商量下吧。”
他总感觉自己漏了点事情,却一时想不到是什么事情。
李祺这边,正同李荣成在城墙高处远眺。
从宁城城墙处,放眼望去,似乎隐约能看见京都城郊山上的最高白塔。
据说那是李怏去年时噩梦缠身,想洗清余孽,特意找人算过,只要在这建上一塔群,能保他安然的位置,只可惜塔还未建成,人就走了,只留下未完工的部分塔,耸立在群山间。
李荣成提起这事的时候,未免唏嘘,给李祺指着那说:“你看父皇生前花了不少精力建不少寺院,现在人走了,都荒败在那,我听说这花了不少银子,难怪大哥现在是急缺粮又缺钱,急得团团转想这些损招,给后代留些东西不好吗?”
李祺说;“他在位的时候自然想着都是他的东西,没考虑那么长远,或者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走那么早。”
“快近五十的年纪,在帝王家算久的了。”李荣成愤愤不平,带着李祺走向城墙另一端,让她往下看,“你看,父皇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李渊成接手越摔越烂,百姓流离失所不说,就是有些连最基本的温饱都解决不了,只能在大街上乞讨,他竟然还要求我按人数给他上供。”
说这话时,程凌正巧上来,听到这忍不住往下看去。
街边正有一衣衫褴褛的老妇带着自己的孙子拉着经过的战士,嘴里好像在不停说着:“求求你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那小孩身材瘦削,头发乱糟糟的,脚上不知在何地方撞破了,淌着血,但他却是一脸麻木地看着一旁。
若是一个人家,连老人和小孩都吃不饱饭要出来要饭,可见这家的男人怕是……程凌心中一紧,但想在如今纷扰的时节,外头不少人家大抵都该是如此,可又想到小九所说,京都那边甚至有小孩和老人在城门看热闹,难道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差距,不会太大了些?
不对!
现在这时候!
就算是有寻常人家,也不该看这种热闹。
程凌想明白这点,匆匆跑下城楼。
李荣成跟李祺讲着,看到下方程凌匆匆跑过,不由说起他来:“程将军这天天忙前忙后的,倒是辛苦。”
“嗯。确实辛苦。”
李祺目光沉沉看着渐渐跑没影的人,方才她还看见他要上这城楼找她,这一会功夫又走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倒是个可用之才。”李荣成毫不吝啬夸奖道,“他能一直为你所用,未来内忧外患都不是你所需要担心的。”
“嗯。”
李祺无心听李荣成讲什么,看见程凌这匆忙的模样,她由心里头揪了起来。
“二哥,我们晚些时候再聊,我先过去一趟。”没等李荣成再说什么,李祺快步往城楼下走去。
李荣成见李祺神情忽然严肃的样子,意识到不妙,立马跟在后头追了上去。
李祺在城围找了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程凌在同小九讲话,不用听就知道是程凌在叮嘱他什么,李祺快步上前:“发生什么事情了?”
程凌拍了拍小九的肩膀:“吩咐下去,明早天明前给我结果。”
小九屏声告退。
程凌这才道:“今夜我们先在这休整,不出意外明早我们攻城,李渊成在城门口设了埋伏,城内的情况我们暂且不知,等小九消息。”
他一口气说完,朝李祺身后的李荣成点点头,李祺这才意识到原来他也跟了过来。
李荣成问:“是什么埋伏?”
程凌摇头:“只是猜测,他在利用我们的同情心,他在城门处找了很多平民围观。”
“他想以此削弱我们的兵力?就算是打起来,他料定我们不会对普通百姓动手是么?”李荣成觉得这人简直可怕,他摇摇头道,“他城内加上护卫,至多三万兵马,他是打算以普通百姓充人马?”
