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珏》佳木野芳

16、山茶花

　　徐曦墨还在坚持不懈地说着自己的体悟：“将军你想啊，若是没吃饱的话，烦恼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充饥，而吃饱闲下来之后什么烦恼就都来了。所谓.......”

　　宇文珏不耐烦打断：“所以你是要我饿着上朝堂，与陛下议事之时.......”

　　徐晞墨也抬手打断：“食不言！”偷偷瞟了一眼宇文珏黑沉的脸色，“是你自己说的！”

　　宇文珏一噎，这小东西倒是学会以彼之道还彼之身了。不仅会用他的话堵他，现下胆儿更肥，敢打断他说话，还拿《道德经》原意来呛他。

　　倒是有几分小聪明。

　　徐曦墨拖长了声音，继续感慨：“所谓贪嗔痴念皆由此来，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老子有云：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就是这个道理......”

　　眼见这小东西还要说下去，宇文珏用筷子的另一头沉而有力地敲了两下桌子：“食不言！”

　　徐曦墨停下，瞥了眼宇文珏，无辜道：“我又没吃食。”

　　宇文珏停箸，冷冷看了一眼徐曦墨，又端起青瓷碗里的粥准备一口饮尽，消消腹中火，徐曦墨拉了拉他的袖子：“烫着呢。”
　　不仅消不了火，还在火上加了柴。

　　宇文珏将碗不轻不重地一放，甩袖起身出去，纯粹是被气饱了。

　　徐曦墨捂着嘴偷笑了一下，在背后装模作样喊道：“将军，您这就不吃了吗？”又转言：“吃多了确实不好呢，俗话说，嗜欲深者天机浅，将军您额头饱满，食欲淡薄，天机不浅呢，可真是太有慧根啦！”。

　　有学识的宫女真可怕！

　　宇文珏突然回头，对着正跺脚乐呵的徐晞墨招了招手，“温和”地笑道：“你过来。”

　　徐曦墨翘起的嘴角瞬间拉平，心里打了个突突，缩了缩脚，“我看，还是算了吧。”

　　宇文珏皮笑肉不笑应了一声，直接大步过去，单手托着徐曦墨的后颈提着她就往卧房走，徐曦墨双脚微微凌空。她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羞恼道：“我不要面子的吗！我早就长大了，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好吗！你怎能这样粗鲁！”

　　宇文珏松手，揉了两下徐晞墨的脑袋，勾唇讥笑：“我看你和有头有脸是一点儿也不沾边，倒像是一只没脸没皮的顽猴。”

　　徐曦墨睁大了眼瞪着宇文珏，胸脯也起起伏伏的。宇文珏有些想笑，刮了一下徐晞墨的鼻子，“气什么，你还有理了？”又低头贴在徐曦墨的耳畔引诱：“脾气这么大，不如你来当我的主子？嗯？”

　　他揽着徐晞墨，半托着她带进了卧房。

　　进屋后，宇文珏独自去屏风后换下了身上的玄色刻丝劲装，不一会儿穿着月白色中衣出来，背对着徐晞墨展开坚实的臂膀，沉声说：“换上朝服。”

　　徐曦墨撇撇嘴，听张大娘说宇文珏从不用人贴身伺候，今儿怎么使唤她做这等事。她虽然一直在皇宫，可做的也是伺候女人的活计，可从没伺候过男人穿衣啊。

　　眼前男人肩宽腿长，后背肌肉随着他展臂的动作律动，看起来硬朗有力，真真是英武男儿。

　　徐曦墨微微红了脸，从衣架上取下绣着麒麟的紫色官袍，比划着要给宇文珏穿上。

　　奈何穿了好久才套了一只胳膊。她有些气馁，脑袋抵在宇文珏的背后一动不动。

　　宇文珏察觉徐晞墨的动作，侧头无奈轻问：“怎么了？”

　　徐曦墨闷闷不乐道：“我不会。”

　　宇文珏低低笑了起来：“笨。”这若是日后伺候皇上，以吴臻的性子定要责骂几句。

　　他自己穿好衣袍，指了指架上挂着的玉带，徐晞墨便将其取了过来。上有十三玉带銙，只有朝中三品以上大员才能配玉銙。宇文珏年纪轻轻便已是重臣，可窥其不凡。

　　徐曦墨摸了摸玉銙，玉质温润细腻，果然是上好的物件。

　　她低首埋在宇文珏胸膛前，虚抱着宇文珏的腰，将玉带系好，合上带扣，待这一切都做好后，又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于是又从袖口里掏出一朵山茶花，别在了他的蹀躞带上，这才满意。

　　徐晞墨大功告成般拍了拍宇文珏的腰，“成了！”她围着宇文珏转圈圈，马屁张口就来：“真真是玉树临风，松形鹤骨，神采英拔......”

