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傲汝

9、花

　　苏浅清便放开左右两边的手，跑到了木牧身边，“师尊，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木牧把她身上积雪扑掉，又将撑着的伞微微倾斜，挡在她头顶。然后牵着她的手，一边往宫内走，一边问她：“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今天冬至，我和剑部的朋友们去包饺子了！”苏浅清蹦蹦跳跳地和他分享快乐，“师尊师尊！我今天交到朋友了！很多朋友！”

　　一整个剑部的朋友！

　　木牧却回头看向阿周，温和地问：“是指门外那位吗？”

　　不待苏浅清说什么，被看到的阿周立即回答：“陛下！我是剑部阿周，刚刚送浅清回来。”

　　“浅清？”木牧只注意到了这一个称呼，指正道，“叫她殿下。”

　　“是，陛下。小殿下！”阿周立刻改口。

　　木牧便没再说什么，只回头带着苏浅清往正殿里走。

　　身后绯碧跟进来，左右侍从便将大门关上，把阿周阻挡在外。

　　苏浅清回头对着宫门说了句“明天再见”，便又继续和木牧说话，“不止这个！还有素商，还有绯碧和老师，还有剑部所有人！今天她们都愿意和我玩儿了！”

　　“是你做了什么？”木牧静静地听完，问她。

　　苏浅清想了想，然后十分自信地说：“我今天和她们打了一圈，很显然是我把她们打服了！她们太敬佩我啦，所以都想和我做朋友！”

　　身后绯碧无声地笑了一下，没有戳穿。又突然把笑意收起，看着木牧两人进入正殿，自己则转身去往了偏殿。

　　木牧也轻笑了一声，带苏浅清到屋里面，让她坐在火炉边上取暖。自己也坐到一边，拿起看了一半的书，目光却落在苏浅清身上。

　　“你倒是开心了。”他故意叹气说，“师尊只能一个人在这里等你回来。”

　　苏浅清就把脸上的开心收了收，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哦师尊，我忘记你了。下次我给你传讯，师尊你也可以来和我们一起玩呀！”

　　“罢了。”木牧摇头，“我去了你们都高兴不起来了。”

　　“为什么？”苏浅清不理解，“师尊你也不凶啊？我们老师那么凶，她在的时候大家也很开心呀？”

　　木牧没有解释，只是略带落寞地说：“下次早些回来。”

　　“好哦……我以后每天都早回来，多陪师尊。”苏浅清感觉到他心情不好，转移话题，又问，“师叔呢？怎么师叔不陪着师尊呀？”

　　谁知这问题一出，木牧更是难掩悲痛，“今日是他母亲的忌日，你师叔去祭拜母亲了。”

　　“啊……”苏浅清觉得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想了下又抱着木牧的胳膊，安慰道，“那我们不想这个了。师尊，我们看书！”

　　“好。”木牧向她微微一笑，又看向手中的书。

　　苏浅清便也去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来，坐在木牧身边看。但她看一会儿就要指着书去问一下那是什么字，什么意思。

　　木牧也只能时不时去解答，到后面干脆把书放下，专心地教苏浅清识字。

　　她认的字实在少得可怜，木牧教了没一会儿，就道：“也不能只练剑。以后上午去剑场，下午早些时候回来习字。”

　　“啊？”苏浅清不大乐意，比起看书，她还是更喜欢练剑。

　　但她也知道识字很重要，只好说：“……好吧。那师尊要给我找一个教书老师吗？”

　　木牧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我来教你。”

　　“好！”苏浅清便道，“那我就可以多陪师尊了，师尊不要不开心。”

　　木牧低头看着她，“嗯”了一声。便坐在她身后，环着她带她继续看书。

　　这孩子确实对剑法以外的东西兴趣不大，才看了小半个时辰，就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时间不早了，木牧便也没吵她，把书放下，抱着她放到了偏殿的床上。