程凌没有说话。
与其说他利用他们的同情心,不如说是利用李祺的同情心。
他该是料定了李祺明知是陷阱还会来,更料定了李祺要是知道围着何衍星的人是他最重要、同样跟她是有着关系的亲信,她到头来会心软的。
沉默片刻,程凌抬头对李祺笑了笑:“殿下你先去休息会吧,我跟二哥再讲点事情,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李祺自知行兵打仗的事情她不擅长,但二人说的话她并非不懂,离开前她只道:“嗯。我们一定要避开城内百姓,不要有太多无辜的人伤亡。”
李祺走后,程凌重重叹了口气。
李荣成看着他幽幽道:“你刚刚说谁是你二哥呢,我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个弟?”
程凌刚刚脑子是没转过弯,说了什么自己都没意识,给人这样一说,不免尴尬道:“咳咳,那个得罪了,你就当没听见好吧,说正事说正事。”
“嗯?什么正事?”
“你说我明日若是杀了李渊成,殿下会怪我吗?”
李荣成还以为程凌要跟他探讨方案,哪能想到他的话会那么直白,不由一噎:“你怎么不问我会不会怪你?”
“啊?”
“他不是我大哥吗?”
“那你怎么想的?”
程凌心里唯一担心的便是自己若是让人失手杀了李荣成,李祺会如何想他,就算是不亲近的家人,以这种方式死去,难免伤人心。
“我也说不好,我大哥现在人虽然很坏,但从前他并不是这样的。”李荣成望着漫漫长路,缓缓说起,“我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兄弟三人比赛赛马,那时候父皇说赢了会有奖赏,我们三都鼓足了劲要去赢,可是我的马儿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受了惊吓,才出去没多远,我就摔了,那时候本来是他最快,但是看见我摔了,马上就折回来将我给扶起来。”
说着,李荣成自嘲一笑:“就因为这事,我记到现在,所以大哥是对我做了什么事情,我想到那时候我就无法去怪他,我知道他跟三弟现在的关系很僵,我夹在中间,我只能尽可能不去见他,不帮助他,其他的事情我根本做不到。”
“你同他倒是要好的。”程凌轻哼一声,“可你知道吗,他三番五次陷害殿下,如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还是不肯放过她。他从前设计杀害她的老师,我们在云州的时候又用她的师兄设计她回京都,现在又要利用何衍星逼她回去,他从未了解过这些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背地里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的师兄....是谁?”
“你不知道就算了。”程凌情绪有些失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人早就没了,是他传的谣言嫁祸给他的,那天晚上就给杀了。”
“是跟女帝有关的谣言?”李荣成记得自己是略有耳闻的,但具体讲的是什么,他还真有些不记得了,但因为这事,李云淑却被送去和亲,在和亲路上出现意外,至今还下落不明。李荣成不可置信道:“他难道连....云淑都.....”
“别把他想的那么好,那是因为你的记忆作祟。”程凌想到当年定安侯府一案,不由冷笑道,“人都是会变的,曾经在要好又如何,在利益和人性面前,总有一天要兵刃相对。”
“那你呢?”听到这话,李荣成抬起头来看向他,“你现在看似是站在我三弟这边,如果有一天呢,等你的权势滔天,你不满足于坐我三弟的膝下臣,你敢保证你不会对他兵刃相对吗?”
“不会有这一天。”
“你凭什么那么笃定?”
“我会先杀了我自己,这样可以吗?”
程凌看向李荣成的双眼,两人都不再说话,李荣成被他震惊得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觉得这人的眼睛像是一汪潭水似得深不见底。
若为李祺所用,他将是一把好箭,可若不为他所用,留在身边就是一把悬在心头的利剑,稍有不慎,血溅四方。
李荣成沉默着,想到他先前所问的问题,忍不住问他:“你方才为什么要问如果你杀了大哥,三弟会不会怪你?”