　　宇文珏没有理会耳边的聒噪，整了整袖子，低头不经意一瞥，看到躞蹀带上的山茶花，额上瞬间绽出几条青筋。

　　他将那女人才戴的东西扯了下来，黑着脸问：“你这是打扮姑娘呢？”这娘兮兮的东西要是被人看到了，他定然颜面尽失。

　　徐晞墨嘟囔了一声：“你做什么呀？”变戏法儿似的不知从哪儿又掏出一朵梅花，准备再次别在宇文珏腰间，还没上手就被宇文珏单手推着脑袋后退了几步，只听宇文珏沉着脸说：“想好好活着就离我远一点儿。”

　　徐晞墨不乐意地小声哼唧：“不就是几朵花儿嘛，至于这么羞涩吗？还是不是男人了？”

　　宇文珏咬了咬后槽牙，“你是不是觉得我听不到你在叽歪什么？”

　　徐曦墨立马换了个表情，露出乖巧的笑，试探着揪了揪他腰上的带銙，讨好地说：“别生气嘛，我再给你个好东西让你消消气。”说着从怀里取出用碧荷纸包着的东西，藏在了宇文珏的袖口里，她踮起脚尖，手围着嘴对着宇文珏悄咪咪地说：“这是我给你准备的胡饼，你若是上朝的时候饿了，就偷偷的吃。”不放心的又嘱咐了一次：“一定要偷偷的啊。”

　　宇文珏闻言，脸色更是黑沉如潭，从袖口里掏出胡饼直接扔给了徐晞墨，留下一句“和你一样，我也是有头有脸之人”便离去了。

　　徐曦墨扭头看了看架子上面挂着的玉冠，又瞅了瞅那走出院子里有头有脸的男人，大声询问：“大将军，您的乌纱帽不要了吗？”

　　宇文珏又回头拿上了进贤冠，睨了一眼徐晞墨，非常想把这小东西的乌鸦嘴给缝上。

　　******

　　宇文珏进殿后先行跪拜礼。

　　吴臻：“仲锡无需行此大礼。”又对刘仕说：“快为将军看座。”

　　刘仕将圆椅置于宇文珏身后，宇文珏就座后，吴臻问：“仲锡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宇文珏恭敬回道：“臣此前在宫外巡查时，遇到一名受伤的宫女，身上多处带有青斑伤痕，疑是敲打所致，臣事后问，确为恶意攻击，只是不知是何人所为。”

　　吴臻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猜测宇文珏所救下的宫女便是徐曦墨。不过今日宇文珏显然不只是为了一个宫女而来。

　　他面容微沉：“中州治安竟差到此等地步，皇城脚下，竟有人行凶，不成体统。金吾卫食官禄却不能除暴安良，着实该罚。仲锡你怎么看？”

　　宇文珏点头，“臣以为陛下所言极是，民为邦本，大吴的官职不是用来赏赐的，而是造福于民。宫女光天化日之下在外被伤，此事说大非大，说小不小。从细微处窥大节，确实如陛下所言乃金吾卫郎将失职。”

　　吴臻抬眼与宇文珏对视，只见对方眼里一片坦然。心里思忖，宇文珏究竟是否知道这宫女实为皇后所害。若知道是皇后所害，那宇文珏此番说法便有两个目的，一来是借金吾卫之事斥责后宫暗斗，二来借此事参金吾卫中郎将程鼎。若是当真不知徐曦墨为皇后所害，那么宇文珏便只有一个目的，黜陟金吾卫中郎将。

　　依宇文珏的性子，救人之后定会调查清楚事情的本末，那么宇文珏必然已经知道徐曦墨和皇后的纠葛，今日来的目的便是要借宫女被害一事将金吾卫中郎将拉下马。

　　宇文珏拂了楚安羽的情面，没有暗中处理此事，而是主动告知他，显然还有留那小宫女一命的意思。

　　若宇文珏暗中与楚安羽交接，那以楚安羽嫉恶如仇的性子，徐曦墨必死无疑。而宇文珏主动向他禀告此事，没有选择私藏宫女，说明宇文珏猜中了他的部分心思，认定他一定会护着徐曦墨。

　　如此既撇清了和楚安羽的关系，又让他承了宇文珏的情，还可去掉金吾卫里的眼中钉。

　　好一番一石三鸟的计谋。

　　罢了，宇文珏确实送了他一份大礼，他需要徐曦墨缓解他和安芝的僵局。况且宇文珏当年虽然与楚安羽有私情，但这些年确实没做出格之事，甚至处处避讳。在公私分明这一点上，他倒是可以信任宇文珏。

　　吴臻料定宇文珏必然还有金吾卫中郎将的其他把柄，索性直言：“朕知你言必有中，且说说金吾卫中郎将程鼎的亏损之处。”

　　宇文珏正色：“一则德行有亏。臣听闻其宠妾灭妻，不奉长辈。二则教子无方，其女未出阁便与人私通，其子为中州纨绔，张扬跋扈。三则偏听偏信，豢养江湖术士，蒙蔽视听。陛下一直择贤才而用之，此等妄行其事之人，怎可为我大吴官吏。”

　　吴臻听完果然大怒：“朕虽对其宠妻灭妻有所耳闻，却不知其还有如此多劣迹，难堪大任！仲锡可有好的人选？”

　　宇文珏思索片刻后才道：“臣以为，谢豹最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