　　等给她盖上被子的时候，她就已经睡熟了。

　　木牧便如往常一般，在床边便静静地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留绯碧来照顾。

　　送走木牧，绯碧帮苏浅清脱掉衣服和鞋袜，擦了擦脸，便也离开了。

　　昨日李剑酒要苏浅清卯时之前到剑场去，因而天没亮，绯碧就早早地进了偏殿，准备去叫醒苏浅清。

　　一进门就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猜苏浅清已经自己醒了，转过屏风见到人时，却还是惊讶地整大了眼睛。

　　“小殿下！你这是……”

　　里面苏浅清正坐在镜子前，手上拿着一把剪刀，在脑袋上比划着。

　　而她原本的长发已经被剪到只剩一寸长了。

　　看见绯碧过来，苏浅清就把剪刀递向她，道：“绯碧，你帮我把头发剪光吧。要变成光头，一点头发都不要！”

　　绯碧接过剪刀放在一边，看着她一头乱糟糟的毛茬，有些好笑地问：“小殿下为什么要剪头发？”

　　“昨天就是因为头发被抓住了，我才会输给素商的！把头发剪光就不会啦！”苏浅清为自己的天才想法而自豪，“衣服不能脱，头发总能剪吧？这么长，烦死了！”

　　惊讶过后就只剩好笑。虽说世人没几个会剪头发的，但绯碧想着反正也只是个孩子，剪着开心也没什么，过几日也就长回来了。

　　便拿着剪刀帮她修理了一下，道：“外头太冷了，一下子剪光的话，被冷风吹到要头痛了。”

　　苏浅清伸手往脑袋上抓了一把，觉得这长度已经不可能被人揪着头发摁地上去了，便点了点头。

　　把头发修理平整之后，苏浅清便跑到正殿去，直接摇醒了木牧，指着脑袋给他看，“师尊！看我的头发！”

　　木牧初醒，先皱了皱眉，看见苏浅清一脸开心，才勉强道：“……挺可爱的。”

　　“不要说可爱！我剪头发才不是为了可爱！”苏浅清不高兴，“剪掉之后和别人打架，别人就没办法抓住我的头发了！”

　　木牧沉默了片刻，又道：“……挺好的。”

　　得到肯定，苏浅清才重新笑起来，提起裙子要往外跑，“那我去练剑啦！师尊再见！”

　　还没跑几步，她就被木牧抓着肩膀扯了回来。

　　“在家里玩一下就好了，怎么还要顶着这头发出去呢？”木牧坐起来，把她拉到镜子前，手在她头上拂过，短发便迅速地变长，又垂在了腰间。

　　苏浅清有点生气，抓着头发质问：“师尊你干什么！我刚刚才剪好！”

　　木牧笑着给她扎头发，“怕你出去被人笑话。这么短和衣服不相配，女孩子还是要好看一点。”

　　“好看有什么用？”苏浅清又一次问出了这个问题，“我很不舒服。”

　　她讨厌长发长裙和长袖，让她感觉自己好似被戴上了一层层的锁链。

　　“好看一点才招人喜欢。”木牧道，“你好不容易交到了很多朋友，不希望朋友们更喜欢你吗？”

　　“她们才不在意我好看不好看呢！”苏浅清得意道，“我是用实力征服她们的！”

　　“而且师尊你是北境之王，也需要北境的人喜欢你。师尊你怎么不穿这样的衣服，带花簪和发带？打扮好看一点好招人喜欢？”

　　而是穿着简单的黑衣，带着乌木发冠。只显沉稳，而不是向自己一样花枝招展。

　　“我是男人。”木牧一边把花簪和发带戴在她头上，一边笑道，“况且你也说了，我是北境之王。我好不好看，她们也只能喜欢我。”

　　“那不更说明好看没有用了吗？”苏浅清觉得自己找到了漏洞，“那我也不用好看，我只要厉害就可以了！”

　　“我可以做下一任北境之王！”