“因为她和你一样,总是不忍心,因为那人的一举善意,就念着他的好。”
想到昨天事后,她靠在他怀中,他问她为什么之前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对李渊成动手,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她说,那时候她刚回宫,跟什么人都不熟,一日在后花园迷路看见一只受伤的小鸟挂在树上,她想爬上树把小鸟就救下来,偏偏人小力气也笑,但是却遇到了一个少年,他沉默着替她爬上树将小鸟拿下来,最后跟她说——你看这小鸟多可怜,被困在树上就跟我们在这里似的,它要是能养好病去外头自由的飞翔,该多好啊。
那时候的李祺并不知道帮他把小鸟从树上救下来的人是谁,也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是在不久后再见到他,她已经被教育着知道他是她在这个宫中最该注意的头号敌人,而他也变成了一副看她不顺眼的样子。
程凌昨日还没想明白为何,但今日听李荣成这般讲起,他明白了,他们不过是在记忆中有一段与这人有段美好的回忆,日后回想起来,就总觉得他不是这样的人。然而又是谁对谁错,在日后的日子里,有些人是早已变得不同于往日了。
李荣成最后也没告诉程凌这事之后李祺会不会怪他,他自己心里也摸不准分寸,他想象了一下,如果说这人真的死了,对他来讲,就好像是每年的年关宴上,他们说起谁谁谁今年怎么没到,而有人回他家中有事耽搁了,明年再来一般。
年年往复,又不曾真的见面。
......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程凌带着三小队先行离开。
李祺同李荣成一块,带着部分军马,在离京都几里的小丘上望眼京都城外的情况。
小九则带着剩余全部军马,从后侧绕入京都。
天色尚早,李祺这头跟李荣成站在山丘上还能感觉到山间晨露带来的阵阵微凉,早些时候程凌给她送来了一把巨弩,握在手里,冰凉的纹路带来的触感让人十分清醒。
李荣成看了会天,又看了会地,忍不住看这个碍事的大家伙,问道:“这哪来的,我们来这你带这玩意干嘛?”
“程凌给的。”李祺想了想,“防身吧。”
“防身?”李荣成诧异,“他怎么想的,防身带到不就好了,拿这东西碍不碍事啊,要是碰着了危险,这不是逃也逃不掉?”
“我们这哪有什么危险。”
他们位处高地,下头有小队人马看着,近能看见远处的花草,远能远眺京都城墙。
在这个位置,李祺甚至能看见城墙那处随风飘动空荡荡的人,只是离得远了,并不能让她分辨出那个人是不是何衍星。
李荣成叹道:“那你不觉得这东西太笨重了吗?他给你这个干嘛?”
“他说这个的射程有三里。”
“三里?”
李荣成突然反应过来,他们现在这地方,距离城门处,不就正好三里吗?若李渊成现身,他定是人群中最显眼的存在,对他们来讲,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靶子吗?
然而看李祺这反应,不像是明白程凌给他留这弓弩的意思。
李荣成有些欲言又止,他看向李祺,问:“三弟你能拉开这弓弩吗?”
这弓弩,少说是有大半个人那么高,用起来多少费力,难怪程凌要让他们来这个地方。
“大概是可以的。”李祺试过,就是有些费劲。
“那便好。”李荣成安下心来,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程凌他们那边搞不定,他们这后手也算是起到防御性作用了。
李渊成这头,好几日连着没有休息,等的就是今日这刻,听说李祺和程凌只带着千骑来了,他忍不住发笑他们是不是瞧不起人,因而早早就侯在城门口等着他们的光临。
远远见人来了,他命人在吊着的何衍星的杆子下生火,慢慢浓烟升起,呛得人直流眼泪。
不为别的,李渊成就是为的看一看李祺失控的样子。
然而等他们大批人马来到跟前,没有见着李祺的身影,李渊成又有些不痛快了。
“怎么是你?”他指着程凌问,“我三弟是不敢来见我吗?”
“我来就够了。”程凌冷峻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说出的话也十分冰冷,“我来跟你做交易。”
“什么?”
