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竹溪有风

5、再见

　　喻璟秋很快止住眼泪，还带着泪痕对何天宁微笑：“你还真是狠心，见我一个女人这样伤心难过，都不肯安慰。”

　　何天宁点燃一支烟，吐着烟圈姿态寂寥：“就算我肯安慰，你也不会接受。我和你是同类，了解你一如了解我自己。”

　　“说得也是，我们之间，倒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喻璟秋撑着头，疲态尽显，趴在椅背上。

　　“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迷惑地回望何天宁一眼，她茫然地看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灌木丛，“我不知道。”

　　“他要结婚了，你继续在那个位置做下去……”凝视她因为盘起所以放下后显得有些卷曲的长发，何天宁缓缓道。

　　“啊，我要辞职了。”喻璟秋转头露出笑脸，“我和人做了一笔交易。”

　　“是吗？”

　　两个人都沉默着，不远处老人们活动的欢声笑语仿佛在另一个世界。

　　夜风凉凉地拂过脸庞，隐约的虫鸣悄悄地响起。

　　“该回去休息了。”

　　“走吧。”喻璟秋站起来，跟在他身后慢慢走，在脑海中想着辞职报告应该怎么写。

　　“如果觉得倦了，去休息一阵。”把她送到门口，何天宁在她伸手关上楼道的门之前低声说。

　　“我知道。”喻璟秋放手让门自己关上，过去按电梯。

　　她一个人站在电梯中，看着光滑镜面上那个女人，几乎要不敢相信是自己。

　　那个女人穿着精致的衣服，脸上的妆容已经半残，站姿有气无力，和大都会里任何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要的所谓白领没有两样。什么时候，那个有粉红色笑靥眼睛晶亮的女孩不见了？

　　如果回头去找，能不能找回来？

　　喻璟秋盯着自己的样子看一阵，颓然低头，摇头苦笑。

　　.

　　和柳馨达成协议，向易峰提交了辞职报告。

　　易峰毫不意外地看着她，眼睛深处有一丝疲惫与失措。他缓缓地把信封放到一旁，恳切地询问：“已经没有挽回的希望了？”

　　喻璟秋笑，礼貌疏离：“易总，我知道能力有限，做到这个位置已经是极致，而且，这样已经很累，我需要一段时间的休息。更何况我算不得什么人才，市场上能够代替我的人大把。八千块钱月薪挂出去，扑过来应征的个个都有能力有样貌，做事干练比我不知道强多少倍。这几年如果没有易总的照顾，我不可能走到这里。我很感谢，但是，我真的需要休息。”

　　“我给你假期。”

　　喻璟秋眯眼，看着易峰：“易总，我需要的，是一个长假。公司没道理用薪水养我一个闲人。”

　　“看起来你去意已决。”易峰双手交叉，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挽留了。今天晚上，有没有时间一起吃告别晚餐？”

　　喻璟秋看着他精致的脸，上面的表情依旧冷淡，线条却比往常要柔和很多。

　　“今天晚上，我请部门的大家吃饭。易总不要派太多工作才好。”

　　喻璟秋不动声色地点头，把话题拉开。

　　黄美雪敲门，然后推门而入：“易总，万丰那边的案子……”

　　喻璟秋悄悄退了出去。

　　黄美雪很快从里面出来，走到喻璟秋面前，修长的手指按上她面前的纸页。

　　“你倒是走得快。”

　　“留在这里触景生情，做个悲情女主角吗？安妮，我并不是那种女人。”喻璟秋做完该做的事心情愉快，和颜悦色地说。

　　“只是这样轻易放弃也不像你的风格，谁不知道瑟琳娜最擅长的便是死缠烂打，水磨工夫一等一的厉害。不过，既然你放手，”她居高临下地伸出手，“那么，我们握个手和过去说再见？”

　　喻璟秋一笑，伸手虚握一下，起身开始收拾文件。

　　“我还是不喜欢你，总是在笑，眼睛里面却没有温度，那副虚假的样子摆给谁看呢？难过就要哭出来，这世上，不会哭的孩子就没糖吃。”黄美雪看着自己的手指，似乎是漫不经心，“并不是你有多坚强，事情就会变得更好一点。偶尔，也要软弱一下，男人才会喜欢。”

　　“谢谢你的经验之谈。奈何我就是这种性子，不阴不阳死活改不过来。”喻璟秋看着她没耐心地转身袅袅婷婷离开，把整理好的文件放在一旁。

　　.

