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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欢迎来到无机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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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破晓的那一瞬,下起了太阳雨,洁白的块状云像是一团团干枯萎缩了的水母,悬停在那里。真是个金光烂漫的水母坟冢,禹清坐在二十层高的破楼上,淡淡地想着。
天空是海洋的坟墓,三十年前就该如此了,现在落下的雨,都是三十年前被葬在天上的大海的血液,雨落下,雨又回到天上,陆地上再也没有水,水只属于天空。
这是三十年后的某一天,“温变”之后,“人类”第一次冒出头,种子一样,从地下避难所乌乌泱泱钻出头,但也和种子不一样,现在他们是一种新的族群,用三十年前的科技理念解释,人类已经从有机体变成了有机体与无机体之间的“中间体”。
有机是形式,无机是实质。这种“进化”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温变的那零点零一毫秒,全球急剧升温,停在地球的升华的临界点,海洋一夜之间从地表蒸发,地下水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所有分子式在这一刻分裂,万物仅以元素的形式存在,但奇异的是,分子式的解构并没有造成人类等生物形态的解构,只有海洋无辜受累。
所以三十年后,也就是公元2253年,人类还是206块骨骼,一个脑袋,一双眼睛耳朵胳膊腿儿两个鼻孔一个嘴巴。大熊猫还是黑白相间,长颈鹿的脖子还是可以吃到树顶端的叶子,只是海中的鱼虾龟蟹,除了学会两栖的那些,全都灭绝了成为野生化石,但并没有被珍藏在海洋博物馆或者化石博物馆中。因为温变发生的时候,人类太悲伤,太慌乱了,他们被数千度的高温带来的恐怖吓住了,没有发现除了难受一点,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他们还是可以照常生活的,但那时人类自顾不暇,只一心转移至地下的避难所,否则一定会留下更多的资料,让后代瞻仰,让他们一起缅怀海洋。
对了,人类不会有后代了,好像还挺可悲的,不过还有一个好消息,人类也不会在死了,“中间体”获得了无机物的优势,已经超越了生与死。
禹清找到楼梯通道,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这是搬入地下之前,他家的所在。其实他可以从二十层一跃而下,但想到可能要亲手把断掉的另一只手,摔碎的脚踝,颅骨,再一点点拼起来,补全各种元素本来的配比,就有点伤脑筋,而且看着就很痛。不过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克服了恐高和对失重的恐惧,他将这一变化归结为温变后人类在作为群体和作为个体的层面上都发生了很多未知的变化,在这一层面上,他还要一点一点探索。
他缓慢地走下去,目光透过倾塌一半地窗框向外望,感觉地面也在缓慢地与自己接近,他开始加速,像个小陀螺一样旋着圈地往下掉落,既滑稽又快乐,好像又有那么一点点孤独。
实际上,钻出地面的人很快又回去了,地上太荒凉了,至少人类的生存空间全部被废墟与一堆堆破烂所取代,他们已经懒得去恢复和重建了,所以干脆就待在地下了。
可禹清太喜欢太阳了,哪怕也是太阳给了人类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但自然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不喜欢地下的人造光,那让他觉得冷漠拘谨,仿佛走到哪里都带着一层枷锁,没有阳光,让他失去了对时间的好奇,就算地下城每隔一千米便有一块永不走字儿的机械表提醒着人们时间在流转,他却宁愿打碎那要命的大钟表面,看着就好吵!
雨落在地表,停留不到零点零一毫秒,自然轮不到地下城的人们采集,不过,在到处都是氢元素和氧元素的地球,人们很自然而然地抛弃了对水的执着,温变剥夺了水,于是人们也不再需要水。
禹清伸出手,想要接住雨水,却是和料想中的一样徒劳无功。
废弃的大楼被照得一半明朗一半晦暗,冷硬地往空中戳的钢筋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辉,于是稍显温柔,一只白鸽正想停在上面,却被迎面撞来想要叼住它的猎鹰撞了个正着,直直跌落下去,像团坠落凡间的云。
猎鹰用被撞得瘪了一半的脑袋看着白鸽跌落的方向,一个人类正试图去接,眼中闪过一抹疑惑的光,它于是飞走了,继续寻找其他的猎物。
没接住那白鸽。禹清将那可怜家伙拎起来,它正扑簌簌地往下掉渣。
他当然不会觉得奇怪。温变之后,肉、体生物向无机物靠拢,获得‘永生’的同时,变得更加脆弱,像个干面包一样,一碰就掉渣,虽然看起来还是个面包的样子。
人类是具有很高智慧的。当然想到了各种办法增加了‘肉、体’的韧性,也更容易将其拼接和恢复。但禹清暂时没法阻止眼前的白鸽掉渣掉的秃了,它像一只刚破壳的雏鸟一样,没有遮蔽的羽毛,自然再也飞不起来,只能像只“走地鸡”一样,从今往后蹒跚着到处找食吃。
看着美丽白鸽变成了个丑东西,怪东西,禹清无能为力地摇摇头。或许“走地鸡”足够幸运,找到一处巢穴,附近有轻易获得的食物,让它能一直“存活”下去,但或许它最终被其他的猎手捕捉,像从前一样,从猎手的消化系统流转到自然界,然后归于土壤,以其他的形式存在下去。
除了人类之外,并没有哪种“生物”意识到,他们就算不吃不喝也可以存在很久很久,却依旧重复着食物链上固有的动作,直到食物链从形式上崩塌,上面的每一个猎手和猎物,最终走向灭亡。
禹清看着眼前的丑东西,将它放到自己的肩上,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即使这动作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他有过记忆,记忆躲在层层叠叠的雾气之后,偶尔雾散,他清晰地想起作为一个生命体的惯性动作,他就模仿着做出来,怕有一天连记忆也看不清了,只有不断模仿,不断学习。像一只不断学习的AI。
禹清想,可他不是AI啊,他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他抬头看着天上悬停着的云,有点想哭,感觉自己不真实了,好虚幻,怎么办?可是他挤不出眼泪呀。他撅撅嘴,忘记了悲伤,带着光秃秃地小鸽子向记忆深处的小区门卫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