“放了何衍星,我给你当人质。”
“什么?”李渊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出言嘲讽,“你?你凭什么认为你比他要重要,换了你他就会来救你吗?”
程凌淡淡一笑,指着身后:“那你看殿下来了吗?”
“是不敢出来,躲在身后吧?”
“少废话,我跟他换,就一句话,你换不换。”
李渊成走上前,一字一句:“不。你。凭。什。么?”
“那就别怪我跟你来硬的了。”
程凌利剑出鞘,霎时间李渊成周围的人也全都纷纷拔剑护在他周围。
李渊成却拦住他们,示意他们不要动手,大笑道:“我说是什么呢,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上赶着要跟我换人,我还是头回见。”
程凌只重复道:“你换不换?”
“换换换。”李渊成只觉得这人有病,示意下头的人去将何衍星放下,上赶着来给他送人头,他还是头回见。
周围的人也都不解,李渊成这边的人唯恐程凌是有诈,而程凌这边的人,再来前都没听说程凌有这一招,下头的人忍不住喊道:“程将军不要啊。”
程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被人放下的人一身伤痕,脸被烟雾烧的熏黑,依稀能确认是何衍星无疑,他放心了。
他朝何衍星点点头,下一瞬拔剑而起,他怎么会傻到真要给李渊成做人质!
压着何衍星的人早有任务,如果是这时候有人暴动,无论如何,杀了何衍星!
何衍星脚步轻飘飘的踩在地上,接连两日挂在城墙上没有饭也没有水,让他的身体处于意识崩溃的边缘,他只知道有人带兵来了,他们讲了什么话,紧接着他被人放了下来,再之后,身侧一阵巨痛传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耳旁是千军万马“杀”起的咆哮,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说:“带何衍星走,去找殿下!”视线突然涣散,就什么也看不着了。
他认得这个声音,是程凌!
程凌拼尽全力带何衍星突出重围,他的人在他拔刀而起时全部向前冲来与李渊成所带之人扭打在一起,城门处俨然变成了一个战场。
城内原先埋伏的人全都倾巢而出,火力明显在他们上方。
后方有人放出信号,示意小九在另头可以开始进攻。
天边红光闪现,李祺和李荣成这边也看着了信号,然而他们这只能看见城门处乌泱泱的一片人扭打在一起,除此之外,他们也分不清谁是谁。
李渊成大抵是疯了,势必要在这时候分出个你死我活,看着周围的人奋力抵挡在他面前,他非但不跑,反而气定神闲等着人杀破重围和他一决高下。
李渊成从小也是习武之人,他早知今日会是个你死我活的结果,他特地来前在自己的剑柄上涂上了剧毒,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上一个垫背的。
他早知道李祺今日不会来,更知道有人来必将是李祺最信任的人,他要让李祺身边无人可用,跟他一样永远活在担惊受怕之中!在这位子上这段时间,他每日都在担忧,他算是明白为何他的父皇从痴迷权利,到晚年时竟会开始畏惧权利,总之他现在不算是一个好帝王,但未必李祺能做好!
他要杀了他所有值得信任的人,好让他和他一样变成疯子。
望着天边渐渐翻开的鱼肚白,李渊成勾起嘴角。
双方士兵拼死搏斗,李渊成从身侧拔出利剑,剑的锋芒在他脸上闪过,他朝前缓缓走去。对方的人数太多了,所有的火力都集结在他这边,将他围成了一个圈,在圈中间是他的人组成的人形盾,替他做着最后那些无谓的挣扎。
就在这些人之中,程凌步步紧逼,终于,所有人都倒下,他们的将士很有默契停下,等着程凌对李渊成做最后的审判。
李渊成见此,又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他提剑朝程凌快步而去。程凌早有防备,侧身一躲。
李渊成道:“我要是死在你手上,我这辈子就白活了。”说着再次向程凌而去。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两人都是习武之人,动作利落,你打我便闪,找准时机再一剑取你命脉。只是李渊成攻守交加,真到了真刀实战的时候,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你的剑法不错。”
程凌倒是觉得他是个不相上下的对手。
李渊成没有说话,这时候还说这些,是想让他分心是吗?他只冷笑一声,接着一剑刺进程凌的手臂。
程凌吃痛,闪至一旁,李渊成再次拔剑,程凌用剑抵挡。
他继而道:“只可惜你今天是死到临头了,不是你的东西就永远不是你的,占了别人的东西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为什么要付出代价?”李渊成被激怒,死死盯着程凌,手上使劲用力,“就因为他生来是皇后的孩子,而我是一妃嫔的孩子,可是谁知道我出生之时,我母妃才是宫里最受宠的妃子!”