　　话一说完，绯碧便看了过来，微微皱眉。连门外一女一男两个侍卫都互相看了一眼，低头不语。

　　木牧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轻拂着她黑色的头发，看着镜子中苏浅清的眼睛。

　　那眼中除了无比的自信与坚定，还有一丝小女孩儿初初显露的、有些幼稚的野心。

　　是他不喜欢的东西。

　　“你说得对。”木牧只停顿了片刻，又继续把最后一只花簪插在了她的发间。

　　“但你现在不厉害，也不是北境之王。”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苏浅清却莫名地从中听出了一丝威胁的意味。

　　可是隔着镜子去看，又只能看见木牧脸上和煦的笑容，倒像是苏浅清自己的错觉。

　　每夜里被怪物盯上的感觉又来了。像有什么东西潜藏在身边，时刻谋划着要将她吞噬。她找不到怪物所在之处，不由得害怕起来，一时也不敢再和木牧说什么。

　　只跳起来假装无事，拉着绯碧边跑边挥手，“师尊我去练剑啦！晚上再见！”

　　“吃点东西再走。”木牧如往常一般关切地说。

　　苏浅清便回来拿了两个包子，揣着又跑了出去。一直跑了很远，才停下来，微微喘着气，回头看了一眼望月宫的屋脊。

　　“小殿下不要着急。”绯碧抱起了她，“还早呢，先吃东西吧。”

　　苏浅清一只手环着绯碧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包子慢慢地啃，眼睛依旧看着望月宫的方向。

　　“绯碧，你刚才有没有看见怪物？”

　　绯碧摇头，“鸿雪宫有陛下护佑，哪里来的怪物？”

　　苏浅清也觉得不应该有，摇了摇头，心想大概只是幻觉。

　　平复了一下莫名升起的恐惧，她又问：“为什么师尊想让我好看？好看到底有什么用？明明我很不舒服。”

　　“花朵要好看一些，才能吸引人来观看。”绯碧好似在夸赞她，“小殿下是好看的花儿，更好看一些……总是好的。”

　　但人是不需要把自己变得好看给花儿看的。人只需要驻足观赏，把不合心意的枝叶剪掉，把生长在周围的草木拔除。并不需要去在意花的哀喜孤独。

　　苏浅清听不到她的心声，却立刻就反驳，“我不是花！我是人！师尊不能把我当花，也不能把我变成花！”

　　绯碧立刻就笑了起来，想起什么，又在嘴角上扬的瞬间收起，哄她似的说：“对的，小殿下是人。小殿下要记得。”

　　这有什么需要记得的。苏浅清很不能理解。自己生来就是人，难道还能忘了吗？

　　“至于陛下，”绯碧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淡淡的烦躁，补充道，“陛下只是太喜欢你了，想把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你而已。小殿下应该……高兴。”

　　“是这样吗？”苏浅清挠头。

　　她有好些问题不知道要怎么说，只知道这“一切好的东西”，她都不太喜欢。

　　但刚才望月宫中的氛围实在是吓到了她，她已经不再敢去和木牧说衣服头发的事儿了。

　　直觉告诉她，她继续揪着这些的话，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隐藏在暗中的怪物会因此伤害她，而她暂时没有反抗之力。

　　她只能告诉自己，应该是这样的。

　　师尊很喜爱她，师尊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她可以既好看，又厉害的。

　　这么想着，练剑时便更加用心了，一整个上午几乎都没有停下。

　　到中午的时候，绯碧来叫她休息，“小殿下……”

　　听到声音，苏浅清便准备收剑过去。但当此时，她手里的剑突然滚烫起来，像是被火焰烧红了一般。

　　一股蒸腾的热气也从长剑上涌来，刺入苏浅清的掌心，窜入她的小臂。

　　灼痛让她把剑丢了出去，半跪在地上抓着手臂。

　　“哈哈哈哈，又被自己的裙子绊倒了？真是笑死……”素商看见就下意识地嘲笑，走过来看到状况，却立刻住了嘴，向一边的李剑酒大喊道，“老师！你快来看！苏浅清受伤了！”

　　李剑酒皱眉走来，先看见一地鲜血。抓着苏浅清的右手将衣袖掀起，就看见一道伤口从掌心贯穿到臂弯，深可见骨。