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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黑老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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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最后一天,是夏天的最后一天。
天气不错,心情很好,连偶尔捣蛋的小朋友都看上去很可爱。
很松弛的一天,似乎没有什么可讲的。
唯一能说的是饼饼。
饼饼是我养的老鼠,更准确的来说,它是一只金丝熊,长毛杂银——嗯,最不值钱的那一种。
我不嫌弃它不值钱,它不嫌弃我廉价的真心,于是我们一直相处很愉快。
它是我在去年六月份心血来潮养的,和两位朋友一起坐地铁、打车辗转才接回来。
接回来的时候当然家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从角落里找出来的新的大箱子、一个刚到的水壶和几块垫子,是属于它的。
我当然算得上不负责任,好在良心未泯,还算对它好——当然是我以为的好。
买的粮食是进口粮,棉花是纯纸棉,各种零食买了不少,就算它不小心啃破了我一件外套也没生气过。
和它在一起时我最喜欢的时刻有两个。
一个是我打开电脑写稿,它被我捕捉,无奈的在桌子上潜行一会儿,又趴过来,在我电脑旁闭目栖息。
有人告诉我仓鼠这种东西没有感情,它的脑子可能比针尖还要小,所以我所在它身上寄托的感情只是一厢情愿的幻想。我一直不在意、或者说忽略这种言论。
嗯,当我爱它时,我相信它是能够有回应的。
一如它趴在我手上安心的姿态,那又怎么不算爱?
另一个时刻是情绪崩溃,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祈求有什么东西能来救我的时刻。
一直没有人来救我。关心我的痛苦是让我难堪的。我没办法毫无保留地袒露伤痕,因为对方是人,我始终害怕他们会在这一刻安慰我,下一刻在心底流露出不解和垂怜的情绪——那是人性。
可那对我而言简直是一场谋杀。
但饼饼很忠诚。
它只会任由眼泪落在它身上,像经逢一场大雨,就算毛发湿润又怎样?会在下一个晴天到来时彻底干透。
这是它的特殊能力。也是我的唯一慰藉。
我奉承东亚底层社会父母惯用的伎俩,如同我父母之于我一样,我的关怀之于饼饼,用两个字足以概全:贱养。
这两个字似乎刻在我的骨血里,经年累月,成为了我恶劣的基因,连凑近都能嗅到里头散发的恶臭。
这一年多,我带它吃西瓜,吃各种零食——我的、宠物的,甚至吃我的桔梗花;带它到处走,从学校到家里,连寝室群名都有我的饼饼;我给它拍很多照,仓皇的、害怕的、机灵的、可爱的、温驯的……
我越发相信它有感情的,只对我。
另一个用来佐证的理由是它从未咬过我,从未。
可衰老和病痛来得比我想象得快。
从今年初,它开始衰老,掉毛,身体上长出肿块和斑纹。我想尽办法给它找药、甚至咨询过兽医,终于在四月份好起来一些,身体上的肿块小时。
可五月份它似乎能和我感同身受,病得一塌糊涂,就像身体里的疾病堆积到了一处,终于在某一刻迸发出来。
它病了。右后腿长了一个肿块。
起初我没在意,继续给它抹药,像之前那样。
后来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
它的肿块越来越大,几乎让它不能行走。我不敢面对它,谁也没有提起过。
有谁问起我也只是棱模两可地回答:“哦哦,饼饼在家里呢,没带过来。”
在家里会突然感叹:“饼饼……养完这只就不养了,伤感情。”
和基友说:“饼饼生病啦,唉,下辈子不要当老鼠了。换我来当吧。”
基友唯一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她说:“你跟饼饼说,你下辈子变成人了,记得把我从宠物店,带回家。”
我半晌没有回答。
因为屏幕后的我已经哭得崩溃。
到了今天,我终于知道那是脂肪瘤。
兽医建议不要开刀了,说不定自己能好。
它会自己咬破硕大的囊肿,清理自己的伤口,自己做自己的医生。
可我不行。虽然已经在心里了告诉我自己无数遍。它不是人,没有感情,一切都是你的幻想。它会死,因为它只有几年的寿命。
它死了,就没有东西来医你了。
可当我放下手,它还是会温驯地挪动笨重难行的身体,凑上前,毛绒绒的脑袋落在你手中,就像是将它的整个生命都托付给你。
它还是温热的,虽然并不鲜活。
我怎么敢放弃它。
就算我是懦弱的胆小鬼,我怎么敢放弃它。
明明我是真实的,它是真实的,爱是真实的。
它苍老,我破碎。它孱弱,我痛苦。它温驯,我叛逆。它浑身掉毛,我失眠脱发。
它也许会痛苦不堪,却不会因为我的痛苦而更加痛苦。
可我会。
它的身体孱弱不堪,似乎我喂的所有养分都储藏在了那颗越来越大的肿瘤里,连同着我的爱,一起变成浑浊的黄色脓液。
它的眼睛是圆而黑亮的,漂亮的黑珍珠。
仍然清澈,仍然年幼。
望着我的时候,就像第一次望见我的那样。
那样的目光灵动活泼,就像一本书,狡黠得不忍卒读。
廉价的从来不是它,不值钱的也不是它的信任。
低贱的只是一只老鼠的生命,还有我对一只老鼠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