“他母后因为母族得势,轻而易举为他换来太子之位,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在这个位置吗?”
“他什么都不配!”
“他是连看到一只受伤的鸟在树上都不敢去抓下来的人!”
“他胆小!”
“他懦弱!”
“他不敢来跟我斗!”
“......”
李渊成每说一句,眼里的怒气越盛,直叫透过程凌的眼去怒骂这些年所有的不公。
“你以为这便是他的错了吗?”程凌奋起抵抗,用尽全身力气,将李渊成抵到一边,在他注意力被他所说的话带走之时,他朝他手腕一砍,将他的剑砍下,再是一脚,将他踢到在地上,程凌的剑悬在他的心口,居高临下对他说,“这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到处想着如何去制服他,同他去争,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与你要争,这一回,我是替他来的。”
“你是替他来送死的!”
“那又如何?你觉得你能活吗?”
程凌没有说话,他能感知得到方才被李渊成砍到的手现在有些麻木,他不想跟李渊成废话,打算一剑贯穿他的心底。
他确实这样做了。
然而,却突然有道哭声响起,是一个孩童的声音:“放开我爹爹,你放开我爹爹。”
怎么会有一个孩童?
程凌最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李渊成竟利用自己的孩子,在这个时候?一个身上被绑满火药包的孩子!
周围的士兵们在看到这孩子出来的一刻都懵了,没有人敢去拦住他,任由他走到两人之间。
程凌对李渊成怒道:“你真是疯了!”
“那又如何?”李渊成笑了笑,对程凌身侧的孩子说,“乖孩子,不要管爹爹了,去按爹爹教你的做。”
“爹爹......”
“你要做什么?”程凌迅速看了眼周围,意识到李渊成今日燃起的火的作用并不在烧何衍星,而是要等到这一刻,他朝身后喊道,“拦住这个小孩!别让他靠近火!”
正这时,李渊成趁他回头,捡起地上的剑朝他而去,而身后京都城墙上,数十名举着火箭的弓箭手对着李满的方向。
“你….”程凌见到这,不由痛斥李渊成怎么连自己的亲骨肉都可以这样对待,然而没等他说完,李渊成的剑向他的胸膛刺来。
李渊成大笑道:“要死一起死吧!”
然而没等李渊成高兴多久,甚至他的剑还没有碰到程凌,从远处飞来的一箭直击他的头颅。
“我……”李渊成倒在血泊之中,就此他的新帝时代不过数月化为乌有。
城墙上的士兵势死要执行他的任务,见此纷纷放箭。
小九带人赶到,有的放出了箭,有的还没来得及放箭,就给连人拿下。
城墙底下的人早就自发将李满围住,他们要将势死保住京都城内其他人的性命。
随着李祺那一箭,天边的曙光缓缓升起。
李祺在山头远看城外状况,在看到程凌和李渊成殊死搏斗之时她心痛,不知为何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地步,但当她看见李渊成推出李满要偷袭程凌之时,她再也忍不了了。
她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似解脱般,她远远看见程凌似乎回过头,朝她的方向一拜。
这一刻,她意识到一切都已终结。
这新的一天开启,从前的过往将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