　　晚上的聚餐过后，大家各自呼朋引伴离开，喻璟秋结了帐回来，包厢里只剩黄美雪和易峰两个人，外加杯盘狼藉的酒桌。

　　“你还真是大方，请我们吃湖锦。”黄美雪喝过酒，脸有些微红，眼睛却晶亮。

　　喻璟秋笑：“反正同事一场，找个好地方也不为过。再说，在这里吃一餐，我还付得起钱。”

　　黄美雪不屑地“切”一声，扭头看着易峰：“一起走吗？”

　　易峰不动声色，喻璟秋拎着包对两人点头：“我们一起走出去？”

　　黄美雪看着易峰不出声地起身，双眼一眯，跟上去。

　　三个人都喝了酒，显然不适合开车。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来了一辆出租车，黄美雪一马当先地坐了上去，在里面探出头来：“易总，我们一个方向，一起？”

　　易峰走过去，拉开车门，递给司机一张钞票：“师傅，麻烦送她一下。”随手关了车门。

　　黄美雪在里面瞪着眼睛，被司机拖着离开。

　　喻璟秋自顾自地沿着道路走，走不多久，易峰就追了上来。

　　他喝了酒，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平时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衫解开了一颗扣子，显出难得的闲适气息。

　　“璟秋。”他走在她身边，低低地叫她的名字。

　　人行道上种着高高的梧桐，路灯映出婆娑的树影，显得有些昏暗。

　　喻璟秋不想回答，伸手去招车。

　　“璟秋，为什么，忽然想辞职？”他站在她旁边，声音痛苦，“是不是，你已经不想见到我？”

　　喻璟秋苦笑，当初说分手的是你，说不后悔的也是你，现在，你有什么理由来询问我为什么要离开？

　　“璟秋……”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两个字在他唇边转了又转，百转千回，无限黯然。

　　“易总，我以为，我们已经结束了。既然如此，我离开，又有什么了不得。”喻璟秋不想让气氛变得暧昧下去，出声打断他。

　　易峰凝视她，出乎意料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璟秋，你在撒谎。”他很开心，“你在撒谎。你并不是这样想的。”

　　喻璟秋低头，将耳边一缕碎发绕到耳后：“那又如何？我要离开，这就是事实。易峰，所有的事情你都做了，所有的话你都说了，我只剩下这最后的尊严。”

　　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喻璟秋伸手按住他的唇：“不，你想说已经不重要了。你既然不后悔，那么，我如何挣扎都没有用，所以，我离开。至少，你得给我疗伤的余地。继续站在你身边，我想我只能一点一点地死去。”

　　她看着他，这个俊朗的男人，已经和自己无关。

　　“我承认我爱你，这是我无法回避的事实。但是，只有一个人爱，不够。我不能陷于无望的爱情中，毁掉我的生活。”她对他露出伤感的笑，“你看，生活中不止有爱情，还有更多的东西。”

　　易峰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包裹住。他的手心温度偏高，那一点炙热仿佛是火星，点燃喻璟秋心中的燎原大火。

　　她想，她有些失去理智，果然喝酒误事。

　　“我拿你做了一笔交易，如同你选择放弃一样，我也不后悔。我受了伤，所以，我要去疗伤了。”她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抬起头，眸光盈盈，湿润地看着他，“再见，易峰。你不要我之后，我也不要你了。”

　　果然，失去理智了。她想，如果没有失去理智，自己永远不会对他说出这些话。

　　易峰握着她冰凉的手，心中有什么慢慢膨胀起来，最后占据整个心房，堵得他想要落泪。

　　她的红唇在眼前不远，于是，他低头，吻了下去。

　　.

　　喻璟秋很迟钝地感觉到了易峰的吻，温柔地落在自己的唇上，小心地触碰，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两个人第一次试探着亲吻对方。

　　她想，自己真的喝醉了。

　　唇瓣的柔软触感很快被轻轻的吮吸与啃噬所带来的酥麻取代，喻璟秋的残存的理智提醒着她，让她伸手推开了易峰，偏过了头。

　　“易峰，我们结束了！结束了！”她感觉自己在嘶吼，听起来却只是柔弱的抗拒。

　　易峰安静地看着她，忽然用力拉她入怀，紧紧地拥抱她，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

　　喻璟秋不安地扭动抗拒，身体却软弱无力。

　　果然，喝酒误事。头脑很清醒地想着，却无法指挥动身体，她似乎站在足以俯瞰大地的天空，看着路灯下幽暗的角落里，那两个紧紧拥抱的人。

　　感伤，却不后悔。

　　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裂了。眼睛里泪水汹涌而至，缓缓地滑过脸庞。

　　汽车的鸣笛声，都市丛林里不安分的交谈声，晚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渐渐地，都远去了。

　　喻璟秋甚至感觉，有那么一瞬间，自己感觉不到其它，只是沉迷于那个充满着悲伤的拥抱。

　　忽然之间，她又能指挥自己的身体，舌头和牙齿相碰，发出愤怒的叫喊：“放手，放手！”

　　易峰的身躯变得僵硬，慢慢地放松了力量，轻轻地从她身边退开：“对不起，璟秋。”

　　他说，对不起，璟秋，是我负了你，是我背叛，可是，我不后悔，我不能后悔。

　　喻璟秋看着他小心的样子，站直了身躯，昂起头对他微笑：“再见，易总。”

　　她的笑容很愉快，语调轻松，仿佛刚才的一切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转身挥手招车，易峰站在树影下，失落地摸一摸脸，身形有些颓丧。

　　“嘿，要搭车吗？”

作者有话说

　　啊，为什么我看文看到甜蜜蜜的地方，就想跳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